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雙蒙的消息,馮潤懸着的一顆心終落了下來。
剛好元恪親自帶人送來了幾盆晚菊,大朵大朵的,開得極是豔麗,點綴着福熙宮的景色,馮潤極是喜歡。更令馮潤驚喜的,是春生和秋兒讓人從平城捎來了十幾壇新釀的葡萄酒,高菩薩全搬到宮中來。
春生和秋兒如今已有七個兒女,可謂是兒女成羣。
當年馮潤疼愛的瑾萱,也有十一歲了,過了三五年,也是到了該嫁人的時候,歲月真是催人老,一轉眼,馮潤也快要三十歲了。
馮潤一邊看着瑾萱寫給她的問候信,一邊感慨。
當年馮潤教瑾萱讀書寫字,如今倒派出用場。她不但字寫得娟秀,也能畫上一手好畫。給馮潤信的同時,也附上一幅全家畫。
畫中的春生和秋兒模樣兒老了不少,但相依相偎在一起,一臉幸福。瑾萱已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明媚少女,笑得極是燦爛,她的弟妹們在一旁嬉戲打鬧,看着畫,也感覺到他們歡快的笑聲。
落依站在馮潤身旁,也盯着畫看。
滿眼的羨慕。
喃喃:“秋兒真是幸福。”
當年,只得四歲的她就到馮潤身邊伺候三歲的馮潤,陪她一起玩耍。四年後,六歲的秋兒被賣到馮府,之後也到了馮潤身邊伺候。
主僕三人,是在一起長大的。
那個時候的馮潤,古靈精怪,智計百出,肆意,率性,我行我素,令長輩關疼不已,在馮府不大受人待見。但她對落依和秋兒卻極好,不敢說是如姐妹般,但說如親人般不以爲過。
無論是落依和秋兒,都打心眼裡感謝。
爲了給盛開的菊花和香氣撲鼻的葡萄酒應景,高菩薩找來了十來斤大閘蟹,讓御膳房煮了,捧到懿祥宮來。
一邊賞菊,一邊喝葡萄酒,一邊吃大閘蟹。
好不愜意。
思煙是懿祥宮的侍婢,擅長舞蹈的夜藍,爲衆人跳了一曲《響屐舞》。
在一個大缸上面鋪木板。穿了一身綠色衣服的思煙站在上面,那綠,嫩得能滴出水來,就像春天裡的顏色。她腰繫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上面掛着十來個鈴鐺環佩,腳下,則是一雙紅色特製的木屐舞鞋。
思煙在大缸上面鋪木板上婆娑起舞。
婀娜的身姿,時而旋轉,時而彎腰,時而起躍,舞態飄忽輕柔,裙角飄揚,水袖翻飛。
紅色木屐舞鞋踏在木板上,發出沉重的“錚錚嗒嗒”回聲,腰間的鈴鐺環佩則是清脆歡快的“叮叮噹噹”,兩種聲音相互交織,別有一番韻味。
馮潤看得興致勃勃。
高菩薩卻是直皺眉。
馮潤笑問:“怎麼啦?思煙跳得不好?我覺得不錯啊,儘管沒有樂曲,但木屐舞鞋和鈴鐺環佩的聲音,比起樂曲來還要動聽。”
高菩薩道:“這舞不吉利。”
馮潤不解:“怎麼不吉利啦?”
高菩薩將杯中的葡萄酒一乾而盡,然後道:“這《響屐舞》,是春秋時期西施所跳。越王勾踐爲向吳國復仇,使用了美人計,把美貌驚人的西施送給錯庸好色的吳王夫差。《響屐舞》是西施所創,在御花園的一條長廊中,把廊挖空,放進大缸,上面鋪木板,然後西施腳穿木屐,裙系小鈴,在木板上翩翩起舞。因爲這絕妙的舞姿,讓吳王所迷,終日沉溺在歌舞和酒色之中,不理朝政,荒廢了政務,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最後越王勾踐趁機發兵打敗了吳國,夫差被迫自殺。後人認爲,《響屐舞》中木屐和鈴鐺所發出來的靡靡之音,是不吉利之音。”
馮潤失笑:“高菩薩,你什麼時候烴得如此多愁善感?你不是吳王夫差,我又不是西施,——呃,還有這舞又不是我所跳。就算是不吉利的靡靡之音,又與我們何干?”
高菩薩一聽,覺得也是。
不禁咧嘴一笑。
一旁的伺候的夜藍給高菩薩倒了葡萄酒,高菩薩拿起了杯子,與馮潤一起喝了。
馮潤到洛陽宮後,夜藍便在身邊伺候。平日裡沉默寡言,做事穩重踏實,頗得馮潤信任。近來馮潤有意讓她替代落依,很多重要的事交給她去做,而夜藍也不負所望,馮潤極是滿意。
正在賞菊喝葡萄酒吃大閘蟹間,馮令華來了。
遠遠一見,便笑道:“二姐還真懂得享受!如此有趣兒的菊花宴,也不叫上我,還好我不請而來,剛巧遇上了。”
高菩薩聽到雙蒙進來稟報,早已站了起來,立在一旁。——如今他的身份,不外是一個身份地位你下的內監,跟馮潤這個尊貴的六宮之主平起平座,落在馮令華眼中會讓她生疑。
馮潤打了一個響指,嘻嘻笑道:“本來是偷偷摸摸偷着樂的,不想偏偏給你遇上了。”
馮令華來是給馮潤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馮令華把馮潤託負她給落依找一個忠厚老實男子之事告訴了元澄,元澄記在心了,百忙之中留意,竟然還真找到了一個。
那男子,是元澄屬下的一位遠親。
姓衛,名勵,今年剛好三十而立之年。
他是個孤兒,年幼時父母雙亡,靠着親戚的救濟,頑強活下來。儘管家中一窮如洗,卻是勤奮好學,少年時,常常跑到一傢俬塾的窗口前,聽私塾教書先生教書。教書先生看到他這般好學,又聰明伶俐,倒也喜歡,就免費教他讀書識字,爲了報答教書先生,衛勵不時上山砍柴,挖藥材,設陷阱捕捉獵物,把這些東西送給教書先生。
教書先生是一位鰥夫,生活清貧,靠教村中幾個孩子讀書維持生活。膝下有一女兒,年齡跟衛勵相當,教書先生看到衛勵人品不錯,就把女兒許配給他。
只是教書先生女兒命短,嫁給衛勵沒多久,因爲一場病沒錢請郎中醫治,就沒了。衛勵也沒再娶,奉養教書先生,盡忠盡孝。教書先生去年也去世了,衛勵繼承岳父之業,在鄉村做私塾教書先生。
馮令華對馮潤道:“任城王爺親自去見衛勵,回來之後對我說,他人品極好,爲人真誠謙和,除了家徒四壁之外,就沒挑出什麼毛病出來。”
馮潤笑道:“人好就行,窮沒關係,大不了我給落依多些陪嫁,包管他們能夠衣食無愁。”
因爲不放心,馮潤還讓高菩薩出宮去打聽一下
高菩薩回來後,對衛勵的評價也是不錯,值得讓落依託付終身。
於是馮潤下懿旨,召見衛勵。這衛勵,大概是長期營養不良的緣故,臉色有些青白,因爲又高又瘦,總想努力地低下點來,這使得他的背稍微有些駝,但並不影響他清秀的五官,儒雅的氣質。
見到馮潤,誠惶誠恐跪下來磕頭:“小民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萬福金安。”不安歸不安,但還是知道分寸。
畢恭畢敬,目不斜視,沒失禮數。
馮潤對他挺滿意。
當場給他賜婚,把落依許配給他。
落依不願意離開馮潤,哭着道:“奴婢不嫁,奴婢這輩子就守夜着主子,奴婢離開皇宮了,誰來侍候主子?”
馮潤道:“宮中伺候我的人多着呢,除了寒香,不是還有雙蒙高菩薩,還有夜藍和思煙她們?特別是夜藍,她挺能幹,對我也挺忠心,辦事能力不比你差。落依你放心好了,你離開了皇宮,我也一樣過得好好的。”
落依哭道:“主子——”
馮潤打斷她:“這事我定下來了,你多說也沒用。”又再道:“前幾年,我把秋兒嫁給春生,如今她過得不知多幸福。如果我把你嫁出去,過了三兩年,我也是要給寒香尋個好人家,把她也嫁了。你們對我好,我都念着,我把你們當了親人,只要你們過得好,我就開心了。如果實在捨不得我,以想着我,也可以回宮中看看。”
“奴婢不想離開主子。”落依哭得一塌糊塗:“求求主子,就讓奴婢留下來,侍候主子一輩子。”
“我三歲那年你就侍候我,如今已有二十六個年頭。”馮潤道:“你的前輩子陪在我身邊,下輩子就應該爲自己而活了。”
落依抹着眼淚:“主子——”
馮潤又再打斷她:“落依,你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家人着想。”她道:“你嫁給衛勵,我會給你一筆豐厚的嫁妝帶出宮去。之後我讓馮夙給你孃親你哥嫂還有他們的孩子放出去,讓他們不再爲奴役,自謀生路,——高菩薩在外面以你的名字爲你們購買幾十畝田地,以後你和衛勵,還有你的家人,可以相依相守生活在一起,自食其力,不再做仰望別人的鼻息過日子。”
落依一聽,更是哭得稀里嘩啦的。
“撲通”的跪下來。
馮潤不但爲她着想,還爲她的家人着想。落依想到自己的孃親,還有哥嫂,以及三個侄子侄女,就無法拒絕這婚事。
她就是沒爲自己着想,也要爲家人着想。
落依哭成了個淚人。
她朝馮潤磕頭,哽咽道:“主子對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難忘。這輩子奴婢無以爲報,下輩子定當做牛做馬,償還主子的恩情。”
馮潤微微一笑:“如有下輩子,你也不用做牛做馬報答我,你仍然做我的侍婢伺候我好了。”
她賞給落依金銀,珠寶,綢緞,布匹,香料,瓷器,直裝了十幾個大箱子,用了五輛馬車再裝完。
落依對馮潤行大禮,三跪九叩。
依依不捨。
寒香在一旁,也紅了眼眶,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