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京王爺正在中軍帳等着將軍。”伺候吳翰文洗漱完畢,張大壯說道。
“本將軍餓了,去拿點吃的來。”吳翰文像沒聽到一樣,沉聲吩咐道。
張大壯有些詫異地看了吳翰文一眼,他當這裡是自己的營帳啊,咱們可是人家的階下囚呢。心裡這樣想着,嘴上並沒有說什麼,徑直走了出去。硬着頭皮跟看守他們的衛兵說了一聲,沒想到竟然沒有聽到預料中的斥罵,反而沒多久,真有一藍飯菜送到他的手上。
張大壯看着衛兵,更是不解了。
飯菜並不豐盛,不過兩個菜一小碗清湯,吳翰文卻是胃口大開。
正吃得津津有味,朱隸掀開帳簾進來:“吃得這麼香,不怕本王再給你下藥?”
戲謔的笑掛在朱隸的嘴角,朱隸隨便坐下,看着仍然在吃飯的吳翰文。
“我不會說什麼的。”吳翰文把最後一口飯塞進嘴裡,不等朱隸開口問,先封住了朱隸的嘴。
“該說不該說的你都說了,本王也沒什麼要問的了。”朱隸毫不在意吳翰文的語氣,懶散地看着他,目光輕鬆。
吳翰文皺皺眉頭,隨後不屑地一笑。朱隸這是詐他,他相信自己沒說過什麼。
“不知道燕飛的功夫進步了沒有,看你沒回去,上午燕飛帶領大軍前來叫陣。本王吩咐張將軍掛上了免戰牌,聽說燕飛失憶後視你爲左右手,你說燕飛今晚會不會也學你一樣前來偷營?”朱隸說話的語氣,就像吳翰文是他的下屬似得。
吳翰文仍然輕鬆地坐着,小口喝着張大壯送上來的茶,內心卻如狂風中的海浪,激盪不止。燕飛,失憶,朱隸說的這麼篤定,是不是自己昨晚真的說什麼了。吳翰文印象最深刻的,是看着自己的左手無限膨脹,最終爆炸,至於自己說過什麼沒說什麼,真的很模糊了。
朱隸看似慵懶,其實從他進來那一刻起,一直在嚴密觀察者吳翰文的反映,蒙面將軍是燕飛,燕飛明顯失憶了,這兩點朱隸都能肯定,朱隸想知道的是,燕飛怎麼會失憶,把燕飛弄回來有沒有危險。
吳翰文面似平靜,但不自覺抖動的腿暴露了他內心的激動。
“吳將軍好好休息吧,本王要去佈置一下,燕飛的身份今日不同往昔,安南陳朝的小皇子,本王也不能怠慢了不是。”朱隸說着話,站起身來。
朱隸連小王爺的身份都知道了。我昨晚到底說了些什麼。“等等。”吳翰文忽然出聲叫道。
已經走到帳門口的朱隸停下腳步,回過身望着吳翰文:“吳將軍有事?”朱隸哪裡捨得走,不過是裝裝樣子,他表現的越是懶散,越是萬事不求吳翰文,吳翰文心中越沒有底,不知道朱隸到底知道多少。
昨晚那藥,是朱隸專門想出來對付吳翰文的,吳翰文這個人,不是受點罪,吃點苦,動動刑,就能說真話的,權財誘惑對他更行不通,想從他那裡知道點什麼,只能智取。
“在下只是想冒昧地問一句,京王爺可是在想辦法讓小王爺恢復記憶?”吳翰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決然說道。
朱隸很坦然地笑了:“這個當然,你應該知道本王到這裡的目的就是找燕飛,既然知道面具將軍就是燕飛,本王自然要把燕飛帶走,想辦法讓他回覆記憶,就是暫時恢復不了,也不會任他被你們利用的。”
“如果在下告訴你,一旦小王爺恢復了記憶,很快就會變成白癡,不知京王王爺還想讓小王爺恢復記憶嗎?”
朱隸懶散的目光瞬間變得凌厲,雙眼微微眯起,如兩道冷箭射向吳翰文:“你什麼意思?”
“小王爺並不是大腦受傷而失憶,而是被下了蠱毒,京王爺應該知道,三年前小王爺中了牛毛針,在大腦中的那根始終無法用內力逼出來,那就是引子。”吳翰文口氣十分得意。打敗燕飛,可是武林中人的夢想,雖然當年吳翰文佔了些便宜。
可惜這麼值得炫耀的事情,吳翰文卻一直沒有機會炫耀。雖然最不該炫耀的地方,就是在朱隸面前。吳翰文還是沒管住自己。
根本看不清朱隸是怎麼出招的,吳翰文只覺得浸骨的涼氣,一旁看守手中的長劍已攥在朱隸的手中,並且抵在吳翰文的下顎上。
“你乾的?”是疑問句,也是肯定句,語氣冰冷。
吳翰文絲毫不介意朱隸如刀一樣的目光,和他手中的長劍。他知道朱隸絕對不是殺他的,在瞭解所有情況之前。
張狂地點點頭,劍尖隨着吳翰文的晃動,在吳翰文的脖頸上劃下兩道血槽,使得朱隸不得不將長劍後側。
朱隸確實不能殺他,在吳翰文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
“三年前那個孕婦,是你假扮的?”燕飛到北京前,失手打死了郭義的獨子郭銘,當時在場的那個孕婦,定然助了燕飛“一臂之力”。
吳翰文愣了一下,再次點頭。
“燕飛無緣無故發熱三天呢?”
“是爲了檢查小王爺的大腦中是不是真有牛毛針?”
握緊了拳頭,朱隸“呼”地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吳翰文的小腹上,眼看着吳翰文一口血忍着不住,順着嘴角流下。
“誰?”朱隸的低吼聲如被激怒的野獸。
吳翰文卻開心地笑了,多少年了,吳翰文第一次這麼開心:“你知道我不會說的。”
朱隸狠狠地看着他,片刻後扔下一句話:“看住他,不然提頭來見。”
張輔走進中軍帳時,朱隸已經喝掉了一罈酒,正在向第二壇酒發起進攻。
“四哥,你不能再喝了。”張輔按住朱隸正要端起的酒碗。
朱隸眯起笑眼,噴着一嘴的酒氣:“張輔,你來得正好,陪四哥喝兩杯。”說着話推開張輔的手,端起酒碗遞給張輔。
張輔接過酒碗放下,伸手拉朱隸:“四哥,你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
朱隸臉色一變:“放手,喝酒”
“四哥。”張輔還要拉朱隸,被朱隸一掌推開,隨即單手拎起酒罈,張開嘴直接讓酒流進嘴裡。
張輔嘆了口氣:“好,四哥,你要喝,兄弟就陪你喝個夠。”說着話掀開帳簾,對着守在外面的親兵叫道:“再拿兩壇酒來。”
張輔的酒量比起朱隸差遠了,但酒品不錯,喝醉了酒不說不鬧,自己找個地方悶頭大睡,都說酒品好的人性格內斂,穩重可靠。
朱隸酒品也不錯,偶爾喝醉一次,也乖乖的找個地方睡覺,爲此燕飛對酒品好的人性格內斂之說極爲不贊同,朱隸若是性格內斂,這世界上沒有性格張揚的人了。
看着躺在牀上熟睡的張輔,朱隸就想起燕飛說的這句話。
燕飛,燕飛再也記不起他了,就算有辦法讓燕飛恢復記憶,朱隸也不敢冒讓燕飛變成白癡的風險。
燕飛此刻就在幾十裡外的交州城,朱隸卻覺得心中空蕩蕩地,以前不管燕飛在不在身邊,燕飛的友情時時刻刻陪伴着朱隸,朱隸知道,只要他有需要,燕飛一定會站在他的身邊,而現在,燕飛的記憶中再也沒有朱隸,朱隸失去的不只是友請,親情,失去的,是身體的一部分。 ωwш ▲тт kan ▲¢O
誰是幕後的那隻黑手?
吳翰文的那一句話讓朱隸覺得,從十年前燕飛中了蠱毒雙目失明起,這隻黑手就一直在操縱着一切,四哥徐增壽、朱能的死恐怕都與他們有關,這次交阯動亂,也一定是他們一手導演的。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皇位?天下?
朱隸自樹叢旁直起腰,隨意地擦了一下嘴角。
兩壇酒,已然超過了朱隸的酒量,朱隸只是想喝醉了睡一覺,卻沒有這個福分,自那年傷了胃,喝多少吐多少,不僅再也沒有享受過一醉不醒的感覺,而且吐完後,大腦愈發清醒。
牽着馬,信步走出軍營,幾個親兵想跟着,都被朱隸擋了回去。
乘着夜風肆意馳騁,當朱隸終於放緩速度後,才注意到,自己竟然走到了交州城外。
夜色已深,蠻軍的大營十分安靜,除了值夜的哨兵,其他人都睡了吧,燕飛也睡了吧。
朱隸猶豫了一會,還是將馬匹拴在樹林中,身形閃了幾閃,悄悄地接近蠻軍大營。
蠻軍大營的佈局很眼熟,朱隸仔細觀察了一下,心中暗暗笑了,燕飛是把大家都忘了,卻沒有忘怎樣行軍佈陣,或者,是有人誠心不讓他忘。
輕易地繞過幾個哨兵,朱隸緩緩接近燕飛的營帳,距營帳不足一丈距離時,朱隸感到了陣陣殺氣,立時停下了腳步。
“你果然活着,且傷得不重。既然來了,請進吧。”有了心理準備,當燕飛的聲音從營帳中傳出來時,朱隸還是覺得自己很激動,想立刻進去,然而隨即冷靜了下來,聲音是沒錯,人卻不是那個人了,如今的燕飛,站在了朱隸的對立面上。
朱隸不是一個人,軍營內駐紮了幾十萬大軍,魯莽行事,只會連累自己和明軍陷入僵局。
“月好風清,小王爺不妨出來與本王一見。”這裡四周空曠,數丈內若有人,朱隸能看得清清楚楚。
“都說京王爺藝高人膽大,怎麼,怕本王的營帳是龍潭虎穴?”譏諷的話語毫不客氣地傳出。
“小王爺誤會了,本王只是貪戀這美麗的月色,想邀請小王爺一同欣賞而已,小王爺若沒有興趣,請恕本王打擾,本王告辭了。”朱隸一拱手,轉身就走,倒不是朱隸不敢進營帳,就是龍潭虎穴,該進的時候,朱隸也沒有皺過眉頭,不進營帳,實在是爲了避免無謂的衝突。
“京王爺留步。”帳簾一掀,燕飛施施然走了出來,“既然京王爺盛意邀請,小王怎敢不從。”
燕飛說着話,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月亮,月色如銀,美得讓人炫目。
朱隸也擡起頭,望着乾淨、深邃的星空,六百年後,這樣的星空早已絕跡。
“大戰在即,京王爺還有如此閒情逸致,出遊賞月,這份從容,小王非常欽佩。”
不帶面具,沒有故意地變聲,雖然說出的話冷漠中帶着譏諷,絕不是燕飛能說出來的,但朱隸直接過濾了燕飛的話,眼神迷茫地看着燕飛,還是燕飛,哪都沒有變,只是瘦了。
燕飛看出朱隸異樣的神情,試探地問了一句:“京王爺與小王是故交嗎?”
再次看到朱隸,燕飛仍然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
朱隸一怔,晃過神來,不能勾起燕飛的記憶,朱隸知道吳翰文的話不是編的,喚醒燕飛的記憶,燕飛真可能變成白癡。
“不,本王與小王爺此番第二次見面,並非故交。”朱隸微笑着搖搖頭。
“可是小王看到王爺,總覺得王爺是故人,很熟悉。京王爺不是忘記小王了吧。”燕飛看似習慣地揉揉眉心。
朱隸暗歎,燕飛以前沒有這個小動作的,不知道他們在燕飛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小王爺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本王耳聞已久,今日細看,傳聞一點沒有誇大,像小王爺這樣出衆的人,本王若是見過,一生也不會忘的。”
“京王爺真會說話,可是經常讚美女人?”
“哈哈哈,小王爺真會開玩笑。”燕飛怎麼也不會說出這種話來,他真不是燕飛了。朱隸心中輕輕一嘆。
“小王帳裡還有一罈好酒,不如我們坐在那邊亭子上,邊喝邊聊如何?”燕飛說罷,也不待朱隸同意,返身進了營帳,片刻後手中託了一罈酒出來,向朱隸一點頭,施展輕功直奔小亭子。
朱隸只好緊隨其後。
到了亭子附近,燕飛沒有走進小亭,而是縱身一躍,跳到了亭子頂上,隨意地坐了下來。
朱隸明知道自己已經是吃什麼吐什麼了,但燕飛遞給他一碗酒,他仍然接了過來。閉上眼睛輕輕地聞了一下,純純的酒香淡淡飄散在夜空中,比朱隸用來招待吳翰文的酒,還要香醇。
“果然好酒。”
輕輕與燕飛撞了一下,朱隸一仰脖,將一碗酒掉入喉中,就順着食道而下,溫熱,卻沒有辛辣感。
然而酒是好酒,朱隸的胃仍然拒絕接受。
百般壓制後,朱隸尷尬地對燕飛笑了一下,飄身而下,落入樹叢中一陣狂吐,似乎要將五臟六腑全都吐出來。
朱隸心中苦笑,這一段時間確實有虧身體,前幾年在蓮花山爲了收服齊昕,喝了四大碗酒,也沒有吐得這麼慘。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年前,第一次發病。
還未直起腰,朱隸已感到殺氣籠罩。
燕飛看着不遠處朱隸難過的樣子,心中十分詫異,朱隸帶着酒氣而來,燕飛自然是聞到了,可怎麼看,朱隸也不像喝高了,怎麼一碗酒下去,就吐成這個樣子,不過,此時的朱隸,氣場極弱,正是除去他的最好時機。
燕飛冷冷一笑,姿態優雅地跳下亭子,一步步向朱隸逼近。
扶着身旁的一顆小樹,朱隸知道燕飛正緩緩靠近,凌冽的殺氣浸入皮膚,似菲薄的刀片劃過,清楚的疼。
燕飛要殺他。
明知道燕飛什麼都忘了,不僅不認識他,而且視他爲頭號敵人,朱隸還是覺得心像被捏碎了似得痛,有那麼一瞬,朱隸放棄了任何防禦,既然燕飛要殺他,就殺吧,這條命本來就是燕飛的。
意思到自己這種荒唐的想法,朱隸苦笑了,這些年是太累了,居然想到了放棄。如果自己真的死在這裡,張輔一定會瘋了一樣的報復,永樂帝也不會輕饒交阯,多少人因此會喪命,沈潔、小芸她們會很傷心,萬一哪一天燕飛恢復記憶,他將如何面對。
生命看上去好像是自己的,其實揹負了太多的責任,也因而有着太多惦念,人是羣聚的動物,有幾個人敢說自己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緩緩地提起真氣,朱隸知道自己不可能放手與燕飛一搏,但拼着受點傷,逃走是沒有問題的,雖然經朱隸一鬧,整個大營都處在了戒備狀態,朱隸卻根本沒把這些攔截放在眼裡,整個蠻軍,能讓朱隸注意的高手,只有兩個,一個是身後的燕飛,另一個是目前關在明軍大營的吳翰文。
燕飛緩緩靠近朱隸,胸口又像那天一樣鈍鈍的痛,燕飛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每次想殺朱隸,都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心中長嘆一口氣,算了,殺了朱隸,必然會引得明軍瘋狂反擊,也許得不償失。
殺氣一散,燕飛覺得渾身無比輕鬆,腳步也加快了,他明白不管是因爲什麼,他真是不想殺朱隸。
聽着燕飛的腳步聲靠近,朱隸沒動,只是將真氣佈滿後背,若燕飛發掌,他會藉着燕飛的掌力而遁。
燕飛的手掌果然抵住了朱隸的後背,然而吐力卻很輕很緩:“京王爺酒量怎麼這麼差,一杯酒就醉成這個樣子。”燕飛的語氣中帶着戲謔,掌中的真氣緩緩輸入朱隸的體內,幫朱隸止吐。
多年前,每次朱隸很辛苦的嘔吐,燕飛就是這樣做的。
朱隸的眼圈一熱,終於控制不住地吐出了兩個字:“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