追?
何幫主早就料到謝直不會放過自己,就知道他肯定要帶着人追他。
但是,他不怕。
爲啥?
因爲這裡是通濟渠。
雖然現在的位置是在通濟渠外圍的庭院門口,但是這裡其實距離通濟渠並不遠,而且由於整修河堤,有大量的材料堆積在庭院到通濟渠的道路上,根本不適合戰馬奔騰。
何幫主知道,只要自己在謝直等人追上自己之前跑到通濟渠,這條命就算保住了。
因爲通濟渠裡面有水。
真要是說起來,通濟渠疏通在即,現如今的工作,不過全是整修河堤之類的收尾工作,而且底部全都整修完成了,只差上部的清理和整修。
事實上,三天前,通濟渠之中已經重新放水,只待現有勞力將通濟渠河堤上清理清理就算完活了。
羅縣令等人沒有想到,在最後的這個當口,竟然因爲一點糧食的問題讓何幫主鑽了空子。
不過,謝直卻理解。
因爲他對何幫主很瞭解,這貨行事相對謹慎,就算是要串聯漕幫的剩餘勢力在通濟渠鬧事,也會提前給自己找好退路。
至於到底是什麼退路?
恰巧,何幫主在洛水之中表演了一次極限潛水逃生,謝直親眼所見,記憶尤深。
設身處地地換位思考,謝直要是何幫主的話,肯定也要選擇水路逃生。
所以,他一聽到有漕幫暗中串聯鬧事,再加上了解了通濟渠重新放水的情況,早就斷定了何幫主也借“水遁”逃生。
這還能讓他跑了!?
謝直帶着牛佐、謝勇,僅僅追蹤在何幫主的身後,果然因爲通濟渠工地上隨處堆積的材料,影響到了馬速,還真就追不上何幫主。
牛佐急了,他的任務就是看住了何幫主,結果因爲連番變故而功敗垂成個,雖然謝直沒有說什麼,也確實情有可原,但是他自己卻義憤難平。
嗖!
嗖!
嗖!
一連三箭,箭箭不離何大龍要害。
低頭。
嗖……讓過一箭。
側身橫移。
咄……身後木料擋住一箭。
反手一刀!
啪……羽箭被一刀兩斷。
何大龍在輾轉騰挪之中,竟然連躲三箭。
牛佑一見,氣得差點把手裡的強弓扔了。
謝直卻一聲怒喝。
“住了!
制怒!
岸邊站穩了再射!”
牛佐這纔想起來,他顛簸在戰馬之上,又是在眼下這種複雜的地形之上,射不中,纔是正常,沒看見人家謝勇勇叔,手持弓箭,根本沒有出手的意思,就這麼死死追在何大龍的身後,雙眼緊盯着他。
行,就讓你多活一會!
牛佐也學着謝勇的樣子,跟在謝直的身後,緊緊追蹤。
說時遲,那時快。
牛佐不再射箭,何大龍全力逃竄,速度竟然比剛纔還快上了一分。
通濟渠在望!
飛身躍起,體似游魚,一個猛子就竄入了通濟渠的河水之中。
謝直三人抵達岸邊之時,水面之上出了一圈圈漣漪,哪裡還有何大龍的蹤影?
牛佐飛身下馬,都沒等站穩,三支羽箭已然抓在了手中,嗖嗖嗖,又是三箭。
可惜,除了三朵小小的漣漪漸漸擴散,絲毫也沒有其他的東西。
牛佐還特意等了一會,直等到三朵漣漪和何大龍入水的漣漪混合到了一起,也沒見通濟渠的河水有什麼變化。
牛佐頓時大怒,沒射着!這要是射到了,肯定有血花泛起纔對……
功敗垂成!
謝直卻輕輕拍了怕他的肩頭,牛佐眼圈都紅了,氣得,氣自己也是氣何大龍,剛想說什麼,卻不料謝直卻開口了。
“無妨,早有準備!”
說着,就轉向了謝勇。
“來吧,把咱們準備的好酒好菜都端上來吧……好好招待一下何幫主!”
謝勇一見,點點頭,從箭囊中抽出三支響箭,仰天直射。
嗖……
嗖……
嗖……
三聲刺耳的長嘯之後,遠方的通濟渠水面上,出現了八隻小船。
咱都知道何大龍的逃生路線了,咱還能不準備好了嗎?昨天晚上就給他準備好了!只不過要請君入甕,這才隱藏在通濟渠之外!
只說這八隻小船,六隻在前,兩隻在後。
前面六隻船,每一隻之上,都拖着碩大的漁網,六隻小船一線並排,竟然牢牢佔據了通濟渠的整個水面。
兩隻在後,上面遍佈弓手,都是連夜從成皋折衝府借來的好手,也幫忙押運糧食爲由,早早就來到洛陽城,一個個屏息持弓,雙目如電,來回水面上下巡視,堅決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動靜!
此時,田大壯到場,見狀之後一聲輕笑。
“六隻在前,活捉。
兩隻在後,射殺。
三爺算無遺策,這一回,何幫主插翅難逃!”
謝直哈哈一笑,頗爲自矜,這些佈置前前後後都是他親手安排,如今勝利在望,又如何不高興?
就在此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突然出現。
高內侍!
他竟然跟着田大壯等人,溜溜達達地一起跟過來了。
剛纔謝直怒極攻心,不是下令抓人了嗎,他怎麼還有行動的自由呢?
原來,謝直身邊主要聽用的人,只有牛佐和謝勇,一個持弓看着何大龍,一個持弓箭指劫持張主薄的侯七,還真誰都沒工夫搭理這位皇家內侍,其餘人等,大車幫幫衆包圍這通濟渠青壯,戴捕頭等河南縣衙役守衛着糧車和他們身後的庭院,也沒空……
這就有點尷尬了……
謝直雖然下令,真正聽話的,沒空落實,有時間聽令行事的,偏偏就是最普通的大車幫幫衆……這就麻煩了,別忘了,跟着高內侍一起出宮傳旨的,還有四名金吾衛呢,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高內侍,雖說不敢跟監察御史謝三郎對着幹,但是大車幫的普通幫衆近身抓人,他們還能攔不住嗎?
所以,現場就出現了這麼詭異的場面。
謝直下令抓人,沒抓了……
高內侍一見,又重新抖起來了,臥槽,剛纔嚇我一大跳!我還以爲謝三郎瘋了,真要抓我呢!?哼,說到底,謝三郎不過是一個新晉的監察御史而已,手底下一個聽用的兵都沒有!別看他在通濟渠折騰出這麼大的局面來,但是也就是嚇唬嚇唬普通老百姓而已,至於咱?咱家能怕他嗎!?咱自己雖然不成,但是咱出宮傳旨,代表的是天子的臉面,還抓我?抓了我,就是抓破天子的臉面,你這個小小的八品官,還想幹不想幹了?
這貨一定也沒有闖了禍的自覺,還覥着臉自己溜達過來了,看見謝直等人站在岸邊遙望水面,他也瞄了一眼,就看見幾只小船在水面上飄蕩,高內侍是真沒看明白他們到底幹什麼呢。
不過,沒看明白也不影響人家根本不想看明白啊,看明白了有啥用?咱家出宮是幹什麼來的?
“謝三郎,什麼時候跟着咱家回宮復旨?天子還等着你呢……”
謝直當時就驚了,繼而就是大怒!
微眯着雙眼,目光從身邊衆人的臉上一一略過。
所有人都在謝直的目光中臉色大變!
田大壯的冷汗都下來了,從情感來講,他自然比不得謝勇、牛佑,從恩情來講,他這個大車幫的幫主就是人家謝氏手指縫裡面漏出來的,從剛纔的局勢上來講,最適合捉拿高內侍的人,還是他……結果,高內侍屁事都沒有,還堂而皇之地跑到謝直面前說這種屁話……
都沒用謝直再說話,田大壯都不敢再安排手下如何了,親自上前,就要動手捉拿高內侍。
結果……又被人攔了。
張主薄。
他一把扯住了田大壯的衣袖,轉身對謝直急切地說道:
“謝御史三思啊!”
人家是好心,但是田大壯不敢領情啊,人活一世,爲情?爲恩?爲事?不管爲什麼,最重要的是要弄明白自己的立場!
他田大壯是什麼立場!?大車幫的幫主,不過是“謝氏儒家連鎖集團”麾下一個全資子公司的總經理而已,在董事長謝三郎親口安排了任務之後,沒辦成不說,還能讓其他人攔住?這立場是怎麼站的?以後還想站的穩嗎?
田大壯心頭也是膽氣一壯,抽出刀子,咬牙揮刀!
一刀刺破了自己衣袖,都顧不得去管張主薄如何,紅着眼就衝向了高內侍。
不過呢,就是這麼一個耽誤,一道黑影卻從他的身邊掠過!
謝直!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把事情安排下去,沒人聽話,怎麼辦?
自己幹!
謝直含怒出手,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高內侍身前,一腳就踹在他的肚子上,將這位皇家內侍硬生生地踹得飛了起來!
所有人都傻了!
謝勇、牛佑腦子都沒轉過來,這件事,竟然逼得謝直親自動手!
高內侍傻了,疼的。
張主薄傻了,謝三郎竟然親自動了手!反應過來頓時大驚,連忙衝到謝直面前,雙手一撐,攔在了謝直的面前。
“三郎制怒啊!
這內侍即便有千般不對,也是皇家內侍,還帶了皇家口諭而來,你即便不喜,也終究要給天子留下臉面!”
謝直看着他,雙眼微眯。
“張主薄,你是河南縣主薄,我曾經是河南縣尉,看在曾經同僚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莫要自誤!”
張主薄一愣,自誤?爲什麼會自誤?我配合羅縣尊坐鎮通濟渠足足兩月有餘,功勞、苦勞,都有,如今通濟渠疏通在即,功勞自然落在正印官的頭上,但是也不能一點都不分潤給我,再說了,內侍代表這皇權,我攔着你跟皇權發生衝突,這是好心啊,做事不由東、累死也無功,誰家當官的,會沒完沒了地拿天子臉面不當回事?這他麼不是爲了你好嗎?
但是,他看着謝直微眯的雙眼,在他陰森的目光之中,愣是沒說出來話,臥槽,我這不是好心沒好報了嗎?爲你好,你卻拿我當仇人!?誰願意管你似的!
張主薄閉嘴了。
其實他閉嘴還是阻攔,也阻止不了局勢的發展了。
謝直都親自動手了,他手下幾個人一個個都跟瘋了一樣!
田大壯快步上前,狠狠地給高內侍補了一腳,隨即擰着胳膊就給他控制住了。
金吾衛見狀大驚,想要上前,耳邊卻聽得利箭聲響!
嗖!
嗖!
兩支羽箭,就射在金吾衛腳前一尺的地面之上,警告意味濃重!
謝勇!
牛佐!
兩人射箭之後,重新彎弓搭箭,這一次,託弓向上,直指金吾衛,大有不聽警告、就要讓金吾衛血濺當場的架勢!
金吾衛不敢動了!
整個通濟渠的岸邊,如同死了一般寂靜,就連疼得冷汗連連的高內侍都一言不敢發,他現在明白了,人家謝三郎根本沒把自己當回事,甚至可以說,也沒把天子的臉面放在眼裡,他要是再敢折騰,謝直就敢下令捅死自己,沒看見控制自己的田大壯兩隻眼睛都紅了嗎?就他現在的這個狀態,謝直要說造反,他馬上就敢扯旗!
謝直見狀,不由得冷哼一聲。
就在此時,通濟渠水面上一片混亂!
人抓到了!
意料之中!
謝直做了這麼多事情,要是還抓不到何大龍,那真是見了鬼了!
提前得知了消息,又是糧車又是小船,還聯繫了羅縣令等人,給何大龍這幫殘餘勢力佈下了天羅地網,就是要把他們一網打盡纔是!
當然了,能夠抓到了何大龍,也讓謝直心頭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一條小船快速靠近了岸邊,幾名成皋折衝府的府兵,面帶喜色將何大龍帶下了小船。
曾經在洛陽城跺一腳亂顫的何幫主,如今的何大龍,困於一面漁網之中掙扎不休。
“打斷他四肢!帶回御史臺!”
謝直直接下令。
牛佐聞風而動。
連續幾聲慘叫,讓整個通濟渠上更加肅殺!
所有人都老實了。
張主薄也嚇得一激靈,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謝三郎這樣的人,跟他們這些沉浮與大唐官場之中根本不一樣,明法出身、制科榜首、書法名家、萬民相送……一道道光環套下去,明明是一個天下文宗的坯子,可是人家就要硬生生地走上一條殺戮果斷的道路,頗有大唐開國之初“出將入相”的架勢,天下文宗?人家根本沒那心思,謝三郎就是要衝着“天下名臣”的道路一路狂奔下去。
“時有贊、史有傳”,纔是人家真正的追求!
至於什麼皇權,什麼人情世故,只不過是人家成就天下名臣的助力,從來都不會是阻礙。
因爲,如果是阻礙的話,他就會像今天一樣,即便無人可令,他也會自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