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澄斬向阮諾小腿的劍, 堪堪停在距目的地不到三寸的地方，“哐啷”一聲利刃落地，阮諾從阮澄眼底看到一片空茫, 阮諾胸口好似壓了一塊大石, 卻未完全失去意識, 他側頭去看那岸邊的鮫人, 對方擡首與他目光相接, 蒼白的臉上，眼眸漆黑，顯得格外駭人, 那是張絕美的少年的臉，只是膚色過於蒼白, 顯出一種病態的魅惑, 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悽清況味。
他身後便是那如血殘陽, 落日餘暉讓他的出現如同一個幻覺，阮諾被夕照刺得眯起眼, 恍惚之間已乘着小舟飄流在漫無邊際的大海。
“澄兒……”忽然響起的聲音打破了衆人的幻夢。
“父親——”阮澄如夢初醒般叫道。
兩個侍從急忙放開阮諾，跪伏在地。阮澄亦在瞪了眼阮諾後，躬身行禮。
只有阮諾仍直直地立在原地，像是沉浸在迷夢中還未醒。
阮澈目光掃過他，並未多做停留。對阮澄擺擺手, 示意其起身, 負手而立, 問道:“發生了何事”
阮澄悻悻地瞥了阮諾一眼, 又望了望空蕩蕩的海岸, 用手指着阮諾，悶聲道:“我捉住了一隻黑鱗鮫人, 被他放走了。”
阮澈的目光再次掃過阮諾，在他肩上的血跡之上停留片刻，又輕飄飄地移開了，皺眉道:“他說得是真的”
阮諾知道他在問自己，卻低着頭未答。
阮澈向阮澄道:“你確定是黑鱗鮫人”
阮澄連連點頭，又補上一句:“就怪他，不然黑鱗鮫人也不會逃走，是他把金蠶漁網割斷了!”
阮澈輕嘆一聲，緩步走到阮諾面前，沉聲道:“是你做的？”
阮諾擡眼望向他，他堅硬的輪廓在夕陽下顯得鋒銳異常，漫天霞彩在他身後展開，讓他顯出不可一世的威嚴。
這個人竟然是他父親，阮諾心有悲慼地想。他和他長得一點都不像，他應該更像他的母親，他不知道自己爲何要在這樣的時刻想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只是他每次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他素未謀面的母親。他的母親該是怎樣的女子呢？ wWW▪ttКan▪С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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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做的？”阮澈又重複了一遍。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阮諾知道他心中有怒氣在蔓延。
阮諾點了點頭，耳邊響起阮澄的嗤笑。
“父親，你不是說黑麟鮫人難得一見麼？這等邪物用來提高修行想必是極好的。”阮澄一邊說，一邊向阮諾投來怨憤的目光。
肩膀上的傷口隱隱作痛，阮諾的衣衫被冷汗打溼，被風一吹緊貼在身上，讓他十分難受。
阮澈拍拍阮澄的肩膀，溫言道:“我會懲罰他的。”
阮澄聽了此言，似得到了獎賞一般，興致高昂起來。
“走罷。”阮澈擺擺手。
兩個侍從架起虛弱不堪的阮諾跟在阮澈後面，阮諾回首向方纔鮫人擱淺的地方望去，只見海岸相接的地方空茫茫的一片，那個鮫人少年似乎從未出現過。
就這樣，阮諾被帶到了“明志堂”，所謂“明志堂”便是爲了懲戒而設。
阮諾對這裡在熟悉不過了，他跪在海神像前的蒲團上，竟生出了一絲“心若止水”的感覺。再可怕的事經歷的次數多了，是不是就沒有那麼可怕了
可當他聽到阮澈與阮澄在他身後的對話時，手心還是沁出了冷汗，整個人不可自制地瑟瑟發抖，讓人擔心他會不會把自己抖散了架。
可阮澈與阮澄並未留意，他們在商議一件大事。
“換靈骨”阮澄不可置信地嘀咕着。
“他靈骨尚佳，比你的更適合修行。”阮澈用不容置疑地語氣回答。
“可是……”阮澈早就知道自己的靈骨不佳，若不是阮諾不受父親重視，沒人交他上等的修煉法門，他早就超過了自己，那還輪得到自己這般折辱。
“可是什麼？不敢？”
心事被阮澈一語道破，阮澄窘迫難當，他做夢都想得到一副上乘靈骨，無奈他沒有的東西，阮諾那個下賤胚子卻有，把阮諾的靈骨換給自己固然好，可換靈骨操作起來十分複雜，且異常痛苦，想想那被剝皮剔骨的感覺，阮澄就想起那些被阮氏捕殺的鮫人。當他把那些鮫人皮肉分離剝出一粒粒靈珠時，所感受到的是深深的滿足，可若換做他被剝皮剔骨……想想都覺得渾身汗毛直立。
見阮澄不答，阮澈沉聲道:“你這般怯弱，怎對得起爲父的苦心栽培”
阮澄看了一眼跪在蒲團上的阮諾，心裡生出一股激憤之意，咬咬牙，硬聲道:“多謝父親，澄兒不怕，還請父親儘快動手。”
有那麼一剎那，阮諾感覺自己已經死了。鋪天蓋地的絕望洶涌而來，魂靈似乎衝出了軀殼，他無聲無息地跪在蒲團之上，彷彿連呼吸都沒有了。
肩膀上的疼痛劇烈叫喧，阮諾眼前一黑，跌進無邊黑暗中。
在黑暗中等待他的是更劇烈的疼痛，他夢見自己變成深海里的一尾游魚，被巨大的網捕捉，用盡力氣亦無法掙脫。
有人用利刃將他開膛破肚，刮鱗剔刺，他嘴脣翕動着，發不出一絲聲響……
阮諾沉淪於混亂迷離的夢境之海。恍然之間見到一張蒼白的臉，和一雙杳然如夜的眼。
半夢半醒間，似有人揹負着他前行……
醒來已是三天以後，身上如烈火般劇烈燃燒的疼痛提醒他，一切並不是夢。
阮氏一族自詡爲海神後裔，生而具有靈骨，於修真一途天賦異稟，常人不可同日而語。而靈骨的好壞可直接左右修行的成果。
阮澄的靈骨已與他替換，也就是說，他這一生都將與上乘的修真法門無緣。
他曾幻想過這樣一天，等自己於修真一途有所成，便可以擺脫種種桎梏，離開花月城，再也不理這裡的人和事，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蓋一間草屋，種良田三畝，植一些會開花的樹……
當時他在想，最好的去處想必是詩篇詞章裡的江南，那裡有杏花，有楊柳，有如織煙雨，有香車畫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