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縈繞的霧氣中,我緊緊的跟隨着齊瑥,他微笑的領着我,走在一條羊腸小路上,我們快樂的說笑着,我淡淡的看着他,覺得這樣真好,可以和他平靜的在一起,安靜的生活,過普通人的生活,真好,遠離了愛恨情仇,遠離了功名利祿,可以輕鬆的生活了。
可是在我偷笑的空隙,齊瑥竟然不見了,巨大的恐懼襲來,我驚恐萬分,在濃濃的迷霧中,我驚叫着:“齊瑥?!”
狹窄的牀榻,圓頂的帳篷頂。全身針扎般的痛楚,動也不能動。風從窗的縫隙中吹來,透着隱隱的寒意。眼淚從眼角落出來,我無比的痛楚的神經清晰的告訴我,我活了。
我閉着眼睛,安靜的躺着,像死人一樣,沒有任何思想。
門簾被掀開,兩位少年走了進來。“他怎麼樣了,還沒醒嗎?”其中一個張望着問道。
“沒有,不過也快了吧,都快一個月了,傷的那麼重還能活過來也真是命大了。和他一起的那個,可就沒他好命了。”一個說。
我騰的睜開眼睛,驚問着:“齊瑥怎麼了?!”大概是很久沒有講話的緣故,聲音沙啞乾澀。可是仍是嚇到了那兩個少年,他們驚恐的看着我,我也纔看清他們一身戎裝打扮。因爲強力的拉扯,有血水滲出了中衣。
“你、你醒了?快躺下!你傷的很重!”一個人忙來扶我。
“你快告訴我,告訴我啊!齊瑥怎麼了???”我忙問道。
“他傷的太重,已經,死了。”一個黯然道。
終於黯然的倒下,最後的希望化成了泡沫。我就這樣失去了他。
有人驚慌的跑了出去,不久門簾被打開,有人緩緩的走了過來。
“你醒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問道。
眼淚從眼角汩汩流出,我的悲傷無以復加。
那人輕嘆了口氣,向左右吩咐了聲,便出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去,醒來時已是深夜,我警醒的睜着眼睛,望着遠遠的帳頂,嚶嚶哭出聲來,黑夜漫漫,獨留我在,你可知道,我是多麼想念你。
帳外穿來整齊的腳步聲,一隊侍衛巡夜走過。明月當空,照在銀白的盔甲上,閃着月白的光。
我混沌的思維,在日夜交替中,漸漸清晰,可是無力掙扎,在巨大的愧疚中,在沉重的悲傷中,無力自拔。睜開眼睛,是齊瑥的笑臉,閉上眼睛,是他的聲音,他一直在耳邊說,冥炎,我愛你。
我流乾了眼淚,抽空了靈魂,每天如行屍走肉般的活了下來,精神的萎靡,仍然阻擋不了身體一天好過一天的強壯。每天都會來很多的人,像瀏覽動物園的遊人般到我的帳篷觀賞一番。不同的面孔,差不多的裝束,清一色的男子。我遲鈍的思維無奈的總結了我所在的地方,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軍營。
終於在半個月之後,我可以下地走路了,身上的傷雖然沒好,可是生活自理已是沒有問題了。黑色的戎衣,束髮,掀開門簾。一片寬闊的操練場,列隊整齊的士兵正在緊張的操練着,整齊的口號震盪着耳膜,眼睛痠痛,真難相信,是他們救了我。
一個俊秀挺拔的青年已移步到我面前,身旁跟着侍從。他仔細的打量着我,絲毫沒有放過任何細節,最後他說:“你的身體似乎已經沒有大礙了。”
“是你,救了我嗎?”我沙啞着嗓子問道。
“放肆!”那侍從吼道。
“沒關係,”他微微的笑,“你擋在隊伍的前面,身受重傷。”
“少將軍!”一個侍衛匆匆跑來,”將軍有請!”
他神色一凜,起步向大帳邁去。大帳中,一箇中年的將軍,正把玩着桌上的幾件飾物,疑慮重重,這兩個月來,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且不說天威難測,皇上急急招他回來,卻在這裡駐紮了兩個月了,可是問起緣由,只有四個字,未雨綢繆!他迷惑了,苦悶了,他的探子日夜在洛城內搜索信息,送回的情報更是讓他迷惑了。玉相稱病,彥相獨攬朝廷,天一堂在城內一反常態的極其活躍的活動着,甚至有探子報,有疑似北冀冥狼騎的人也在城周圍瘋狂的活動。完全亂了套,他理不出頭緒,以他多年經戰沙場的經驗看,將有風暴來臨了,可是爲什麼他會這麼不安呢,他無愧於朝廷,無愧於國家。
“未雨綢繆。”他思索着,眼睛盯着桌上的飾物。那日回城之時,在路上遇到一起劫殺,兩個少年在暴雨中橫在路中央,傷勢十分嚴重,一個已經斷氣,一個已是氣如遊絲。救下那名少年卻也沒有太多在意,後來治療的大夫卻說,那是一名女子,只是女扮男裝罷了,那個時候他下了命令要好好治療她,多少年了每一次一遇到妙齡少女,他就會想起他去世的女兒和愛妻,心會驟然被扯痛。之後因爲過多的軍務就耽擱了。而今,有人將她身上的飾物呈在他眼前時,他忽然感到這個女子的與衆不同。
“啓稟將軍,少將軍到。”
他點了點頭。
那個俊朗的少年進入了帳內,一眼看到桌上的飾物,那是不久前他剛呈上去的,看到屬下呈上的這些,讓他大驚失色。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
“聽說她的身體沒什麼大礙了。”
“回將軍,是這樣的。”
“依你看,她是什麼人。”
“屬下不敢妄斷。”他怯怯道。
“但說無妨。”
“她曾在睡夢中,呼喊過一個人的名字,似乎叫齊瑥。”他說着,心中不禁恐懼,那是北冀的前太子,如果這個女人真和北冀有關,恐怕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桌上放着的北冀國寶之一的冰寒玉,更是讓他戰抖不已。
“北冀嗎?”他望了望桌上的天一堂的龍玉,不禁感慨,天一堂的龍玉又怎麼會在這個女人手中呢,難道冥狼騎和天一堂的活動和她有關嗎?他思索着,說道:“我想見見她。”
“可是?”洛寧少將軍急忙要制止,他生怕一個閃失,會惹出大事來。
“沒有關係。”將軍微微一笑,和藹 慈祥的神情即在眼前。洛寧知道他又想他女兒了。
“將軍要見我?”我問道。
“是的。”洛寧答道。
我一步一拐的走向了那中軍大帳,心想是啊,好歹要見見人家的老大才好啊,不管怎樣,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不管我想不想活,可是這樣救命之恩是欠下了,該說謝謝的。
日光照耀,在深秋的涼風中,軍旗大展。
在中軍帳外,我分明看清了上面的字。
碩大的蘇字,一筆一劃插入我的眼睛。
生疼。
“怎麼了?”洛寧見我停住,問道。
很久,我緩過神來,“蘇家軍嗎?”
他微微的笑,“是啊。將軍在等呢。”說着,信步走了進去。
忽然心跳加快,萬種感情洶涌澎湃,我夢想過很多種與他相見的方式,可是唯獨沒有這樣的方式,在這裡,與這樣的我相見。在我最狼狽的時候,以我救命恩人的方式相見。
我緩緩的走了進去。
寬敞的帳篷,碩大的地圖搶入眼簾,圖下,一位健碩的中年男子威嚴正坐,兩道劍眉張顯着英氣,微黑的臉色描述着戰場的滄桑,兩鬢少許斑白,與他的年齡稍有不稱,可是神情中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威儀。我的身體劇烈的反應着,血脈這東西真是無法抵抗的,無論我對他多麼的憎恨多麼不滿,可是蘇珏還是熱血沸騰的想要回應他,父親,這個多麼親切多麼想讓她依賴的人,多麼想要見到的人,可惜晚了這麼多年,此時已是物是人非。
蘇穆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這個絕色女子,雖然一身男裝仍掩蓋不了她的美貌,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他見過那麼多的女子,和他女兒相像的不少,可是眼前的美人,着實嚇到他了,完全是他在夢中見到的樣子,絲毫不差,他幾乎不敢相信,竟有人和他夢中的女兒長的一模一樣,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竟有七分玉芙瑤的模樣,兩條青黛隱隱透着英氣,眼中宛如星辰的閃着光芒,他從她眼中看到的壓抑的情感,他們久久的對峙着,誰也沒有說話。立在一旁的洛寧,之得暗暗稱苦,將軍又把她當成了女兒了。
忽然桌上的黑珍珠閃着血的光芒,它尖銳的刺激着我的神經,終於我說:“那是我的。”
如一記響雷打破了沉寂,嚇了衆人一跳。
“哦”蘇穆回過神,看着桌上的一切,拿起了冰寒玉,“你說的是這個嗎?”
不愧的將軍,我暗想,要來探底了嗎。我微微一笑:“都是。”
“這位姑娘?”洛寧似乎在阻止什麼,可是馬上被我嚴厲的聲音打斷了。
“洛少將軍!”我說,“這裡沒有姑娘,只有公子。”
他一怔,他也一怔。
蘇穆微微一笑:“這我就有點不明白了。還請姑娘明示。”帳外已有士兵走動的聲音,晃動的身影,影影綽綽。
“蘇將軍,”我說,只是一個瞬間,我的思緒如水般清澈起來,“救命之恩,願以身相報,能在將軍麾下聽命左右,萬死不辭,戰場之上只有好男兒,沒有弱女子,請將軍明鑑!”
“不知公子該怎麼稱呼呢?”蘇穆問道。
洛寧一驚,將軍不會真的答應吧!
我片刻的混亂,微微一笑,“蘇瑥”
他微微的笑,“我救你只是舉手之勞,不需要你回報,這樣的情形無論是誰我都會救,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看着他的樣子,有片刻的迷茫,這樣的他是真正的他嗎?我微微一笑,“但是我很介意。”
他一怔,這個女孩真的很不同,雖然他內心矛盾着,是否讓她留下來呢,但是軍營重地,怎可隨便收留一個不知來歷的女子,從她的表現來看,她不是一般的人,不然從她身上爲什麼看不到半點敬畏呢,反而有種狂妄之氣。聽着她的回話,他卻笑了,他想起了珏兒。
洛寧如同解凍般怒吼:“你說什麼!”
看到他的表情,我微微一笑,“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這樣我會良心不安的。”
“良心不安?”他笑了,太誇張了吧,“那好吧,你可以留下來,不過我隨時有權請你離開!”
“將軍!”洛寧驚恐的聽着,不覺失聲,卻被蘇穆擋了回去。
我也笑了,膽子真夠大,不愧是我的將軍父親,“那是當然,不過,如果有一天蘇瑥認爲還夠了您的恩情,請您也不要挽留。”
“你說什麼!”洛寧終於爆發了,蘇穆聽着哈哈笑起來,很多年沒有這樣笑了,這個狂妄的無法無天的女孩,不知道爲什麼,讓他心生憐愛,這樣忤逆的話說出來,他竟一點都不氣,是啊,太像了,太像他心愛的珏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