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平靜得近乎平淡。
白漓冰的傷勢雖然復原了,卻似乎沒有離開皇宮的意思,對於蘇海陵將他形同軟禁的行爲也漠不在意地聽之任之,每天一個人在偏殿看看書,或是就這麼呆坐着什麼也不幹。
蘇海陵焦頭爛額地尋找着那個名叫“蘇霞陵”的女子的蹤跡,然而,那人卻彷彿人間蒸發了似的,任憑她反京城甚至大雍翻了個遍,用勁了玄冥宮,海月山莊和無念劍派的力量,也抓不住絲毫消息,就好像,世界上從來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似的。
倒是梅君寒吃足了苦頭,原本他是絲毫沒有懷孕的不適症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氣動用得多了,肚子裡的寶寶不高興了,開始興風作浪起來,竟然比木清塵當初還厲害,倒是把司徒夜笑得不行,誰讓不聽大夫的話的,受罪活該。
轉眼間,春去夏來,經過了幾場大亂,騷動的京城終於平靜下來。
“陛下!陛下!”
蘇海陵剛下朝,準備去探望兩個孕夫,就聽見一個聲音追了上來。
“什麼人大呼小叫!”紫馨立即了上去,幾番厲練,昔日動不動就臉紅的男孩也有了幾分身爲女皇近侍的威嚴氣度。
“紫馨公子,是北疆來的加急軍報!”那侍衛抹了把汗,連忙道。
“拿過來!”蘇海陵聽得分明,連忙喝道。
北疆草原,藍沁霜這一去時間也不少了,卻始終沒有消息傳來,要說不擔心自然是不可能的,終於來了麼?
“是!”紫馨接過軍報,快步走回來,恭敬地呈上。
蘇海陵深吸了一口氣,打開軍報。
略帶幾分潦草的字跡就像是那個素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將軍,簡簡單單地將出兵後的戰事都彙報了一遍,沒有一句廢話,卻交代得清清楚楚。
淡淡的微笑在脣邊展開。
紫馨看到了的笑意,這才放下了心,看來藍將軍是打了勝仗了吧!
“去依雲軒。”蘇海陵“啪”地合上軍報。
“是。”紫馨答應一聲,趕緊命人去安排。
蘇海陵微微一笑,除了白漓冰,宮裡還軟禁着另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夜幻族的族長,水然。
從落霞山莊一戰後,水然雖然還算,但卻始終不肯臣服,想必,這封戰報會是一個很好的催化劑的。
依雲軒是後宮北面的一座小宮殿,十分冷僻,原本也是不得寵的侍君居住的地方,用來關押人犯自然是不適合的。不過水然身份特殊,蘇海陵不願讓太多人知道她的存在,又不能太過委屈了她的身份,於是就把人囚禁在這兒了。
雖然守衛不多,但梅君寒的禁制加上司徒夜的散功散,想要逃走絕對是天方夜譚。
“陛下。”昊月低聲道,“需要通知水族長嗎?”
“不必。”蘇海陵搖了搖頭。“朕一個人進去,你們在此等候。”
“是。”昊月微一皺眉,但還是應道。
蘇海陵慢慢地走進依雲軒,幾名小侍見到她頓時一驚,看她揮手,趕緊磕頭退下。
正堂並沒有人,穿到後院,卻見水然戴着一頂遮陽竹笠,握着一根釣竿,坐在湖邊的小亭裡……釣魚?
“水族長倒是好興致。”蘇海陵愣了一下才走過去。
“有這兒除了釣魚還能幹別的麼?”水然暼了她一眼,目光比數月前更深沉。
“說的也是。”蘇海陵點點頭,又望了望水裡的魚鉤,淡然道,“這池子裡的錦鯉每一條都價比黃金,水族長吃掉了多少,朕自然會向夜幻族索賠的。”
水然一皺眉,釣竿交到左手上,右手取下了斗笠。
蘇海陵毫不示弱地盯着她,細看來,雖然年歲相差很大,但她和水璃的容貌中依稀卻有幾分神似,不愧是姐弟,尤其是那雙眸子……想起初遇時水璃那雙死不認輸似的眼神,蘇海陵不禁暗自失笑,恐怕是學自他姐姐的吧。
“什麼意思。”水然緩緩地道。
“說起來,朕今天來這裡,是送一樣禮物給水族長。”蘇海陵說着,兩指夾着那封軍報,輕輕一彈。
軍報雖然只是薄紙,但被她的內力一激,卻掙得筆直,甚至帶着呼嘯的風聲划向水然的脖子。
水然一臉的冷漠,腳下卻沒有移動半分。
別說她現在根本無力躲閃或格擋,首先蘇海陵就不會無聊到專程過來,親手用一張紙殺了她。
果然,軍報飛到她面前,似乎一下子勁力全消,在空中頓了一下,隨即輕飄飄地落地。
“不接?”蘇海陵一挑眉。
“你有什麼陰謀?”水然冷冷地道。
“朕沒有陰謀。”蘇海陵搖着,淡然道,“朕的一切謀劃都堂堂正正,要說也是陽謀。只是……明明知道又如何?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只是笑話。”
水然不禁心中一震,半天說不出話來。
“看不看,隨你。”蘇海陵轉過身向外走去,一面道,“若是改變主意了,就讓外面的侍衛來找朕。”
許久,水然的手一緊,竹製的釣竿在她的掌握之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慢慢地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東西,正好一陣風吹過,凌亂了她的發。
若是再晚一點,大概就被吹進池塘裡去了吧……
蘇海陵出了依雲軒,守候在外的昊月和紫馨纔算是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甘拂逆女皇的命令,但讓女皇和一個可以說是叛賊的囚犯獨處,萬一出了什麼事,他就算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陛下可是要回宮了?”紫馨乖巧地道。
“去寒香殿。”蘇海陵回頭看了昊月一眼,很快就有了決定。
這裡距離寒香展更近,不如接了梅君寒一起去碧霄宮,再把司徒夜也叫過來,很久沒有大家聚在一起吃飯了呢。
穿過一片御花園,春天的花朵已經凋謝,只餘下樹木愈發鬱郁蒼蒼,倒是另一邊的小湖裡,粉色,白色,鵝黃色的荷花盛開,亭亭玉立,搖曳生姿。
忽然間,一道單薄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大膽,竟敢擋陛下的路!”紫馨一聲大喝。
“秦玉軒參見陛下。”面前的人卻絲毫不慌亂,條理分明。
“起來。”好一會兒,蘇海陵才道。
秦玉軒站起身來,擡頭,目光有些迫不及待地搜尋着他日夜思慕的女子。
貴君,又如何?數月以來,她何曾走進過自己的藏玉宮半步,會冊封他爲貴君,恐怕是看在奶奶的份上吧。每次想到這一點,總是忍不住心苦澀。
蘇海陵暗自一嘆,幾個月不見,這人似乎更瘦了,單薄的白色宮衣裹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的,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陛下……”昊月道。
“在這兒等着。”蘇海陵搖了搖頭,又望望獨自一人攔路的秦玉軒,“跟朕過來。”
“是。”秦玉軒眼神一亮。
蘇海陵也不管他,徑直來到湖邊,望着那深深淺淺的碧色,良久無語。
秦玉軒站在不遠處,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襟,關節處捏得發白,幾番欲言又止,卻始終說不出話。
“玉軒,爲什麼要進宮?”蘇海陵淡淡地道。
“我……”秦玉軒艱澀地吐出一個字,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爲什麼要進宮?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問過自己無數次。愛情嗎?明明知道……那個女子的眼裡,並沒有自己的存在。
“玉軒,你還有選擇的機會。”蘇海陵不等他的回答,繼續道。
秦玉軒一震,想起來選秀那日,木清塵見到他的第一句也是如此。
造反的機會嗎?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的?飛蛾撲火,所以無悔……可是,當飛蛾在灰燼中煙消雲散,無悔有悔,還有什麼意義?
“如何?”蘇海陵的話把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我想知道……”秦玉軒定了定神,正色道,“我究竟哪裡不夠好?”
不弄清楚這個問題,他永遠也不會甘心的。
“你很好,比我見過的,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男子都完美。”蘇海陵毫不猶豫地道。
“那爲什麼……”秦玉軒猶豫了許久,雖然有些難堪,但終於還是說了出來,“爲什麼你就是不能喜歡我?”
“不,玉軒,我很喜歡你。”蘇海陵一笑,慢慢地轉過身來。
秦玉軒一呆,愣愣地看着她。
“只是,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我喜歡你,卻不能愛上你。”蘇海陵擡起手,溫和地拂過他的長髮,“玉軒,骨子裡,我是個軍人,是個天生的冒險者,那樣的血液註定了我只會愛上和我一樣的人。我不會去護翼什麼,只有能站在我身邊一起經歷風雨的人,纔會被我放在眼裡。”
她沒有自稱“朕”,只是平平常常的敘述而已。
“因爲我不夠強大?”秦玉軒道。
“你和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玉軒,你更適合一個一心一意愛着你,守着你,疼你護你的女人。”蘇海陵道,“而那個人……不會是我。”
秦玉軒黯然。
“好了,你先回去吧,雖然是夏天了,起風時也要小心着涼。”蘇海陵回頭道,“紫馨,送秦貴君回宮。”
“是。”紫馨連忙道。
“若是後悔了,就去找清塵。”蘇海陵最後留下一句話,拂袖而去。
帶着暑氣的風吹過湖面,萬千荷影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