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三月到來的時候,馮潤的身體才漸漸好了起來。
她瘦得不像樣子,一張臉蒼白得沒有血色,臉又小又尖,衣服穿在身上,根本撐不起來,空蕩蕩的。
自從她甦醒過來,穆太醫說她“渡過危險期,生命已無大礙,只需好好休養,身體便會很快復元”之後,拓跋宏就沒到汀蘭宮來了。
他冷落了馮潤,馮潤幾乎見不着他。
雙蒙去打探消息,回來給馮潤回報。
年前的拓跋宏確實是忙,不但政務倥傯,而且軍事繁忙,——實施了“三長制”之後,發生了一件國家大事。
緣起鄰國的柔然汗國。
柔然汗國是活動於大漠南北和西北廣大地區的古代民族之一。柔然統治者的世襲貴族,是從拓跋鮮卑部落聯盟中分離出來,然後獨成一國。
“柔然”一詞,爲“聰明、賢明”之意。
這一百多年來,北魏王朝爲擴充勢力範圍以統一北方,而柔然可汗爲掠奪魏境的糧資和雄據大漠南北,兩國連年互相攻戰。
早在十多年前,柔然汗國勢力開始向西擴張,不但吞滅高昌,還進攻于闐國。于闐國向北魏國求救,北魏國以路途遙遠,沒有派兵。沒過多久,柔然國又連連進攻敦煌,謀求割斷北魏國通向西域的商路
爲了國家的利益,民族的尊嚴,獻文帝拓跋弘率領大軍親征。年輕的獻文帝不但敢於率軍迎戰,且指揮有方,令柔然兵措手不及,大敗,斬首五萬級,降者萬餘人。
之後兩國戰爭間歇。
友好相處了十多年後,柔然汗國又再派兵入侵北魏國境內,奪取糧食和物資,所到之處,燒殺搶掠,人畜不留。
這使太皇太后極爲惱火。
經衆大臣商議後,決定出兵應戰。
拓跋宏提出,要像當年父皇獻文帝拓跋弘一樣,親自掛帥率軍迎戰,太皇太后思量再三,沒同意。
而是任命任城王拓跋澄爲遠征柔然汗國的統帥,率兵北上。協助拓跋澄的,除了作戰經驗豐富,戰功卓著的馮熙之外,還有衆多大將軍。
這些年來,柔然汗國勢力削弱,而北魏國國富兵強。
拓跋澄率師進入大漠沒多久,就捷報連連。北魏軍英勇作戰,所有的將士表現出無畏無懼的英雄氣概,擊敗了柔然汗國的挑畔,直把柔然軍打得節節退讓,勝利指日可待。
拓跋宏緊繃的神經終得以鬆弛下來。
雙蒙又再打探來消息,說拓跋宏最近極是寵愛李夫人,常常讓她到宣光殿去侍寢。
李夫人這恩寵,來自她的父親李衝。
北魏國前些年實行了均田制,如今再實施了“三長制”,國力因此大增。而作爲“三長制”出謀劃策的李衝,在官途上也青雲直上,賜爵隴西公,一時間風光無限。
雙蒙道,高嬪最近也挺春風得意,拓跋宏也不時幸寵她,如今拓跋恪已回到她身邊,由她扶養了。
就是一向受冷落的羅嬪,也開始得到拓跋宏的青睞,時不時到宣光殿侍寢;最不受侍見的袁嬪,拓跋宏仍然冷落她;林貴人的身體不好,拓跋宏好幾次到凝香宮探望,還打賞了不少東西給她。
蘭香在旁邊聽着,極是不安。
喃喃:“主上不侍見主子,是不是因爲主子不能夠生孩兒了,所以被主上冷落了?”
馮潤側頭,想了想,也不確定:“應該不是吧?”
蘭香幾乎要哭出聲來了:“那主上爲什麼都不到汀蘭宮來了?還對主子不管不顧,連差人來問候一聲也沒。”
馮潤也不知道爲什麼。
既然拓跋宏沒來找她,那她就去找拓跋宏。去了幾次宣光殿,可每次都給守門的內監攔了,不是說拓跋宏不在宣光殿,就是說拓跋宏忙,要不就是說拓跋宏歇了。
後來有一次白整出來了,他道:“主上說了,讓大馮貴人不要再來了,他不會見你。”
“爲什麼?”馮潤問。
“主上說了,他忙。”白整道:“沒空見你。”
拓跋宏忙是不錯,可忙裡偷閒,晚上偶爾也會宣其他嬪妃進宣光殿侍寢。正如雙蒙所說的,李夫人侍寢次數最多,然後高嬪,羅嬪。
馮潤爲什麼知道?
因爲夜裡偷偷溜到宣光殿附近徘徊,然後看到的。
這一年多來,馮潤早已習慣了身邊有拓跋宏,習慣他對她的寵愛,習慣他對他的呵護。這突然而來的變故,讓馮潤無從適應,措手不及。
馮潤想,她就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是不是?
那一天晚上,馮潤又到宣光殿附近徘徊,然後看到拓跋宏和高嬪從外面回來。馮潤忍不住,衝了過去:“陛下——”
拓跋宏停下腳步,看她。
面無表情,淡淡的道:“大馮貴人——”他沒叫她“潤兒”,而是叫“大馮貴人”。他道:“你怎麼來了。”
“妾有久都沒見到陛下了。”馮潤也沒拐彎抹角,而是直接道:“陛下沒到汀蘭宮去看妾,妾就到宣光殿來找你來了。”
拓跋宏瞥了一眼馮潤,仍然面無表情:“朕不是忙着麼?”
馮潤氣結,掃了一眼高嬪:“忙着跟高嬪風花雪月?”
拓跋宏不緊不慢道:“知道就好。”語氣冷冰冰,像在跟不相干的人說話。挑了挑眉,又再道:“大馮貴人,還有什麼事兒嗎?沒有的話,你可以回去了。對了,以後你不要隨意到宣光殿來了,朕要見你的話,朕自會宣你。”說完後便不理馮潤,伸手,與高嬪十指相扣。
微笑對高嬪道:“愛妃,陪朕散步,累不累?”
“回陛下,妾不累。”高嬪眼波斜泛,膩着媚音嬌聲軟語。
“不累就好。”拓跋宏道:“以後飯後就多陪陪朕散散步,周圍走走,這對身體有好處。”
高嬪大喜過望:“妾知道了,陛下。”偷偷瞄了馮潤一眼,抿嘴一笑,好不得瑟。又再嬌滴滴道:“主上,昨兒你差劇鵬給妾送的雕花小銅火箸兒,妾極是喜歡,謝謝陛下的厚愛。晚上妾睡覺的時候,用雕花小銅火箸兒暖腳,睡得可香甜了,手腳不再冰冷。”
拓跋宏道:“你喜歡就好。”
兩人十指相扣,一邊說話,一邊往宣光殿大門走去。
馮潤急了,衝過去扯着拓跋宏的衣袖道:“陛下——”
拓跋宏皺了皺眉,不悅地甩開馮潤扯他衣服的手。不耐煩道:“大馮貴人,還有什麼事兒嗎?”
馮潤盯着他,一字一頓,一字一頓問:“陛下,妾不明白,妾到底做錯了些什麼?”
“你沒做錯些什麼。”拓跋宏淡淡道:“只是朕覺得,宮中嬪妃衆多,不能獨寵一人,要雨露均沾,各位愛妃兼顧。”
“陛下——”馮潤把頭一昂,大聲道:“你也不必找這個蹩腳的藉口,直接說你不再喜歡我,你討厭我不就行了?”——這,不可是氣話。
不想拓跋宏竟然道:“正是如此。”
馮潤不可置信。
拓跋宏這句話,彷彿在她臉上狠狠地打了一錘,只覺得五孔流血,金星直冒。她重複問:“陛下,你真的不再喜歡我?你真的討厭我?”
“正是。”拓跋宏慢條斯理道。
“爲什麼?”馮潤傻傻的追了問。
拓跋宏道:“不喜歡了就是不喜歡了,沒有爲什麼。”
馮潤臉色灰敗不已。
覺到在一把尖利的刀,一下一下的剮着她的心。她彷彿,看到了自己的一顆心,不停地流着血。
她低下頭,一遍又一遍的掐捏着自己冒着冷汗的手心,此時此刻,她無法判斷,眼前的一切,這究竟是噩夢,還是她悲涼的幻想?
一旁的高嬪掩嘴竊笑,掩飾不住自己的幸災樂禍。
四周圍忽然變得很靜。
靜得可怕。
爲了打破這沉寂,馮潤幾乎想大吼一聲,以證明這不是夢,證明自己還活着。是的,她必須要發泄,必須要做些什麼。
否則,她會發瘋的。
馮潤想也沒想,就伸腳對旁邊的一塊石頭狠狠的踢去。石頭沒動,馮潤把腳踢痛了,頓時“哎喲”了一聲,抱了痛腳,呲牙咧嘴的,蹦了老高。
高嬪“撲哧”地笑出聲來。
這使馮潤更是惱羞成怒。也抑制不了自己的衝動,放下抱着的痛腳,走到她跟前,斜了眼睛看她:“很好笑是不是?”
高嬪不敢回答,偷眼望向拓跋宏。
拓跋宏略略蹙眉:“大馮貴人,你要幹什麼?”
看到他如此護高嬪,馮潤更是火冒三丈。頓時惡從膽邊生,完全豁出去了,也不管後果。
她狠狠地瞪了拓跋宏一眼,冷不防用了身子狠狠地向高嬪撞了一下。高嬪毫無心理準備,被馮潤這麼一撞,站立不穩,身子猛地搖晃了一下,一個踉蹌,繼而磕磕絆絆趔趔趄趄向前衝去,整個身子就前赴後繼那樣,人就摔到地上去
拓跋宏黑了一張臉。
三步並兩步過來扶起了高嬪。
高嬪委曲無比,“哇”的一聲哭了。眼淚像掉了線的珍珠,大滴大滴滴落,哭得楚楚動人。
“大馮貴人——”拓跋宏臉上有怒色,目光冷凜:“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妾是故意的,那又怎麼着?”馮潤把頭高高昂起,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