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在徐州府衙遇刺身亡的消息,很快就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但所有人知道的都是小道消息。當晚,房寬下令嚴禁泄露燕王遇刺的消息,違令者軍法處置。但實際上不停地將消息透露出去的,當然也是房寬和馬三寶。只是有了房寬的命令在,誰也不能去證實,當第二天到處都有人再悄悄議論這件事的時候,當晚當值的禁衛一個個三緘其口,一問三不知,生怕房寬查出消息是由他們透露的。但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這消息是真的,特別是房寬下令因燕王偶感風寒,車隊在徐州休息一天,像是證實了燕王出事了一樣。
最倒黴的當然是徐州的知府,一個王爺在他的府衙內死了,別說他的官當不了了,命能不能保住都兩說,鬱悶啊,當初聽說燕王沒進兗州的府衙卻到了自己徐州的府衙,還沾沾自喜呢,以爲自己交了什麼好運,哪成想不是好運,是衰到家的衰運。
徐州知府姓劉,劉青州,雖然姓劉,跟劉邦卻沒什麼關係。在徐州這個地方,劉姓是大姓,在大街上扯着嗓子喊一句:“劉大哥!”能有十多個人回頭。
劉青州是洪武十三年的進士,到徐州當知府也有三年了。徐州這個地方直屬京城,大官太多,劉青州在朝廷中並沒有什麼靠山,因此三年的知府,沒什麼功勞,只有苦勞。
燕王這一出事,連苦勞也沒有了。
雖然房寬下令封鎖消息,但知府得跟着車隊回京城,劉青州知道自己這一去,也就回不來了,倒也想開了,交代了後事,安排好妻小父母,跟着車隊上了路,一路上很是鎮靜,偶而還幫着房寬和馬三寶安撫隨行的禁衛。倒讓房寬暗暗留上了心,見到朱隸後將劉青州的表現一一說了一遍,朱隸也對這個人提起了興趣,親自拜訪了兩次,彼此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從劉青州的身上再次看到了福禍所依這句真理。
明明以爲是禍事,竟演變成仕途的轉折。也是劉青州看透生死,從容接受,不然事情結束,他不過還是做他的徐州知府。
當時徐州府衙的流言蜚語朱隸三人並不知道,當天夜裡,房寬以追查殺手爲名,連夜送他們出了城。
因爲朱隸受傷,三人棄馬乘車,燕飛權當車伕。
七天後,京城在望。
沒有進城,朱隸帶着馬車直接到了城外馮三虎坐鎮的禁軍營帳。
朱能和趙勝德已在此等候多天了。
“末將朱能叩見燕王爺。”
“末將馮三虎、趙勝德叩見燕王爺。”
朱能這小子,見到燕王還有幾分激動,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倒是馮三虎和趙勝德很平靜。畢竟他們的官還是太小了,見燕王的機會不多,燕王的榮辱與他們的關係也不是很大。
人都是很現實的,過去是這樣,現在更是這樣。
燕王恢復了他一貫的冷漠。如果不是燕飛將消息透露給朱隸,朱隸千里護送,燕王也許真到不了京城了,如今看到黑壓壓的一羣人跪在地上迎接他,心中總該有些感慨吧,可從燕王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來。泰山崩於頂而色不變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人能練出來的。
其實這一路,燕王真一點沒擔心過,用他的話說,這事輪不到他操心,有小四呢。倒是無拘無束地跟着朱隸一路遊玩過來,似乎還意猶未盡。
朱隸可是大大地鬆了口氣,終於平安地護着燕王到京城了,雖然後面幾天有燕飛陪着,輕鬆了不少,但守護的那根弦始終都緊繃着,現在總算可以放鬆了。
跟朱能交代了幾句,朱隸帶着燕飛離開了營帳。
快一個月沒見到太子了,不知道太子病情怎樣,朱隸心中也很記掛,當然,一回來就直奔太子府,主要目的倒不是去看太子,而是帶燕飛去看曼妙。
此番和燕飛分手,不知道何年何月還能再見,朱隸當然希望燕飛能留在四爺身邊,但他知道燕飛既無心入仕途,更不願意受朝廷的約束,策馬江湖纔是燕飛想去的地方。
他知道燕飛還有一事放心不下,就是和他單線聯繫了五年的曼妙。無論對曼妙還是對燕飛,朱隸總要給他們這個選澤的機會,如果曼妙真的跟着燕飛走,朱隸也只好祝福他們。
別說朱隸很大方,朱隸只是不想勉強任何人。
曼妙仍然帶着大大的帽子,帽檐上垂下厚厚的面紗。
想到曼妙曾經驚爲天人的容顏,朱隸心中隱隱作痛。
曼妙看到朱隸極爲興奮,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能從她的身上感覺得到。
然後曼妙陡然一僵,她看到了跟在朱隸身後的燕飛。
拍拍燕飛的肩膀,朱隸低聲道:“你們先聊,我去看看太子。”
太子更虛弱了。
仍然是當初朱隸培訓的那八個人在貼身照顧着太子。
已是三月底,大地已是一片綠裝,空氣中含着淡淡的苦澀味道,那是楊樹的“花苞”。
太子的房間一直按朱隸的吩咐,感覺不到風,卻有清新的空氣在流動。
可惜,無論朱隸怎麼努力,也拉不住太子逝去的生命。
跪在太子的牀前,看着沉睡中已瘦得皮包骨頭的太子,朱隸的心中說不出的難收,那十多天的日夜相陪,讓他與太子之間建立了濃厚的感情,不是君臣,更像朋友,像親人。
太子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縮着,身體偶爾輕輕地抽動。朱隸忍不住上前,輕輕拉住了太子的手。
只是這樣一個小動作,已驚醒了太子。
睜開眼睛,太子無神的目光注視着朱隸,然後慢慢聚焦,眼神中漸漸煥發出神採,越來越亮,終於露出笑意,輕輕地喚了句:“朱隸。”
朱隸的眼淚噼裡啪啦地掉了下來。
太子慢慢伸出手臂,想拭去朱隸的眼淚,卻終於無力地垂下。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再道:“別哭。”
朱隸的眼淚掉得更多。
站在一旁的侍女抽泣着遞給朱隸一條手帕,低聲道:“太子一直在等你。”
朱隸擡起淚眼,望着太子,輕聲問道:“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太子的目光露出了驚喜,定定地看着朱隸。
朱隸哽咽着重複道:“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太子笑了,笑容綻放在他的臉上,像春天的花兒一樣燦爛,舉起手似乎想撫摸朱隸,朱隸趕緊往前湊了湊,太子輕聲道:“小四。”
朱隸帶着淚水點點頭:“小四在,爺想交代什麼?”
朱隸知道,太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朱允炆,如果此時太子說,保住朱允炆的皇位,他也一定會盡全力去做。
太子的手終於拭去了朱隸的眼淚,然而新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沒有,小四好好活着。”
朱隸愕然的看着太子,當他準備放下一切答應太子的時候,太子居然什麼也沒說。
“爺。”
太子笑着看着朱隸,撫摸着朱隸的手忽然滑了下去。
“爺。”朱隸輕輕呼喚了一聲,不見太子反映,擡頭望去,太子的嘴角雖然還含着笑意,眼睛卻已閉上。
朱隸心中一驚,衝着門口大喊:“快傳御醫!”
御醫很快來了,檢查了一遍說道:“太子暈過去了。”
朱隸方要鬆口氣,御醫又加了一句:“恐怕醒不了了,準備後事吧。”
太子果然再沒有醒過來,十天後,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大明朝的第一任太子朱標,走完了他尊貴、平淡卻多少有些鬱悶的一生,年僅三十有七。
太子的突然病重,使朱隸錯過了與燕飛告別,甚至曼妙並沒有跟燕飛走,也沒在朱隸心裡激起多少波瀾,只是把曼妙和香香從太子府接出來,仍然住進了中山王府。
燕飛臨走前託曼妙轉給朱隸的一封信,朱隸始終貼身藏着,一直沒看,不是不想看,是提不起勇氣看,雖然燕飛好好地活着,朱隸卻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在太子的葬禮上,朱隸第一次見到了秦王,無論秦王什麼表情,在朱隸眼中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他就是殺害太子的兇手,也是幾次刺殺燕王和自己的主謀,如果不是顧及動手殺了他會給燕王帶來滅頂之災,朱隸早就當一次真正的刺客,殺了那個王八蛋。
從燕王踏入京城的一刻起,就有人不停地在燕王面前煽風點火,說朱隸已經是**,現在更是朱允炆高參,說朱隸怎麼在太子病中期間獨霸太子,怎麼把燕王另一員大將朱能也拉攏過去。
燕王開始只是聽完笑一笑,說:他相信朱隸。
再有人說,燕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到後來,只要誰說朱隸一句燕王不愛聽的,立刻拉下去杖責二十,大家這才知道,想挑撥燕王和朱隸的關係,根本不可能。
然而真的不可能嗎?在燕王的心中,真的沒有一點想法嗎?
遺憾的是所有的這一切朱隸當時都不知道。
燕王回到京城,住在朱元璋爲回來的這些兒子安排了府邸,燕王妃早早接了過去,徐老夫人卻以朱隸是她的乾兒子爲由,將病中的朱隸留在了中山王府。
朱隸自從見過太子後,一直處於精神恍惚狀態,且日漸嚴重,到後來已沒有主見,別人怎麼安排怎麼好,他一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發呆和睡覺。
朱隸的狀態讓大家都擔心,御醫請了好幾個,看的結果都是一樣:過度刺激,太勞累,休息一段就會好。只是這段時間有多久就不好說了,或者幾天、一個月,或者一年甚至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