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錦蘊就被拖起來梳妝打扮了。對她和整個月華宮的人來說,今天都是個大日子。
其實,按照大元朝的祖制,封一個美人,是不必舉行什麼冊封典禮的。最多是由皇上通知內務府,曉諭六宮,然後由皇后進行一番教誨就算完了。對宮女來說,能夠得到皇上寵幸,即便沒有什麼封號,也是一件風光的事。
只不過,凡是都有例外。
錦蘊就是一個例外,雖然不是她自願的。莫無殤也是一半喜歡,一半賭氣,才破例給錦蘊辦了這麼個冊封禮。除了衣着不能穿大紅,且不能像正妻那樣從正門進入外,錦蘊的冊封禮,完全是比照迎娶皇后的架勢來的。
要不是朝中大臣們極力反對,莫無殤說不定就真的以皇后的儀仗納了錦蘊了。
端坐在菱花鏡前,錦蘊細細打量着鏡中的人臉。
這張臉,她在重生後的第一天,就對着河水看過。不過,那時,她滿臉血污,蓬頭垢面,哪有現在的風光?
仔細想來,自重生以後,她好像從來沒有這麼細緻地端詳過自己目前這張臉。
心兒雖說夠不上傾國傾城,但也是個美人胚子。鏡中的人兒,皮膚白皙,幾乎不用擦粉,臉頰上散發着青春少女特有的光澤。經過宮中老人絞線開臉,整張面部看起來光潔*、吹彈可破。眉毛畫的是遠山黛,朦朧而飄逸,下面閃爍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睫毛濃密而纖長,垂下時,在下眼瞼投下一小片陰影。小巧精緻的鼻子下,是一張紅潤的嘴脣,點了絳硃色胭脂,宛如雪地紅梅,分外妖嬈。
頭上烏髮如雲,被巧手的嬤嬤梳成飛仙髻,一對赤金攢珠金步搖垂在兩鬢邊,一動便微微擺動,更襯得人比花嬌。
“娘娘美貌,不可方物!”紅箋看着梳妝好的錦蘊,都有些呆了。
從前錦蘊是個宮女時,穿着最普通的宮女服,梳着雙環髻,一點都不打眼。現如今,裝扮起來,她身上透出了一股華貴而不俗的氣質。
梳妝完畢,接下來就該換吉服了。
這時,宮女翠煙匆匆跑來,規規矩矩地對着紅箋行了個禮,小聲道:“紅箋姐姐,吉服還沒有送到。”
紅箋皺起了眉頭,看了看門口的沙漏。這吉時快要到了,衣服還沒送來。如果冊封禮遲到,丟人就丟大發了。而且,今天的冊封禮,也是辰妃執掌六宮辦的第一件事。
雖然莫無殤已經儘量不讓辰妃染指這件事了,但還有不少事情,是需要得到辰妃許可的。依她對錦蘊的仇恨,在這個時候使絆子,不是不可能的事。
“娘娘,奴婢過去看看。”紅箋也很着急,但她不能亂了方寸,回頭跟錦蘊彙報了一聲,趕緊去了尚衣局那邊,宮內所有妃嬪的服裝,都是在尚衣局製作的。
錦蘊點了點頭,眼中透出一股寒意:這就開始了麼?看來,她們很迫不及待呢。
沒有多久,翠煙和紅箋就捧着吉服進來了。
“還好,尚衣局沒出什麼差錯。新來的宮女好像走錯了路,這才遲了一點,奴婢和翠煙是在半路上碰到的。”紅箋一邊解釋,一邊展開了吉服。
錦蘊的吉服,也是莫無殤親自囑咐尚衣局製作的。是一件暗紅色灑金刺繡穿花百蝶長袍,外搭淡粉色真絲披帛。
紅箋提着衣領,正要幫錦蘊穿上,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用紅色絲線繡着雲紋的衣領,就在紅箋剛剛提起來的時候,裂開了。房間裡,一聲布匹撕裂的“撕拉”聲,在紅箋等人耳中,不啻晴天霹靂。
梳頭的嬤嬤已經離開,現在,房內只有錦蘊親自挑選的四個宮女。紅箋和翠煙當場傻眼,另外兩個宮女也驚得張大了嘴巴。
“娘娘,這……”紅箋實在是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昨天她還去尚衣局確認過,那時,衣服已經做好。由於莫無殤親自把關,尚衣局不敢怠慢,吉服就由何尚宮親自保管。
即使是這樣,紅箋還是檢查了一番,就是擔心今天出什麼狀況。
吉服破損,臨時再找一件肯定是不行了。錦蘊相信,背後做這件事的人,也不會給她提供這個條件。此時,如果她的人去尚衣局討備用服裝,不是沒有,就是有可能被抓個現行。
到時候,一個故意毀壞吉服,藐視皇家的罪是逃脫不了的。
怎麼辦?時間緊迫,外面守着的小太監說,已經看到冊封使楚將軍的轎輦了。
就在衆人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辦時,月華宮管事太監常福順尖細的聲音響起:“冊封使楚將軍到!”
冊封使一到,受封妃嬪必須身着吉服相迎。否則,錯過了吉時,到時候就連冊封使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紅箋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忙着要吩咐幾個宮女趕緊拿針線,希望至少縫上幾針湊合一下。
“來不及了!”錦蘊拉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們的行動。
她們還真狠啊!那個所謂走錯路的宮女,一定也是她們安排的。故意繞道,好拖延時間,最好是能錯過吉時。
即便是錦蘊及時取回了吉服,因爲時間緊迫,說不定來不及細查就穿了出去。到時候,在冊封禮上,吉服如果撕裂,恐怕錦蘊立刻就會背上不祥的名頭,從此在宮中銷聲匿跡。
到時候,就算是莫無殤也救不了她。
使出這麼狠毒的計策,她們還真是看得起她啊。就是不知道這個點子是誰想出來的,太后是不是也參與其中。
依錦蘊的估計,這樣的計謀應該出自辰妃的手筆。明妃那個人,平時囂張跋扈,但不過是看起來厲害。實際上,一旦要用到腦子,她絕對不是錦蘊的對手。上次明妃用蜜蜂襲擊錦蘊,不是被反被她利用,結果吃了個大虧麼?
錦蘊聽說,這次莫無殤給她的封號“玥”,原本是明妃以前很想要的封號來着。這次,被她一向看不起的自己佔了,心裡肯定恨透了自己。
而辰妃和自己的仇就結得更早了,所以,這倆人聯合起來對付自己,倒也不奇怪。
紅箋急壞了,但看到錦蘊似乎胸有成竹的樣子,心裡也奇蹟般地安定下來。
錦蘊想了想,仔細看了一下衣領,忽然兩隻手一用力,將整條領子全部撕扯了下來。
紅箋大驚失色:“娘娘,您這是……”她以爲錦蘊打算破罐子破摔,大鬧一場。這可不得了,如果說單是吉服破損,她們還可以藉口內務府辦事不利,讓自己少承擔點責任。
可現在,錦蘊卻自己動手徹底毀了這件禮服,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啊!
“更衣!”錦蘊眼風掃過,屋裡衆人趕緊動手,幫着錦蘊穿衣。看到她們戰戰兢兢的樣子,錦蘊知道,恐怕她們也以爲自己失心瘋了。
紅箋在最初的震驚後,倒是最先冷靜下來。反正,她現在是錦蘊的人,兩個人的命運已經栓在了一起。萬一……到時候,她會一力承擔。
錦蘊伸手拍了拍紅箋的手背,安撫道:“別擔心,沒事。把披帛給我拿過來。”
紅箋不明就裡,取來了披帛。
只見錦蘊將披帛不知怎麼的一繞,正好貼着沒了衣領的長袍邊緣。淡粉色配暗紅色,衣服凝重,邊緣的披帛輕靈飄逸,反倒多了幾分情致。
“末將恭迎玥美人!請玥美人上輦轎!”楚臨君的聲音在宮外響起,錦蘊的身子略微一晃,扶着紅箋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了。
紅箋以爲她是緊張,急忙攙扶着錦蘊,小聲道:“娘娘,該起身了!”
這一聲“娘娘”提醒了錦蘊。她心下苦笑,兩世了,她和楚臨君還是沒有緣分。上一世,她去救他,卻不想落入皇上手中。這一世,她主動接近皇上,卻不成想,他居然會是送她到莫無殤身邊的冊封使。
如果楚臨君知道錦蘊就是蘇青翎,他還會將她親自送到皇上那邊去嗎?罷了,上一世,她和他就是有緣無分。這一世,是上天給她的機會,只爲復仇,別的,恐怕就不能再奢望了。
深吸一口氣,錦蘊邁出了月華宮。
楚臨君站在門口,看到從宮殿裡走出的華服美人,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那個身影,那樣輕擡蓮步款款而來的人,給他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
“有勞楚將軍!”悅耳的女聲,讓楚臨君回過神來。他看清了眼前的美人,這才驚覺,剛纔自己竟然把眼前的人,認作了青翎——那個早已芳魂遠逝的人。
“末將恭迎娘娘!”楚臨君急忙低頭行禮,心中安撫自己:一定是因爲她也是鎮國公的女兒,才讓自己有這樣強的熟悉感。只是,不知爲何,以前卻沒有發現。
錦蘊深深凝望一眼楚臨君,擡手扶上了楚臨君伸出的手臂,上了轎輦。
轎輦繞過幾道宮門,直達太后所在的息寧宮。皇上、太后,還有辰妃和明妃,都在那裡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