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推倒馮清,除掉元恂,談何容易?
元宏不昏庸,才智過人,治理國家有方,儘管寵着馮潤,並不是一味隨着她胡來,——元宏的底線,是不能涉及政事。因爲他不希望,他的女人成爲第二個太皇太后。
推倒馮清,還可以說得上是後宮之事,但除掉元恂,那就是政事了。
馮潤嘆了一口氣。
心情沉重。
扯了一根樹枝,當了九節鞭來揮舞,——以前的纏在腰間一個三四寸長比拇指大了一半的褐色雕花掛件,按了開關,扯開來,便成一條用生牛筋特別編制而成的九節鞭,不知什麼時候弄丟了,早已沒了蹤影。
馮潤揮舞着樹枝。
纏,掄,掃,掛,拋……到底不是九節鞭,沒能揮舞出九節鞭效果,況且馮潤多年不練,手法早已生疏,只能說是雜亂無章,亂揮亂舞。
最後累了,馮潤扔掉樹枝。
蹲在地上,氣喘吁吁。
右手中指的紫金藤指環在陽光下,發出幽幽的絕望的光。
夏天剛結束,秋天剛到來,南朝內部政治動亂,——武帝死後,齊國的皇帝又走上了宋滅亡的老路,他們紛紛殺戮自己的兄親、叔侄,至東昏侯時,因其疑心過重,幾乎將朝內大臣全部處死。
這樣一來齊國的江山被動搖了。
鎮守襄陽的南齊雍州刺史曹虎向北魏請降,並請求元宏發兵援助攻打南齊。此時北魏政局還處在遷都風波的震盪中,朝中文武百官對在這個時候出兵攻打南朝幾乎都持着反對態度。
以事出突然,準備不足爲由,請求元宏拒絕。但對於元宏來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元宏力排衆議,御駕親征。
再次大舉伐齊,出兵攻打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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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宏對這一次南征進行了充分的準備,不僅將武裝部隊進行重新編組留下了充足的預備隊。更委派吏部尚書任城王元澄留守洛陽,讓御史中丞李彪兼任度支尚書,並且讓他與僕射李衝一道參與掌管留守事宜。
馮誕作爲徵西大將軍,南平王,隨大軍南征。
馮誕出征前,到宮中一趟,向馮清辭別。
自懿祥宮出來後,馮誕又再到福熙宮一趟,見到馮潤。他也不跟馮潤客套,開門見山道:“聽說你跟皇后娘娘的關係鬧得很僵?”
馮潤不答反問:“我跟她的關係什麼時候和睦過?”
馮誕語塞。
過了半晌他道:“你們都是馮府女兒,繼續保持馮府的權貴地位是大家共同的責任。我不求你能夠協助跟皇后娘娘同心協力,共進共退,我只求你們不要自相殘殺。”
“大哥——”馮潤把下巴擡了起來,輕笑起來:“此番話,你有沒有跟皇后娘娘說?”
馮誕明白她的意思,瞪了她一眼:“剛纔皇后娘娘跟我哭訴,說因爲你是姐姐,她這個做妹妹的放低身份,忍氣吞聲,小心翼翼,處處讓着你。可你卻不領情,憑着主上對你的寵愛,猖狂放肆,囂張跋扈,處處爲難她,跟她作對,讓她顏面盡失。”
“大哥,自小到大,你都是向着皇后娘娘,無論起什麼爭執,不管誰對錯,一味護着她指責我。”馮潤冷笑一聲:“如今也不例外,黑白是非不分,一味偏袒。”
馮誕教訓:“她是皇后娘娘,你讓着她是應該的,要不讓她威信何在?”頓一頓,又再道:“你不顧我們馮府的利益,在宮中跟皇后娘娘自相殘殺,讓在九泉之下的太皇太后如何想?”
馮潤“哈哈”大笑,聲音諷刺:“當年太皇太后,還有大哥,皇后娘娘,你們要將我置於死地的時候,你們有沒有想過,我是如何想?”
馮誕再一次語塞。
有些惱羞成怒起來。板着一張臉孔,表情極是厭惡:“真後悔當初沒能下狠心來把你弄死。”
馮潤冷冷的道:“是啊,就因爲當初你們沒把我弄死,所以才讓我揚眉吐氣的機會。”擡頭,揚聲:“雙蒙,送客!這兒不歡迎馮太師,”——此時馮誕爲司徒侍中、都督太師,加車騎大將軍,授太子太師,人稱“太師”。
馮誕鐵青着一張臉,恨恨離去。
元宏出征前一天晚上,馮潤睡不着,披了一件衣服,走到院子的亭子裡坐。此時滿天星星閃爍着,月亮又大又圓,把大地映得皎白一片。
不遠處掛着一排宮燈,月色和燈光隱隱的照到亭子,也映落到馮潤一張忽明忽暗的臉上。
不知爲什麼,馮潤覺得格外的失落。
也許,是因爲元宏率兵出征南朝,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班師回朝的緣故。元宏這一走,也許一年,又也許半載。
這一年半載,對馮潤來說,已是漫長歲月。
最令馮潤擔心的是,元宏率兵出征南朝,可否能夠平安歸來?如在戰場上有什麼事兒,那馮潤就等着做人彘了。
人彘!
馮潤心中苦笑,難道,她逃不過?
正亂七八糟,只見地上緩緩走近一個人影,到了馮潤身邊停下來。馮潤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誰。
“陛下——”馮潤道:“你不忙麼?怎麼來了?”
元宏在她身邊坐下來,笑道:“剛剛忙完,因爲放心不下你,便過來看看你。”又再道:“潤兒對不起,這些天來一直忙着出征南朝之事,冷落了你,都沒空過來陪你。”
馮潤一笑:“陛下可別這麼說,畢竟出征南朝之事重要。到時候陛下凱旋歸來,大把時間陪妾是不是?”
元宏抱着她:“潤兒,還是你善解人意。”
馮潤又一笑。
兩人坐在亭子裡看月亮看星星。
馮潤道:“陛下,你可記得?以前你對妾說,你要和妾‘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至死不渝。陛下你還說,我們都要平平安安,長命百歲!在白髮蒼蒼的時候,相互攙扶着,坐在亭子裡,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我們倆人相依相守,相互溫暖,回憶着曾經走過的美好時光,握着彼此的手,永不分離。”
“記得。”元宏微笑:“朕還記得,朕給你送的第一個禮物,是一個骨角狼形雕刻。”
“陛下——”馮潤不好意思:“那個骨角狼形雕刻,妾已弄不見了。”
“沒關係。”元宏緊緊握着她的手,輕聲道:“只要我們還在一起,只要我們還深愛着彼此,其他的都不重要。”
馮潤依偎在元宏懷裡,“嗯”了聲。
元宏低頭吻她:“潤兒,不開心?”
“沒有不開心。”馮潤道:“只是想着明天你就離開洛陽,率兵出征南朝,因此睡不着而已。”
元宏道:“潤兒放心,朕定會凱旋歸來。”
馮潤又再“嗯”聲。
元宏擡頭望望夜空,柔聲道:“時候不早了,潤兒回房睡吧,要不明天就沒精神了。”
馮潤點點頭:“好。”
元宏在福熙宮陪馮潤,直到天濛濛響的時候才了去。
一大早,元宏率兵出征。
朝臣,命婦悉數去送行。
祭廟出兵的儀式盛大,場面恢宏。元宏在洛陽宮前的廣場上,誓師祭天,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王公大臣,爲遠行的將士們送行。
作爲皇后的馮清,率領後宮中的嬪妃、世婦、御女出現在祭廟出兵儀式的現場。
馮潤也去了。
馮令華遠遠見到她,喜滋滋的走上前:“二姐——”
馮清在一旁,笑着道:“七妹,好久不見。”
馮令華向她躬身施了個萬福,淡淡的道:“妾見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衆多命婦在一旁看着。大家同是姐妹,馮令華對馮潤熱情如火,卻對馮清冷淡,馮清的面子有些掛不住。還好馮誕之妻長樂公主也來了,馮清頓時抓了她,跟她聊得火熱。
那邊的元恂有點無精打采。
原因是元恪跟隨元宏出征南朝,而他留在洛陽。元恂見不得是想上戰場,而是擔心,元恪在戰場上立功,風光會蓋過他。
一旁的李衝看到他鬱鬱不樂,知道他心中所想。
湊近他,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話。
元恂頓時笑逐顏開。
這時候廣場上,旌旗招展,殺氣衝宵。
將士們頭戴鳳翅盔,穿着鮮亮的鎧甲,手執鋒利的刀劍長矛,精神抖擻,朝氣蓬勃,列着整齊的方陣,散發出一股無所畏懼的肅殺之氣。
十二歲的元恪騎着一匹白馬,也立在其中。
元宏一身鎧甲。
騎着一匹全身火炭紅的俊馬。那馬,除了腦門的一塊白色“月芽”狀之外,通體沒有半根雜毛,兩隻大眼睛炯炯有神,脖子上的鬃毛整齊稠密,馬尾強勁有力,渾身閃着亮光。
此時太陽高空照,陽光燦爛得格外耀眼。元宏身上的銀光甲冑在陽光照耀下,發出一片炫目不可逼視的光芒。
馮潤目光停留在元宏身上。
感覺到昨天晚上元宏擁抱她身體的餘溫,還有吻着她那柔軟的脣,彷彿還留留她身上。溫暖而甜蜜的氣息,從馮潤心底裡一點點地蔓延開來,馮潤明目張膽的遏制不住臉上的歡快笑容。
馮令華看到了,擠眉弄眼:“二姐,你笑些什麼?”
馮潤回過神來,微微紅了臉:“沒……沒什麼。”
“被主上迷倒了吧?”馮令華呵呵笑,瞭如指掌般道。
“去你的。”馮潤臉更紅了,推了她一把。
“哈哈,二姐你嬌羞了,臉紅得像一朵盛開的花兒一樣。”馮令華吐吐舌頭:“看來給我說中了。”
馮潤又再推了馮令華一把。
眼角的餘光,看到馮清朝她看過來,目光中充滿了嫉妒,還帶着哀怨。待馮潤看過去的時候,馮清已把目光移開,凝視着廣場上的三軍將士。
此時肅穆的出征號角聲驟然吹響。
元宏英姿颯爽,英氣逼人,巋然立於馬上。
手擎將旗,回首。
表情肅穆。
三軍將士齊聲呼喊:“萬歲萬歲萬萬歲!”威嚴雄壯的聲音,衝破天際,直穿到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