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隸一進城門就勒馬停了下來,伸手將眼前的黑布拽掉,只見前方二人騎於馬上,一人身材高大一些,眉高目深,雙眼炯炯有神,另一人相貌和藹,嘴角還噙着一絲微笑。
“盛大將軍,鐵布政使。”朱隸雙手抱拳,率先施禮。
“朱將軍。”二人亦騎在馬上抱拳還禮。
“朱將軍可是來招降的?”身材高大的人沉聲問道。
“鐵布政使誤會了,朱隸此來,只是想見見二位。”朱隸微笑道。
鐵鉉和盛庸交換了一個眼色。
“朱將軍認錯人了,這位纔是鐵鉉鐵布政使。”身材高大的人一指身旁的人說道。
朱隸哈哈一笑:“鐵布政使是覺得盛大將軍的身體不夠高大,沒有將軍氣勢,還是覺得我朱隸沒有識人眼光,不辨真僞,亦或是擔心盛大將軍的功夫不如在下,恐我朱隸有刺殺之心,替盛大將軍擋箭?”
朱隸的幾句話,說得兩人一愣,接着盛庸爆發出爽朗的笑聲:“朱將軍果然名不虛傳!鐵布政使與你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實在沒有惡意,許多人初見我們二人時,常常把我們弄顛倒,就連朝廷前來宣佈封賞的官員,也把我二人弄反了,不知朱將軍如何一眼分出我們二人,若說論長相、外表,鐵布政使確實比在下更像個將軍。”
朱隸坦然道:“鐵布政使祖籍色目人,盛庸大將軍祖籍江南,區分二位並不困難。”色目人是元朝稱呼,其實是蒙古族和西部民族的統稱,色目人中黃種人較少,黃種與白種混血和白種人較多,鐵鉉雖然不是白種人,但五官有明顯的白種人特色,而盛庸一看就是南方人,南方人的特點也很明顯。
如果不是知道他們的祖籍,只憑長相,確實很容易將高大威猛的鐵鉉當成職業軍人,把透着智慧的盛庸當成職業書生。
鐵鉉再次打量一番朱隸:“朱將軍心思縝密,在下方纔冒犯了。”
“鐵布政使客氣。”
“這裡不是待客的地方,朱將軍請!”盛庸被朱隸看穿了身份,也不再掩藏軍人的身份,腰板一挺,自有一份大將的氣魄。
走進盛庸臨時指揮營帳,分賓主坐下,盛庸問道:“敢問朱將軍此來的目的。”
朱隸微笑:“方纔在城門口說了,朱隸此來,就是來認識認識二位,別無其他目的。”
“你我兩軍正在交戰,朱將軍孤身一人來我陣營,什麼目的也沒有,似乎說不過去吧,你不怕我們將你扣爲人質?”鐵鉉目光深沉,咄咄逼人。
“二位帶着幾萬殘兵,獨守孤城三個月,讓燕王十幾萬大軍束手無策,如此英雄,令在下十分敬佩,心生仰慕之心,故前來結識二位。至於鐵布政使想把在下扣爲人質的想法,似乎有些不智,在下在軍中尚有點威信,若被二位扣爲人質,恐怕會激起我軍士氣,屆時你們的城池會守的更難。”朱隸一副會朋友的樣子,侃侃而談。
但朱隸的一席話,讓鐵鉉和盛庸更糊塗了,朱隸請求入城一敘,二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朱隸前來招降,第二個可能是刺殺生盛庸,朱隸武功高超大家都知道。第三個可能是耍詐留在城中,最近一個月燕軍攻城士氣低落,如果朱隸被盛庸扣爲人質,無疑給燕軍的攻城打了一針強心劑。第四個可能就是刺探軍情,看看城中的糧草還能維持多久,守城軍士的體力還能維持多久。
招降好辦,二人根本不會投降,這個沒有餘地。而朱隸一進城也說了,不是來招降。
針對刺殺盛庸這一可能,鐵鉉才演出城門口指鹿爲馬的那一幕,如果朱隸把鐵鉉當成盛庸,刺殺鐵鉉的話,真正的盛庸會對毫無防備的朱隸發出雷霆一擊,況且選在城門口演這一出,也是因爲城門口已設下伏兵。
沒想到不僅朱隸被一眼看穿,還一口喝破。
第三個可能使詐讓燕軍認爲朱隸被扣,從而激發燕軍的鬥志,可剛纔朱隸的那一番話,似乎他來的目的也不是這個。
一二三都不是,就是四了,刺探軍情。
軍士端上三杯香茶,分別放在三個人手邊的茶桌上,朱隸端起來聞了一下:“好茶,氣味香而不濃,茶水潤而不澀,當是今年的新茶。”
“朱將軍真是茶道中人,這茶是在下連同糧草新進採購的。”鐵鉉讚道。
“鐵布政使謬讚了,朱隸對於茶中學問,還差的太遠,不過此番能喝到如此好茶,也是朱隸意外的收穫。”
“此茶在下這裡還有很多,朱將軍喜歡,不妨帶回去些。”
“如此朱隸先謝謝鐵布政使。”朱隸哈哈笑道。
“客氣,朱將軍還需要什麼,不妨一併說出來,在下當盡力滿足。”鐵鉉喝了口茶,客氣道。
笑話,當我朱隸來打秋風了來。朱隸心中暗罵一句,擡頭接觸到鐵鉉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恍然,奶奶的,以爲我來刺探軍情,爺爺今天就嚇你們一嚇。
“鐵布政使不愧曾做過糧草押運,財大氣粗啊,容在下想想啊,鐵布政使當日押運到濟南城的糧食共八千擔,濟南城是州府,正常儲糧大約是十五萬擔,城中的人口大約在十萬人左右,除去這段時間的消耗,城中糧食至少還能堅持五個月,沒錯吧,濟南城城中泉水衆多,吃水不成問題,唯一促存不多的就是箭矢和火藥,雖然缺了這兩樣守城缺乏攻擊力,但也不是沒有這些東西就守不了城的,所以你們並不怕燕軍圍城。”
鐵鉉和盛庸驚呆了,朱隸竟然知道的比他們還詳細。
“朱將軍,我盛庸也敬你是一條漢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進城來到底是何目的?”盛庸有些坐不住了,人對自己無知的事情容易產生恐懼,朱隸的目的,實在讓他們摸不着邊際。
朱隸微微嘆口氣:“我一來就說清楚了,在下就是來認識認識二位,並無其他目的,二位若是不信,請二位說說,在下此來目的是什麼?”
鐵鉉和盛庸面面相覷,他們真猜不到朱隸到底來幹什麼,難道真像朱隸所說的,就是來認識認識?
“既然朱將軍只是想認識認識在下和盛將軍,在下和盛將軍也很仰慕朱將軍的才華,已到晌午,不如朱將軍屈就在我們這裡用些餐點,我們邊喝邊聊如何?”鐵鉉建議道。
“如此叨擾了。不過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在下的朋友部下都在城外等着在下,在下在大將軍這裡吃酒,卻讓他們在外面捱餓,在下於心不忍,請大將軍允許在下到城牆上告訴他們一聲,在下可以蒙着雙眼上去,大將軍可不慮在下看到您的防守佈局。”朱隸態度誠懇地提出要求,他知道城外不僅燕飛、朱能等人在等着他,燕王也在等着他,這麼長時間不出去,他們肯定擔心。
“朱將軍真是體諒下屬,不必蒙上雙眼,我盛庸的防守佈局不怕被朱將軍看去。”盛庸也很爽快地回答。
“多謝盛大將軍。”
燕飛等人在城外等了半個多時辰了,還是想不明白朱隸爲什麼進城,看到朱隸遲遲不出來,也有些心焦了,到底朱隸在城裡幹什麼呢?會不會被盛庸傷害,朱隸可是燕王的最爲倚重的人,當年朱元璋想削弱燕王的勢力,第一件事情,就是軟禁朱隸,可見朱隸對燕王的重要性,如果他們把朱隸殺了,不管對燕王,還是對燕軍,都是極爲沉重的打擊。
朱隸雖然武功高超,但是城內幾萬士兵,真想殺朱隸,朱隸能跑出來嗎?
就在燕飛遲疑着要不要硬闖濟南城時,朱隸的聲音從城牆上清晰地傳了下來:“燕飛,我同盛庸大將軍,鐵鉉布政使吃過酒就回來,你先回去吧,不要等我了。”
朱隸的話讓城內城外的幾十萬人如同掉進了雲裡霧裡,摸不着頭腦。這叫什麼事兒?兩軍正在打仗呢,昨天攻城,雙方還傷亡了數百人,今天怎麼就在一起喝上酒了?
燕飛雖然也不明白朱隸爲什麼這樣做,但從朱隸的聲音中可以聽出朱隸現在很安全,並沒有受到任何脅迫,而他說這幾句話的意思也很明顯,不讓他們輕舉妄動,於是燕飛也氣沉丹田,朗聲道:“莫要貪杯,早些回來。”
“放心吧。”朱隸輕快地回答了一句,揮揮手,轉身下了城牆。
衆人傻傻地看着這一切,要知道從城牆到燕軍陣前至少六、七十丈,這麼遠的距離普通人就是扯着嗓子喊也聽不到,朱隸和燕飛交談,就好像面對面一樣,而且聲音清晰得讓所有的人都能聽到,更奇的是但就算站在朱隸或者燕飛身邊的人,也不覺得他們的聲音大得刺耳。
這份功力,城內外幾十萬人中,大概也只有朱隸和燕飛能做到。
陪伴在朱隸身邊的鐵鉉和盛庸臉上微微變色,這些年對朱隸的傳聞,真沒有多少誇大的地方,方纔一番談話中朱隸的智慧與鎮定,以及剛剛露的這一手內功,都讓他們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