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潤低着頭。
把臉埋在花叢中,嗅着梅花發出來的一陣陣清香。那梅香,若有若無,空靈,縹緲,又真實,清新純淨,沁人心脾。
看了好半天。
吩咐落依和秋兒:“這三種顏色的花兒,各折兩枝回去。”
梅花剛摺好,馮姍也到院子來了。“那李夫人,也太過分了。真是豈有些理!”她一臉的憤懣:“難怪二姐剛纔說她,名字不文,人更不堪!——果真如此。”
“怎麼啦?”馮潤納悶:“看你一張臉兒都氣青了。”
馮姍道:“她給我送來了兩枝千年人蔘,說給我補身子。本來我對她挺感謝的,不想她話鋒一轉,就說起二姐你的壞話。說你目中無人,憑着主上的寵愛,不把人看在眼中,如今我懷上了孩兒,而你沒壞上,你肯定是嫉妒我,肯定對主上說了我不少壞話,要不主上怎麼會對我不管不顧?她還說,讓我提防你點,你對我不懷好意,姐妹又怎麼啦?又不是同母生,你會對我好?我一聽,氣得不行,我跟你是一起兒長大的,朝夕相處,你是什麼性子我不懂?那李夫人,豈有此理,這分別是挑撥離間。我想罵她,可二姐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會罵人,而且在氣頭上根本說不出話來。後來還是心悠說,我身子不好,要歇歇,她才走了。”因爲太憤怒,聲音都顫抖了。
馮潤惱歸惱,看到馮姍氣成這樣,連忙安慰她:“三妹你也不必理她,氣壞了身子不值得。當是瘋狗亂吠了。”
馮姍道:“如果我不是壞着孩兒,我真想衝上前去甩她兩記耳光。”
馮潤拍拍她的手道:“你甩她兩記耳光不但沾髒了你的手,還白白的疼呢。你不理她不就行了?”
馮姍破涕爲笑:“說得也是。”
馮潤回汀蘭宮沒多久,就下雪了。
那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雪花潔白晶瑩,千姿百態,婀娜多姿,飄飄灑灑的從天空中飄落。
頃刻間,雪花把遠近的景色構成一幅純淨的淡水墨畫,給人置身在寧靜空靈的意境。
馮潤在房裡把梅花插到瓶子裡,一邊擡眼往窗外看雪。忽然看到雙蒙走了進來,笑道:“主子,李夫人來給你請安來了。”
“不見。”馮潤道:“告訴她,我不舒服,在牀上歇着。讓她回去,別打擾我休息。”
“剛到宮中來的嬪妃,按規矩,要到品階比自己高的嬪妃寢宮來請安問候。”雙蒙急着直搓手,勸道:“主子不見李夫人,別人還道是主子在擺架子呢,傳了出去可不好。”
馮潤哼了聲:“我就是擺架子又怎麼着?”
雙蒙急:“主子——”
“你還不快去?”馮潤瞪他一眼:“再亂嚷嚷,我一巴掌就把你拍到牆上,扣都扣不下來!”
雙蒙嘟噥:“你有這麼大的力氣嘛?”
馮潤又再瞪他一眼:“你說什麼?”
“奴才什麼也沒說!”嚇得雙蒙趕緊道:“奴才去回李夫人話去。”一溜乎離開了。
沒一會兒,雙蒙回來,手着拿了好幾個精美的小盒子。他道:“主子,李夫人聽說你在牀上歇着,也不敢打擾,留下了禮品便離開了。李夫人說,這是波斯人的高級脂粉,希望你喜歡。”
馮潤看了一眼:“不喜歡!扔掉。”
雙蒙張大嘴巴:“主子——”
馮潤不理他。她還真有點困了,上牀歇會兒去。
除夕快要到來的時候,廣陵王拓跋羽成親了。拓跋羽的王妃姓鄭,出生於一個權勢家族。父族是滎陽鄭氏,父親與伯父皆朝之重臣;母族是隴西李氏,外曾祖和外祖父“見貴一時”。
拓跋羽與他的王妃,可謂是門當戶對。
他們成親的那天,拓跋宏帶着馮潤和李夫人出宮,到廣陵王府觀禮。
三人同坐一輛馬車上。
李夫人比馮潤初次見面的時候清瘦了不少,氣色也差,塗上厚厚的波斯人制造的高級脂粉,還是掩飾不了眼中的憔悴。
拓跋宏視若無睹。
他帶李夫人出來,不外是掩人耳目,——準確說,掩太皇太后的耳目。
拓跋宏的心思,馮潤也懂。
上了馬車,她依靠在拓跋宏身邊,與他五指交織,兩人的手,自然而然的緊緊握在一起。
“潤兒——”他輕聲問:“可冷?手這麼冷。”
“不冷。”馮潤搖頭。
拓跋宏擡起她雙手,略略略低頭,湊到嘴前呵了呵。望向她的目光有說不出的溫柔,那微微上揚的嘴角,飛濺出來的笑容,是那樣的溫暖。
李夫人坐在他們對面,感覺自己像了局外人。心頭涌起的一股妒火,如頭髮般密叢叢。
做君王身邊的女人,講究的是孃家實力。
根基高,會有孃家人給撐腰。
李府也是名門世家,是隴西李氏僕射房始祖。李夫人的父親李衝,是鎮北將軍、敦煌宣公李寶的幼;母親鄭氏,也是出生於世家,是南朝宋散騎常侍、北魏冠軍將軍、豫州刺史、陽武靖侯鄭德玄之女。
李夫人是嫡出。
也因爲如此,打心眼裡是瞧不起馮潤是小姨娘生的。
自從進宮後,李夫人一直不受拓跋宏待見。偶爾到宣光殿侍寢,拓跋宏也是待她淡淡的,正眼不看她,話也不肯對她多說一句,李夫人知道,如果不是迫於太皇太后的壓力,想必拓跋宏是不願面對她。
李夫人不是不委曲的,心中的怨氣可想而之。
她不敢怨恨拓跋宏。
只怨恨馮潤——她獨霸了拓跋宏的寵愛,拓跋宏的甜言軟語,柔情蜜意只給她。而李夫人,得到的只是拓跋宏的冷漠和無視。
因此,她恨。
恨馮潤。
有時候,李夫人管不了自己,心裡咒着馮潤。咒她病了,甚至,咒她死了。李夫人想,如果馮潤死了,也許,拓跋宏就不會如此待她吧?
想是這樣想,可李夫人並沒有把自己的不滿露出來。進宮之前,他父親對她說了一番話,宮中是一個是非之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若行差踏錯一步,不單單自己掉了性命,連孃家人也會跟着遭殃。
父親一再吩咐,進宮後,不能像在家那樣隨意任性,要小心行事,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要隨便得罪人。
——特別,不能跟馮潤正面衝突。
得罪了她,就等於得罪了拓跋宏。而且,馮潤也不是省油的燈,跟她作對,也沒什麼好果子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李夫人不甘心。
不跟馮潤正面衝突,那背地裡用陰招不行?
儘管對馮潤儘管妒恨,可李夫人表面上卻裝了若無其事樣。笑道:“大馮貴人姐姐,前些日子妾送給你的脂粉可喜歡?”
馮潤瞟了她一眼:“我沒用,不喜歡,讓雙蒙扔掉。雙蒙覺得可惜沒扔,隨手給了一位宮婢,那宮婢倒是用了,那脂粉也不懂是什麼做的,她用了好幾次,然後一張臉就紅腫,起了很多小疙瘩,之後就不敢用了。”拍了拍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還好我沒用,要不我這張臉就毀了。”
李夫人一愣。隨即小臉漲了通紅,辯解:“那脂粉我也用了,可我的臉好好的,沒事呀。”
“誰知道你用的那脂粉,是不是跟送給我的脂粉是一樣的?”馮潤道:“如果是一樣,爲什麼你的臉沒事,而我的宮婢一張臉就紅腫了呢?”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回事。”李夫人急:“姐姐,脂粉是一樣的,我沒騙你!真的沒騙!”她舉手發誓:“如我有說半句假話,將會遭到天打雷劈。”
馮潤哼了聲。
沒再理她。
李夫人委屈萬分,淚眼汪汪望向拓跋宏。低聲道:“陛下,妾說的是實話,真的沒騙大馮貴人姐姐,也沒半點要害大馮貴人姐姐之心。那脂粉,是妾爹爹自波斯人手中買過來的,妾用了覺得很好用,尋思着不容易尋到,便送了些給姐姐。沒想到好心成了壞事——”眼圈子一紅,便掉下淚來。
拓跋宏瞥她一眼:“此話可當真?”
李夫人抹眼淚:“妾不敢說謊,如今妾臉上塗的便是這種脂粉。陛下不相信的話,大可明查。”
拓跋宏望向馮潤,溫聲道:“潤兒,她是無心之過。你也不用放到心上,惹自己不開心。”
“我也沒有不開心。”馮潤嘻嘻笑:“其實那脂粉挺好,那宮婢塗上了一張臉兒水粉粉的,沒什麼事兒。”
李夫人氣苦:“姐姐,那你爲什麼要冤枉我?”
馮潤聳聳肩,很不以爲然道:“我不過是想讓你嚐嚐被人冤枉是什麼滋味而已。”
李夫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拓跋宏又好氣又好笑,伸出兩個手指頭輕輕一彈她的腦袋瓜子。笑罵:“潤兒,你也太淘氣了。”
馮潤伸伸舌頭道:“陛下,難道你沒聽說過一句話: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麼?”
拓跋宏搖頭,微笑不語。
心裡想,李夫人那次指責馮潤,也實在魯莽衝動。本來麼,女人就是小氣。馮潤這樣做,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陷害,不外是口頭上嚇唬一下李夫人,報一箭之仇而已,也無可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