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內的謹身殿,朱允炆坐在當年朱元璋坐過的龍椅上,面前站着魏國公徐輝祖。
“朕本有意封你爲北伐的統帥。”
“微臣能力微薄,難當大任。”徐妙錦推薦自己做元帥的事徐輝祖知道,黃子澄以自己是燕王妃的大哥爲理由堅決反對的事,徐輝祖也知道。
朱允炆走下龍椅:“魏國公,你該明白,朕沒讓你當徵北大元帥,不是因爲黃愛卿所說的原因。”
徐輝祖心中微微一怔,他雖然很看不上黃子澄,對黃子澄提出的理由根本不屑於爭辯,但黃子澄一心爲了朝廷,並無一點私心,徐輝祖是很清楚的,換了自己在黃子澄的位置上,可能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朕相信你絕不會因爲燕王妃和朱隸的關係陣前徇私,手下留情,正是因爲相信你不會這樣做,朕纔不想讓你爲難。”
徐輝祖心中無比震撼,雙膝跪下,聲音有些顫抖:“陛下…….”
“愛卿起來。”朱允炆雙手扶起徐輝祖。
“朕實在不願與小四舅爲敵。”朱允炆緩緩走上龍椅,論感情,朱允炆與朱隸的感情最深,其次是燕王妃。燕王雖然是他的親叔叔,但燕王常年駐守北平,即使來京,也很少見面,談不上有多少感情,反倒因爲太子與徐府關係,朱允炆與燕王妃見面的次數還多一些,燕王妃爲人善良,朱允炆兒時,在徐府曾得到燕王妃的照顧,印象很深。
朱隸在京城的半年,正是朱允炆迅速成長的階段,特別是太子去世前後,朱允炆已將朱隸視爲親人。
“陛下,朱隸也是身不由己。”徐輝祖言不由衷地寬慰道,老皇上殺朱隸的一道密旨,已把朱隸徹底推向了燕王。
朱允炆苦笑一下,不管什麼原因,朱隸是不是回來幫自己了:“魏國公,李愛卿已率大軍北上,征討燕軍。但是朕擔心李愛卿臨戰經驗不足,輕敵冒進,故而朕給你三萬兵馬,命你連夜北上,如果李愛卿擊敗燕軍,你們不用做什麼,原路撤回;如果李愛卿不敵,朕要你斷後,不要讓朕的幾十萬大軍敗的一個不剩。這幾十萬大軍是朕家底,這場仗可以敗,但不能慘敗,你明白嗎?”
徐輝祖心中一嘆,朱允炆對李景隆這樣沒有信心,仍然讓他擔當元帥,看來真是朝廷無人了,可就算在無人的情況下,仍然沒有把自己推到前沿,皇上對自己的這份恩情,粉身難報!
“微臣明白,請陛下放心,微臣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保住大軍。”
朱允炆看着徐輝祖,心中暗道:你不用粉身碎骨,朱隸看到你殿後,自然不會打你。
“你若是有機會見到朱隸,把這個交給他。”朱允炆將一個錦囊遞給徐輝祖。
十多天後,徐輝祖帶領三萬軍隊,到了距離白溝河還有一百多裡的滄州與白溝河之間一小鎮,徐輝祖命令部隊原地待命,派了探子去白溝河打探情況。
一路北上,徐輝祖不停地收集情報,越是收集,心中越是震驚,在京城時,雖然也收到李景隆戰敗的消息,卻很不詳細,如今詳細瞭解,愈發看出李景隆在用兵上有多錯誤,據探子回報,燕王的軍隊只有二十餘萬人,南軍是燕軍的三倍,這場大戰,李景隆勝在人多,如果用相同的人數與燕王對決,李景隆必敗無疑。
但即使兵力數倍於燕軍,皇上的顧慮也不是多餘的,李景隆仍然可能吃敗仗。
不是徐輝祖看着李景隆失敗,對於六十萬大軍來說,多三萬人少三萬人根本不影響戰局最後的結果,朱允炆也明白這個道理,用三萬人增援六十萬大軍,無疑是個笑話,斷後就不一樣了,兵敗之後,六十萬大軍很快就會變成一羣烏合之衆,戰鬥力下降爲零,而這三萬生力軍斷後,將阻止燕軍的追殺,讓日後重新集結大軍成爲可能。
白溝河北岸的燕軍營盤裡。
中軍帳中,燕王俯首看着地形圖,朱隸端杯茶,默默地坐在一旁堆放在地上的兵器上。
“小四,想什麼?”看到朱隸端着茶出神,燕王問道。
“我想將一萬人的騎兵隊交給燕飛,我跟在四爺身邊。”
“不可,不是本王不相信燕飛,在戰場上,他缺乏你這種判斷力。”
朱隸知道燕王說得對,燕飛是個很好的殺手,卻不是個很好的統帥,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卻不知道怎樣指揮別人做什麼。
“讓燕飛帶一百名騎兵跟着四爺。”
“不必,燕飛還是留在騎兵隊,他和你在一起,才能發揮出他的優勢。”
幾年的相處,朱隸和燕飛已形成了很深的默契,即使是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兩個人通過簡單的手勢和眼神,也能知道對方要表達什麼,這種默契也確實不是一般人所擁有的。
“小四,你是不是對這場大戰沒有信心?”燕王也端杯茶,坐在朱隸的對面。
與其說燕王在問朱隸,不如說燕王在問自己。如果只是李景隆,確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可眼前的勁敵是平安,一個跟自己出徵幾次的勇將,平安熟知燕王用兵之道,本身對兵法也頗有心得,難得的是平安一向身先士卒,敢打敢拼,且武藝高強。展望燕軍,能與他一搏的人實在不多,如果朱隸與之對陣當然最好,可是朱隸有更重要的任務,他要以一萬人的騎兵抵擋郭英、吳傑十萬人的大軍,避免燕軍腹背受敵。
朱隸搖搖頭,信心他是有,雖然會是一場苦戰,但李景隆的大軍沒有主心骨,將士們都不服李景隆,打的順風順水了,主帥的命令還有人聽,一旦出現敗跡,主帥的命令就沒有人聽了,敗軍會一發不可收拾。這就是軍隊主帥的威信在軍隊中的重要作用。
“四爺,仗打得即使殘酷些,也肯定會打贏的,我只是擔心您的安危。”
“你認爲這一場仗一定會贏?”燕王看着朱隸,他需要從朱隸那裡得到信心。
朱隸肯定地點點頭:“只要統帥是李景隆,我們一定會贏,李景隆沒有號召力,不能在逆境中凝聚大軍,南軍只要遇到逆境,必敗無疑。”
燕王心中釋然,這一點燕王不是想不到,之前是有一些緊張了,燕王同朱隸不一樣,如果兵敗,別說朱允炆捨不得殺朱隸,就是下得了殺手,朱隸也不會做在那裡等着朱允炆殺他。
燕王不同,兵敗只有一條死路。
正是因爲顧慮太多,燕王反而沒有朱隸對戰局看的那麼清。
“本王身邊有三寶、房寬,還有軟牛甲,小四不必擔心。”燕王心中有了信心,臉上輕鬆地笑了。
一河之隔的南岸。
平安的營帳內,平安、瞿能父子,以及平安手下的將領團團圍着一張地圖。這張地圖畫的地理位置同燕王手中的一樣,但絕不是同樣形式的,地圖雖然早已不是稀罕的東西,但各將領手中的地圖,都是屬下們自己畫的,所以有些細節也不盡相同。
平安手中的這份地圖,在白溝河南岸西北處,有一處緩灘,河水流經這裡的時候,雖然河道很寬,但水淺且流速緩慢,非常適合涉水渡河。而這一處,在燕王手中的地圖裡,並沒有標出來。
“侯爺囑咐小的,侯爺會派人在這裡埋下‘揣馬蹄’和‘一窩蜂’,請都督逼迫燕軍從這裡過河。”說話的是武定侯郭英帳下的一名百戶,名叫周小光,爲人很是機靈。
平安凝視着地圖,半晌才道:“侯爺什麼時候能佈置好這些火藥?”
“黎明之前。”
“如果逼迫燕軍從這裡過河,雖然會給他們一個迎頭痛擊,但大軍始發,士氣高漲,很快會就從慌亂中鎮定下來,換個地方重新過河,造成的傷亡也不會很大。”平安緩緩地說。
“都督的意見?”瞿能看着地圖問道。
“逼迫他們從這裡撤離。”
衆人心中皆是一稟。
撤離,不管是鳴金收兵,還是敗退而撤,經過一天的慘烈戰鬥,大軍必然傷痛疲憊,屆時自然會反映遲鈍,且後面大軍會推着前面的大軍走,即使想換條路,都換不了。
從此路撤離,傷亡必然是從此路進攻的數倍。
但要達到這個效果,平安的大軍需要經過一天的苦戰,且要死守大營,因爲大營一旦失守,燕軍很可能不再撤回北岸。
平安銳利的雙目掃視衆人,衆人都堅毅地點點頭。這個頭點下去,明天,他們就要拼死與燕軍廝殺,不能後退半步,否則,隱瞞了燕軍兩個多月的火器,將派不上用場。
“你回去將這個決定告訴侯爺,還有一個人你讓侯爺一定小心,這個人叫朱隸,據我們探子回報,朱隸此次並未擔當任何軍職,越是這樣,越讓人不放心。”平安神情凝重地說。
“朱隸這個人,反應敏捷,詭計多端,善於用兵,少數的兵力在他手上,能發揮極大的做用。”瞿能回憶着北平慘敗,心有餘悸地補充道。
“謝謝都督提醒,我們侯爺早知道此人。帶兵支援大同的王洪將軍是侯爺的老友,回來後曾與侯爺仔細說過朱隸的情況。”
大同援軍的遭遇,平安等都知道,朱隸在那“一戰”中,讓所有人都膽寒。
南軍損失三萬多人,燕軍不僅一人未傷,還憑空多出來了萬餘人,幾員老將自問,也沒有這份本領。
“各位珍重,小的告退了。”周小光四周一抱拳,退出帳外。
明天這一場大戰之後,是否還能見到這些人,只有天知道了,有些人恐怕是最後一面,也許,自己也是他們見到的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