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潔忙了一個早上,回到房間,見朱隸舒展着雙腿坐在椅子上,看着一院子忙碌的人們優哉遊哉地喝茶,氣得不知該笑還是該罵,這麼亂的場面是他一句話惹出來的,他倒跟沒事人一樣。
“喂。”沈潔一把搶過朱隸的茶,自己一口氣喝了下去。
“怎麼這麼久了怎麼還鬧哄哄的?”朱隸閒閒地問道。
沈潔狠狠白了朱隸一眼:“嫌慢,自己安排去。”
“人太少,不夠玩的。”朱隸淡淡地說完,起身邁着方步走出了院門。
沈潔被朱隸的一句話噎得半天沒回過氣,朱隸說得是沒錯,他平時帶兵,都是幾萬幾十萬,京王府不過一百多個人,哪能讓他放在眼裡。
可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好不好,帶着一百個女人出門,要比帶一萬士兵難得多,懂不懂?
朱隸當然懂,所以他躲出去了。
坐在奠基儀式觀禮臺上等了小半個時辰,纔看到沈潔、小芸、索菲亞、兩個孩子以及丫鬟婆子等浩浩蕩蕩一羣人坐着轎子過來,沈潔、小芸等和孩子帶了兩個貼身丫鬟上了觀禮臺,其他人都散在了人羣中。
朱隸銳目一掃,見吳晨將京王府百名禁衛安排得井井有條,另有不少禁衛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混跡在人羣中,朱隸心中頗感欣慰,吳晨成長得很快,已經能獨擋一面了。
朱隸向來討厭領導在開幕式上長篇大論,他自己也不做那種令人討厭的事,知道大家來此的目的是觀看後面的秧歌、舞獅,因而開幕詞準備的十分簡短,接下來就是奠基。
朱隸一番臥龍的演說,讓廖均卿改變奠基的地點,把沈潔興奮得親了朱隸好幾下,朱隸也坦然受之,那一番臥龍之說真是神來之筆,連朱隸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
來到奠基儀式上埋石碑的位置,石碑已扎着大紅綢子,半截被埋進了土裡。
沈潔拽拽朱隸的袖子,低聲說道:“這個地方好像是**的位置,剛興建時叫承天門。”
朱隸輕輕笑道:“你道承天啓運,王者天安八個字哪來的?”
沈潔詫異:“不是劉官給你的嗎?”
“本王不提醒,劉官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詞兒。”朱隸的眼睛望着衆人,口中輕輕說道。
沈潔輕撞了朱隸:“人家可是進士,你當像你一樣,胸無點墨。”
朱隸壞笑道:“劉官可不這麼認爲。”
劉官確實認爲朱隸讀書萬卷,學富五車,要不怎麼開口就能說中要點,他哪裡知道,朱隸只是知道承天門和**的含義,承天啓運,安邦治國。
下到石碑坑中,朱隸象徵性的揚了兩鍬土,應朱隸邀請而來的彭氏兄弟和北京的部分官員也填了土,朱隸讓人將朱麒朱麟也抱了過來,讓他們用特意給他們準備的小鐵鍬,向石碑填了兩鍬土,朱隸有個私心,希望紫禁城這樣浩大的工程,自己的兒子們也能見證。
朱麒、朱麟也有這個資格,兩個孩子剛生下來不久,永樂帝就下詔書,封朱麒爲世子,朱麟郡王。
女子只有沈潔有資格填土,因爲沈潔是誥命夫人,有封號。
小芸、索菲亞只能觀禮臺上看着,不過兩個人卻感到慶幸,她們並不願意擠在男人中央。
“沈姐姐雍容大方,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小芸望着不遠處的沈潔,由衷感嘆道。
索菲亞附和地點點頭,當年若不是沈潔堅持,索菲亞也留不下來,這個恩情,索菲亞一直記着。
填土之後,鞭炮齊鳴,小芸和索菲亞看着兩個孩子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撲向各自的母親,接着頂着獅頭的的舞獅班扭了過來,後面跟着踩着高蹺的秧歌隊。
人們的興奮點驟然被點發,鑼鼓聲、歡笑聲與鞭炮聲齊鳴。
朱麒、朱麟年齡雖小,朱隸相信這樣的場面也能讓他們記憶終身。
沒有留下看秧歌、舞獅,朱隸交代一聲後,同彭氏兄弟一起悄悄離開。
彭氏兄弟此番北上,就是爲了打通南北貿易。大明朝即將遷都,繁榮北方貿易是朱隸此番北上的另一個主要目的,彭氏兄弟的想法正好與朱隸不謀而合,因而對彭氏兄弟大力支持,朱隸更希望以點帶面,開通南北貿易渠道,鼓勵南方商家到北方做買賣,充盈北方貿易市場。
彭氏兄弟此番旨在探路,只帶了少量的金銀和貨物,本就打算若是能開通貿易,向朱隸借點貨物運回去。
朱隸雖然到北京還不足一年,但朱隸原就算北京人,又得永樂帝寵愛,此時更是大興土木修建王府,說誇張點,整個大明朝的國庫都是朱隸的後院庫銀,朱隸賒點貨物,哪有商家不願意的,因而不到十天,彭氏兄弟已張羅了滿滿十馬車貨物,準備返回貴州。
朱隸派了百名禁衛隨車護送,說好了明年開春,彭氏兄弟運送南方的貨物北上。
彭氏兄弟走後沒兩天,石毅和吳夢蝶回來了。
吳天越失憶後,改名石毅,在蓮花山生活的事,朱隸一會來就告訴了吳燊,吳燊得知兒子還活着,激動得老淚縱橫,對於吳夢蝶到底沒有進皇宮,而是嫁給了他的兒子,倍加感激朱隸。五年的相依爲伴,吳燊早當吳夢蝶是自己親閨女了,讓吳夢蝶進宮,當真萬分不捨,只是無奈而已。
石毅此番進京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收糧。蓮花山可耕種的面積太小,產下的穀物不夠山谷里人吃的,故而石毅每年都會收一些糧食回山,也因此跟馬智杺相熟,馬智杺欽佩石毅的爲人,與石毅結爲好友,收糧的時候多以燕角樓的名義收。
說好了收糧回來後,石毅同吳夢蝶一起拜訪沈潔、小芸等,感謝他們前一段時間對吳夢蝶照顧。
京王府已經搬到了大將軍府,搬得匆忙,有些地方還沒有修葺,朱隸也不在意,讓大家集中住在幾個院子裡,騰出院子繼續修正。
原將軍府騰出了後,成了朱隸和沈潔辦公的地方,這裡離正在修建的紫禁城不過一街之隔,辦點事情非常方便。
除了朱隸原來住的天軒閣和沈潔的天雪閣,原將軍府其他的院落都分給了督建紫禁城的官員辦公和臨時居住,在朱隸的催促下,蒯富父子也搬了進來,蒯祥再次展露他在建築上的天分,蒯富的很多設計圖紙,源於蒯祥的初稿。
這天早上,吳夢蝶到了新搬的京王府,同沈潔、小芸一處說話,回北京這麼多天,幾個人還沒見過面,吳夢蝶又經歷了這麼大的事情,自然有說不完的話。吳夢蝶見到沈潔時就說,石毅送來信,快則晌午,慢則傍晚,就能過來。沈潔、小云等也着急想看讓吳夢蝶一等五年,還準備在等三年的吳天越到底長什麼樣。
然而晌午剛過,石毅沒回來,卻有一個石毅的手下衣衫襤褸地跑了回來,說石毅和馬智杺被一羣蒙古人圍上了,要打他們。
沈潔嚇了一跳,忙讓人通知朱隸。
朱隸接到信和吳晨帶着十多個禁衛趕到時,雙方正在動手。一名身高馬大的蒙古人抓住石毅的衣襟,一拳將石毅的嘴角打出了血,朱隸氣不打一處來,飛起一腳踢起一塊石頭,正中那人腮幫。那個有沒有把石毅的牙打掉朱隸不知道,但朱隸這塊石頭,足以將那人半邊牙齒全打掉了。
“住手光天華日之下,你們膽敢搶劫?還有沒有王法了”朱隸掃了一眼石毅,心中暗道,新山賊搶老山賊,真是沒王法。
“叩見王爺”見朱隸到了,正與人動手的馬智杺機靈地跪下大聲叩拜。那些人再狠,諒他們也不敢對王爺怎麼樣。
果然,那些蒙古人見朱隸是王爺,猶豫了片刻,還是都跪下了。
朱隸看了一眼馬智杺,見馬智杺身上雖然沒有什麼傷口,但臉色蒼白,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內臟。便也不再盤問什麼,直接一擺手對跟在後面的禁衛道:“把他們都帶回去。”
見十多個禁衛齊刷刷地下馬走過來,幾個蒙古人一陣驚慌,嘰裡咕嚕不知道說些什麼,朱隸皺皺眉頭,聽到有一個蒙古人用生硬的漢語說道:“王爺明察,我們沒有搶劫。”
朱隸威嚴地望着那人,厲聲喝道:“是非曲直本王自會判斷,如有不服,此人爲例。”說着話,一枚銅錢自手中彈出,正中跪在前面一蒙古人的昏睡穴,那人一聲沒吭倒在了地上。
蒙古人嚇得再不敢吭聲,都以爲那人死了。
朱隸直接將石毅、馬智杺和石毅的幾個手下帶回京王府,吩咐吳晨將幾個蒙古人暫時押入都府大牢。
路上朱隸爲石毅和馬智杺大致診了脈,沒探出有內傷,終於放下了心。
吳夢蝶和沈潔等一直焦急地等着消息,見朱隸同石毅、馬智杺進來,忙迎了過去,吳夢蝶看到石毅腫起的面龐,不禁掉下了眼淚。
小芸過去悄悄拉起朱隸的手,輕聲問道:“爺,你沒事吧。”
朱隸安慰地笑笑:“誰有本事動你家爺。”
“沈姐姐請了先生,一會就能到。”小芸笑了一下。
朱隸望向沈潔,見沈潔也正擡眼望着他,目光中帶着詢問和擔心,朱隸含笑着微一搖頭,沈潔回個笑容。
朱隸拍拍小芸的手:“你帶夢蝶姑娘先進去吧。”平時都是沈潔過來問問朱隸,今天沈潔忙着安慰吳夢蝶,倒給了小芸一個機會。
其實朱隸心裡對小芸還是有些虧欠,他不知道以前的朱隸對小芸的感情到底到了哪一步,但現在的朱隸,只能將小芸視作親人。
馬智杺和石毅都是皮外傷,那個蒙古人那一拳重是重,卻沒有把石毅的牙打掉,朱隸想到自己下手是夠狠的了,吩咐手下找個先生,給大牢的幾個蒙古人看看。
那個手下去了沒多久,又匆匆忙忙跑了回來,報告說有個蒙古人快死了。
朱隸聞言眉頭一皺,將那幾個蒙古人押回來的時候,雖然人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帶點傷,但都不嚴重,怎麼轉眼就有人要死了?
趕到都府大牢時,得到消息的府尹大人喬和僧正在大牢門口等着朱隸,吳晨黑着臉站在一旁。
“爺,對不起,吳晨沒把事情辦好。”吳晨接過朱隸手中的馬繮繩,自責地低聲道。
“怎麼回事?”朱隸向吳晨問話,目光卻冷冷地望着喬和僧。
吳晨瞟了喬和僧一眼:“是吳晨說得不清楚,使得獄吏誤將幾個蒙古人關進了丁字間。有一個蒙古人不堪受辱,撞了石柱。”
在元朝的時期,當權者將人分爲四個等級,一等人是蒙古人,二等人是包括西域、西夏、回回人在內的色目人;第三等是包括契丹、女真、渤海人在內的漢人;第四等是原南宋境內的南人。
相應的大牢也分爲四等,甲字號、乙字號、丙字號、丁字號,第四等丁字號不僅條件惡劣,而且有侮辱性質。
丁字號牢房非常矮,人無法直起腰來行走,只能跪着或蹲着,夏天的時,丁字號牢房不許穿衣服,赤身**地進去,就算是冬天,也僅有上衣,沒有褲子。丁字號牢房的馬桶非常的大,幾乎佔在牢房的三分之一的地方,而且常常很多天不清理一次。
總而言之,丁字號牢房的給人的感覺,就是屈辱,不把人當人。
朱元璋登基後,開始幾年還有大牢使用丁字號牢房,後來漸漸都廢棄不用了,朱隸也是在十多年前見過一次。
真沒想到都府大牢裡,還有丁字號牢房。
朱隸知道就是獄頭也不敢輕易將人往丁字號牢房送,把幾個蒙古人關進釘子號牢房,一定是喬和僧的意思。
“現在人在哪裡?”朱隸沒理跪在地上,不停地打着哆嗦的喬和僧,徑直走進了大牢。
吳晨將他們換到普通牢房了。
這事確實是吳晨沒辦好。
將幾個蒙古人押到大牢,吳晨正巧遇到了因審案而到大牢來的喬和僧,吳晨也沒想那麼多,跟喬和僧解釋了幾句,就將幾個蒙古人交給了獄頭。回將軍府的途中,看到朱隸打發下人請來的先生,便跟着先生又一起反回大牢。
牢頭很奇怪吳晨怎麼去而復返,吳晨解釋說請了先生給幾個蒙古人看看傷,牢頭卻推脫已經請人看過了,不用再看,吳晨便也沒有堅持,那幾個人本就不是什麼重傷,既然看過了也沒有必要再看,準備帶着先生回去,就在這時,一個獄吏匆匆跑了出來,方要跟牢頭說什麼,看到吳晨又咽了回去。吳晨心知必然有事,厲聲逼問,方知道那幾個蒙古人被關進了早已廢棄的丁字房,其中一人不堪受辱,撞了石柱。
吳晨板起臉,這纔將所有人弄出來,好在那個人雖然傷得很重,還不至於送命,吳晨不敢隱瞞,讓那個手下回去通知朱隸。
一共抓回來的七個蒙古人,此時關在相鄰的兩個牢房裡,那個撞了石柱的人頭上包了厚厚的繃帶,鮮血仍然滲了出來。
朱隸將他們抓回來時,這些人臉上多少都帶些恐懼,此刻是更多的不屈和憤怒。
朱隸走進牢房外間,跟着鐵門冷冷地望着他們,半天沒有說話。
那個會漢語的人一直跟朱隸對視着,目光毫不相讓。
吳晨站在朱隸的後側,也能感到朱隸身上發出的陣陣戾氣,給周圍的人以無形的壓力。
終於,還是那個會漢人的人先開了口:“請問王爺,憑什麼抓我們?”
“你們搶劫。”朱隸冷冷說道。
“我們沒有搶劫,是他們故意擡高糧價,搶走我們的糧食,我們只不過要把糧食買回來,我們給錢。”那個蒙古人分辨道。
蒙古人以遊牧爲主,不種穀物,他們的穀物都是拿牛羊同周邊的漢人換的,或者賣了牛羊,用現銀買。
這幾年草場退化,風沙一年比一年大,不僅是的蒙古人的牛羊受到了影響,周邊漢人的穀物收成也減少了,收成降低,糧食就貴,而蒙古人本來羊羣的收入就少了,糧食再漲價,他們就更買不起了,這幾日正是收糧季節,附近的糧食價格一個勁地在上漲,朱隸已知道這件事,只是因爲漲幅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因而朱隸還沒采取什麼動作。
今天馬智杺陪同石毅去收糧,按照最新的收糧價收的,比去年同時期高出了百分之十,石毅也嫌貴,可沒辦法,貴也不能讓山裡的人餓肚子,只能在別的用度上削減。
石毅去收糧的時候,正好遇到這些蒙古人也去收糧,他們非要按一開始的糧價收,比最新的糧價要便宜百分之五左右,賣糧的當然不願意賣給蒙古人,而賣給了石毅,蒙古人就認爲他們故意哄擡糧價,因而打了起來。
“你們給的錢,不夠買糧食的。”朱隸的神色愈發威嚴,看得幾個人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我們前些天,就是拿這個價錢買的糧。”那人的底氣已經有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