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急一陣,緩一陣,整整下了一夜,次日清晨也未見晴,儘管如此,天光仍努力透過雲層漫射下來,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延禧宮玲瓏所在的寢房。
朦朦朧朧的,皇上從睡夢中醒來,睜眼見玲瓏平躺在自己身畔,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在想着心事,於是輕聲問道:“怎的?一夜沒睡?看不出來,你心事還挺重的!”
玲瓏忽被皇上所言打斷思緒,微微一凜,隨即扭頭望着皇上,幽幽回道:“哦!沒什麼,只因昨晚聽那窗外的雨聲甚是擾人,偶爾失眠罷了!”
皇上微微一笑,拉過她小手放到自己掌中,柔聲道:“既如此,就陪朕聊聊心事吧!說說看,睡不着的時候,都想了些什麼?”
玲瓏向皇上這邊側臥過來,怯聲道:“皇上,嬪妾有些害怕。”
皇上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有朕在,你怕什麼?”
玲瓏道:“殿選秀女時,怕被皇上撂牌子;入宮後,怕得不到皇上的寵愛,如今總算擁有了,更害怕失去。”說着低下頭去,眼中似乎已有了淚光。
皇上“嘿嘿”一笑,用手擡起她的下巴,道:“真是鰓鰓過慮,快別再多慮了,朕答應今後總也不離開你便是!”
誰知玲瓏緊接着道:“那嬪妾可就更害怕了!”
皇上眉頭一緊,不解地問:“這卻又是何故?”
玲瓏解釋道:“才入宮那會兒,皇后娘娘就曾當衆鄭重告誡過說,‘雨露均沾,方能六宮祥和,無論是誰,斷然不許狐媚惑主,獨攬君心……’皇上是百姓眼中的明君,想必比嬪妾更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皇上斷然不想玲瓏會說出這樣的一段話來,不盡正色道:“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閒言碎語?難道後宮有人在非議朕寵你的不是?無論怎樣,你此刻說來,到像是要朕疏遠一般。”
玲瓏見皇上微顯怒容,甚感不安,連忙倚坐起來,額首惶恐道:“嬪妾時時期盼聖恩還來不及,還怎敢疏離皇上,可時至今日已經第十天了,皇上只來嬪妾這裡,這勢必已冷落了其他嬪妃,雖然嬪妾並未聽到什麼,可是在有些於心不安……”
玲瓏內心很是矛盾,說出這些話後,實在有些違心,因此再也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梨花帶雨更添楚楚動人。
皇上見玲瓏如此,心裡頗受感動,一把將她攬入緊懷中,欣慰道:“嗯,朕明白你的心思了,想必你一夜沒睡,想便是爲了這事兒吧?朕也的確是該看看其它嬪妃了,今晚就去,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玲瓏含笑點了點頭,皇上見狀,拍了拍她的肩頭,笑道:“你能提朕着想,實屬不易,朕今後必不會辜負你的。”
說話間,外邊已是雲開霧散,玲瓏服侍皇上晨起更衣,後率衆婢恭送皇上離開延禧宮,見皇上儀仗走遠,立刻帶上瑩露趕赴竹香館而去。
在竹香館,玲瓏見到蕙芷,告訴她說,皇上不日便會翻她的牌子,到時你只需如此這般來說。蕙芷聽了暗自記下,隨後姊妹倆又說了些閒話……
皇上當晚去看宸妃,次日又在招幸了其他嬪妃不表,這一日,皇上用罷晚膳,正在養心殿小憩,敬事房公公又準時來請皇上翻當晚的綠頭牌。
皇上左挑右選一直盯着玲瓏的牌子難以取捨,後又叫換了幾個托盤,末了一眼掃到蕙芷的牌子,便道:“蕙答應已可以侍寢了嗎?”
那公公回道:“是啊!蕙芷姑娘自被封爲答應後,今兒個才做好了她的綠頭牌,萬歲的意思是?”
“嗯!就她了。”皇上說着翻了她的牌子。
竹香館的氣氛處處洋溢着喜慶,蕙芷特意叫丫鬟佈置了好些紅燈紅燭,這是因蕙芷這邊兒早已提前得到喜訊,並早早做好了侍寢前的準備,她看起來是那麼興奮含羞,只因這還是她做答應以來,第一次正大光明的侍寢,心情與往日偷偷摸摸地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盼着盼着,耳聽得清脆的鑾鈴聲一響,正是鳳鸞春恩車到了,蕙芷懷着忐忑不安和難以抑制的欣喜由下人服侍着乘坐上去。“駕!”隨着馬鞭聲一響,伴隨着有節奏的馬蹄聲,車子穿過竹林朝養心殿疾馳而去。
養心殿寢殿的偏房內,蕙芷沐浴薰香後踏出浴盆,由嬤嬤們服侍着擦乾了身子,裹上一條寬大的被子,捲成一個筒,由太監們擡起,送往皇上的寢房。
當蕙芷被送入房內,皇上正斜倚在龍榻上,手執念珠打着瞌睡,聽動靜知是蕙芷送到,這才半睜開睡眼。
蕙芷從被卷下口蠕動鑽了出來,又從皇上的被窩底下鑽了進去,一直爬着從上端探出頭來,含羞看了皇上一眼,嬌羞地嘻嘻笑了兩聲。
皇上見她如此,眯起眼睛,伸手在她的臉蛋上親暱地捏了一下,笑問道:“小妮子,這又不是第一次,看你羞得滿臉通紅的,笑什麼呢?”
玲瓏“嘻嘻”俏皮地笑了兩聲,後用小旦的腔調道:“原因有二,一是因今日侍寢於往日可是不同,嬪妾已是皇上真真的妾侍了,二來麼,嬪妾笑皇上您這是心在曹營,心在漢。”
“哦!此話怎麼講呢?”皇上饒有興致地問道。
蕙芷接着嬌聲唸白道:“皇上人在嬪妾這邊兒,心卻飛到瓏姊姊那兒去了呢!對麼?嬪妾若是猜的不對,皇上大可以責罰呀!”
此話一語中的,皇上不禁仰頭“哈哈”一笑道:“好你個鬼機靈,一猜便準,想是和你的瓏姊姊在一起日久,也學會揣摩朕的心思了!”
蕙芷得寸進尺道:“這算什麼,嬪妾還猜得到,皇上這幾晚因何沒選瓏姊姊侍寢的原因。”
皇上祥裝嚴肅道:“那你到是說說看,若是猜錯了,可別怪朕降罪於你哦!”
蕙芷故作害怕樣兒,道:“瓏姊姊一定是勸過皇上,不要專寵她一人,而冷落了其他嬪妃,對與否呢?”
皇上點了點頭,卻不是顯得有多驚訝,淡笑道:“你說得果真是沒錯,不過你爲何要跟朕說這些呢?”
蕙芷忽然收了戲腔,正了正顏色道:“龍姊姊聰慧識大體,蕙芷也不甘屈居人後,皇上日日爲國操勞,難免對偌大的後宮有所忽略,皇上十分喜愛和瓏姊姊在一起,可是爲了平衡後宮,卻不得不做到雨露均沾,實屬不易呀。”
皇上眼光一閃道:“朕還真的小瞧於你了,你這樣小小的年紀,平時一派純真、不諳世事的樣子,心思卻如此細膩、縝密,雖還不如瓏兒,但能想到這一層已着實不易啦。”
蕙芷謙遜道:“多謝皇上誇獎,嬪妾可不敢和瓏姊姊相媲美,瓏姊姊的聰慧何止勝過蕙芷千百倍啊!皇上這是在拿我尋開心呢!”
皇上大笑一聲,邊將她攔在懷裡,肆意親暱了起來。
玲瓏滿臉緋紅,奮力一掙,固執道:“皇上莫急,嬪妾還有一言相告。”
皇上手上並未停下愛撫,嘴上道:“有話只管講來,朕喜歡和你這樣聊天。”
蕙芷道:“雨露均沾,能做到自然是極好的,可真要做到後宮嬪妃人人共沐恩澤,豈非不是太爲難皇上了,皇上自有自己的可心人兒
,難道只爲了個雨露均沾就不分喜好的排隊分享不成?”
皇上笑道:“此話甚得朕心,我到願聽聽你的高見。”
蕙芷道:“嬪妾位低言輕,懂的實在不多,從不敢輕易揣測聖意,更是不敢貿然諫言的,嬪妾現下所說的只是一點拙見,僅供皇上枕邊消遣,如嬪妾說得不中聽,皇上只當嬪妾沒說過吧,可千萬不要責罰嬪妾呀。”
皇上用手指點着她,笑道:“你個鬼精靈,前後左右都被你提點到了,還是趕快說吧!朕答應不責罰你便是了。”
蕙芷稍稍頓了頓,腦中仔細回想了一下玲瓏那日的囑託,這才一字一句道:“皇上要哪位嬪妃前來侍寢,或者皇上想留宿在誰的宮裡,這都是皇上的自由和權利,自然是無可厚非的;可還不得不考慮的是,前朝與後宮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爲安撫前朝的大臣們盡忠爲國效力,皇上也要顧念着他們的感受,我想這也是瓏姊姊之前替皇上擔憂的,以嬪妾的位份,今日得到皇上的招幸,真是萬分歡喜,可另一面也實在是誠惶誠恐!”
皇上擺弄着佛珠道:“這後宮裡的女子,或明或暗都在爭寵奪利,唯獨你和瓏兒兩個真心爲朕考慮良多,實在讓朕感到由衷的欣慰啊,如果人人都如你們姊妹一樣,朕可要少了操多少心呀!”
蕙芷見皇上聽進了自己的話,趁熱道:“皇上,請容嬪妾向您舉薦一人,別的嬪妃我不知道,也不甚瞭解,可聽瓏姊姊說,與她同住在延禧宮的吉貴人自入宮以來,還未曾得到皇上的寵幸,嬪妾實在替她感到有些惋惜。”
其實,才入宮那會兒,皇上還真招幸過她一次,可因其性子太過冷清、矜持,似乎連笑一下都不會,實在難以找到閨房之樂,氣得半夜便給送回去了,此後再也沒去理會她,時至今日已有數月了,此時聽蕙芷提及,點頭頓悟道:“你所言的確不錯,吉貴人祖上多爲我大夏立下過汗馬功勞,而朕卻對她有所忽略了,你提醒得甚好,朕記下了,好了,你繞了一晚上的彎子,終於說出到了正題,那現在……”皇上說着再次將她抱緊在自己懷裡,蕙芷嬌“嚶”了一聲,幔帳裡傳來皇上的開懷大笑聲。
前文提過,蕙芷身世悽苦,即便脫離戲班兒,被皇上相中納入宮來,也沒覺着就有多好,直到與玲瓏、梅兒結爲閨蜜,融入她們的姊妹圈子,加上喜事連連,這才逐漸敞開心扉,活潑開朗起來,實實在在感到了人生樂趣,若說,這一切還不全拜玲瓏所賜,她怎能不想着知恩圖報呢。
蕙芷趁着招幸之際,向皇上舉薦吉貴人,這實是玲瓏事先安排好的,她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迂迴拉近與吉貴人的情誼,在玲瓏看來,眼下依附吉貴人是當務之急,只有聯合吉貴人才有力量與宸妃和皇后抗衡,甚至可在後宮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其實憑皇上的睿智一早就看出這是玲瓏在巧藉着蕙芷的嘴來舉薦吉貴人,只是皇上沒當面說破而已。
沒過幾日,皇上果然沒有食言,不但招吉貴人侍了寢,還晉封了她的位份,始稱吉嬪,由此她便成爲了延禧宮真正的主位娘娘,以前只能稱作協理,吉嬪是所有新晉入宮秀女裡,第一個被晉升爲嬪位的人,足見其威勢了。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旁人被晉升時都大張旗鼓、興高采烈、呼朋喚友的慶賀一番,都唯恐天下不知的樣子,最起碼的也是要穿着被冊封時的吉服在後宮各處和御花園裡走走、到處招搖一下,而吉嬪卻還十分低調,除了那些行晉封禮儀時必要走的過場,其他都一如既往的和沒冊封之前幾乎沒任何兩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