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月考,高二十三的韓振,理科成績依舊力壓其他人,但是,因爲語文成績大幅度提升,總分輕鬆邁入學校前五十。那個被打進醫院的大白熊——真名叫莫毓賢的,提前出院,沒有和五小龍繼續爲敵,反而高二級部和高三級部武術道德人混到了一起。莫毓賢年長一歲,但是,拜了楚正哲爲大哥。退了楚正哲醫藥費不說,還對老師說:他們是不打不相識。剛好又有人爲楚正哲活動,校方順水推舟做了個大人情,把楚正哲的“在校記過”給消了。五小龍繼續在英華的校園裡耀武揚威。
素有“校園大喇叭”之稱的金貝,常常在宋詩筠耳朵旁邊廣播這些。不過,宋詩筠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敷衍金貝的同時,自己時不時發出莫名的笑聲,爾後或翻開作業本、或拿出書,接着作業本和書的遮擋,自己悄悄樂。
知道賀天是東大的物理系教授,空閒時,她便發過好幾道很難的數學題給賀天。每一次題目發過去,至多十五分鐘,標記爲“tony”的頭像就會推送出回覆。裡面要麼直接給出答案,要麼乾脆把解題思路拍成照片,再發送過來。賀天少年時期跟着羅躍進練書法,寫的一手漂亮的幽蘭體,光是看字就足夠賞心悅目。宋詩筠還會描上一兩遍,爾後,才認真瞧對方的解題思路。因爲方法很妙,解得很清晰,讓宋詩筠佩服的同時,受益良多。
三個星期後的週末,賀天終於鬆口,答應陪熱愛學習的宋詩筠小妹妹再逛逛步行街。
冬天的晚上,來得總是特別早。賀天將車開出東大,夜幕便已降臨。開啓全自動駕駛模式的MZ8,即便沒有光照,也可以在車水馬龍的路上自如馳騁。20分鐘後,車到海星廣場的地下停車場。
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賀天到步行街先給自己買了個漢堡。吃完,扔掉包裝紙,去公共洗手間洗乾淨手,回到街上。在明眸附近,只見宋詩筠已經在那裡等候。
一頂貝雷帽壓住滿頭秀髮,瀑布一樣披在背上,服服帖帖。襯托出一張小臉更加白皙,更加精緻。羊絨外套採取了修身設計,紅黑色蘇格蘭格子則透着濃濃的青春氣息。看見他,宋詩筠就像小仙女一樣跑過來。寒冷的季節,呼吸都能看到白氣。但是,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佔據了視野後,眼睛裡只有她明媚燦爛的笑顏。一顆小小的太陽燃燒在身邊一樣,那顆好長時間都拒絕着愛情的心,情不自禁溫暖起來。
因爲這樣,他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柔和。
宋詩筠開心問:“吃過飯沒有?”
他回答:“吃過了。”
“那我們去逛逛,好不好?”
他順從點頭。
走了一段路,她試探着拉拉他的手臂,他沒有拒絕,還把臂彎展開些。宋詩筠開心地笑了,自然而然把手伸進去。抱住他的手臂,他們之間的距離頓時又縮短許多。
宋詩筠買了兩串糖葫蘆,給賀天一串,自己啃一串。吃完了,又帶賀天去吃烤山芋和糖炒栗子。最後,她又買了兩杯奶茶,她和賀天各捧一杯。兩個人進一家**店看髮飾。看到一個挺別緻的髮夾,宋詩筠拿起來,多端詳了片刻,賀天就對店員說:“把這個包起來吧。”店員是個人精,看得出這一對好像情侶的樣子,女孩子人美又好打扮,男子則不考慮錢,當下舌燦蓮花推薦了不少。宋詩筠拿起一個,好看,又拿起一個,也好看。賀天果然豪爽:“都包起來吧。”刷卡付賬,總計花了一千八百九十八元。
店員把髮飾都裝入手袋,遞給宋詩筠,歡喜的笑容堆滿了臉:“能有這樣的男朋友,真叫人羨慕。”
宋詩筠雖然喜歡賀天,但是,到底“男朋友”這個詞,還不適合形容他對於她的關係。臉一下子紅了,拿着紙袋,匆匆出門。
來到外面,冷風很快冷靜下頭腦。轉過身,看見賀天跟上來。宋詩筠拿着紙袋,突然間很侷促,躑躅了半天,囁嚅:“剛剛那話……那店員,有點兒瞎說。”頓了頓,舉了舉手中的紙袋,又說:“這錢,回頭我、我會轉賬給你。”
賀天哂笑:“我要謝謝你,因爲你,我纔有這麼一個愉快的夜晚。”宋詩筠詫異,賀天發自真心說:“還從來沒有和一個朋友,像這樣自由自在過。”
在後來的相處中,宋詩筠陸陸續續瞭解到一些賀天的過去:因爲家庭遭到不幸,從小就流落地鐵站。因爲好心人羅躍進羅爺爺的領養,才避免少年時期的顛沛流離。羅爺爺原來是鎮文化館的館長,擅長樂器和書法。賀天的幽蘭體就學自羅爺爺那裡。有一天,他們約在城郊的梅花嶺。那會兒,滿山的蠟梅都開了。金燦燦一片,整座梅花嶺都沉浸在蠟梅醉酒一般的香氣中。經過初雪的河,那一天竟然沒有上凍。燦爛的陽光照射,河水尤爲清淺。疏影橫斜中,宋詩筠聆聽賀天拉了一首小調。然後,宋詩筠把小提琴接過來,說要給賀天表演一曲。
“你想聽什麼呢?”
賀天微怔,爾後展顏一笑,說了五個字:“《跳舞的凱倫》。”
英華女學霸、校花——宋詩筠,就在這滿山金黃中,演奏出熱情歡快的曲調。
那一天結束後,賀天把宋詩筠送回繡水街。回菁華園的路上心潮起伏,整個人處於莫名的激動,久久不能平息。宋詩筠拉《跳舞的凱倫》的樣子,一下子喚醒了他多年前的記憶:楊柳岸晚風之下,小純媚眼如絲、神采飛揚,將這首曲子演奏得激情四射,
在文錫,他接觸過皇家學院裡衆多美女,其中,有王室背景的邵顏更是不惜通過沐繼偉公爵,對他公開示好,他絲毫沒有動心。回到東州,東大新聞系的韓甯也在追求他,即便當初他纔開一輛普普通通的邁騰,現在也沒人知道他是世坤大華夏區執行總裁賀聆風的兒子。
他早就隔離了自己對其他女孩子能夠產生的愛戀。
小純沒有結婚之前,是這樣;小純結婚後,這種症狀沒有見好,反而更加嚴重。
只有這個宋詩筠——
如果記憶沒有錯,他和她的第一次相見並不是在海星廣場步行街。去年的10月29日,小純的生日,他照例要爲小純買一件生日禮物以作紀念。那一次買的是長生花,代表他對小純這一輩子都不會磨滅的愛情。但是,走進電梯的那一刻,闖進來她……
時光荏苒,英華的學子們繼續孜孜耕耘。間或休息的日子,高二六的五朵金花湊在一起,其餘四個人正仔細觀察湯嘉瑤的臉。
“哇,這是什麼味兒?梵希黎最新一季限量版香水?真愛啊!”
“這可是最適合高中女生的產品,清雅如蘭,不仔細的話根本覺察不到。但是,一旦注意,如同蘭花盛放在三丈以外,絲絲縷縷,好聞到不行。”
“唉唉唉,你這脣膏,和脣色貼合得這麼好,說是隻增添了色澤而已吧,可是我看你這嘴脣啊,就是比以往飽滿。用的也是貴貨,是不是?”
“不會也是梵希黎吧?”
“也可能是香霓邇呢。”
“是啊是啊,瑤瑤你今天這件衣裳是香霓邇的LOGO,不會不是仿品,就是真貨吧?”
“褲子也應該是。”
“鞋子好像也不便宜呢。”
“不得了,嘉嘉,你這也是躋身白富美的節奏呀。”
…………
湯嘉瑤享受夠了追捧,從座位上站起來。“停停停!”她伸開手,隨後又收回,雙臂環抱:“在我們班上呢,有那麼一種人,總是以爲自己坐着豪車,滿身都用名牌,就可以不把英華認真嚴謹的學風放在眼裡。”說到這裡,她可以走到賀寧兮面前。以從上往下的睥睨之姿:“賀大小姐,你覺得我剛纔說的話,對不對呢?”
如果這會兒地面突然裂條縫,賀寧兮一定會毫不猶豫跳進去。能夠從這羣人視野中突然消失,對賀寧兮來說,會是非常了不得幸運的事。可是,每一次被譏諷,每一次都這樣想,每一次都沒逃脫過。除了把臉埋得足夠低,賀寧兮什麼也做不了。耳朵裡那些冷嘲熱諷,轟炸機投下來的**“轟轟隆隆”爆炸一般。湯嘉瑤說完了,其他人助紂爲虐也夠了,人羣散去,賀寧兮才站起來,小偷一樣沿着牆角走,溜出後門去。
充當看客的金貝,湊在宋詩筠耳邊,悄悄說:“又溜出去了,看見沒?”
“你被這麼嘲笑,你也會溜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宋詩筠無心幫助許伊菲的女兒,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無所謂。
金貝卻變得神秘兮兮:“你不知道。”鄭重的態度吸引了宋詩筠的注意。
宋詩筠一下子認真起來:“不知道什麼?”
金貝掏出一本小本子,看着其中一頁,一本正經說:“第一次到第七次,被湯嘉瑤爲首的高二六長舌婦軍團奚落的賀寧兮衛小姐,苦着臉出去,哄着眼睛回來。那是在外頭哭過了。但是,第八次苦着臉出去後,回來時,眼睛就不紅了。第九次出去的時候,雖然神情憂鬱,可是眼角眉梢憂愁大減。”說到這兒,她合上小本子,悄聲說:“你沒注意,賀寧兮剛剛溜出去時,簡直有點迫不及待嗎?”
“還有這種事?”
金貝又翻了翻本子:“從第十次開始,賀寧兮每次從外頭回來,低眉順目,眼睛裡卻露着喜氣。”
宋詩筠“切”了一聲,感覺這女胖子簡直是幻想症爆發。然而,仔細想想,這一個學期下來,賀寧兮面對湯嘉瑤等人的冷嘲熱諷,這心理承受能力確實強大。
“真有什麼秘密?”她問金貝。
“要不要一起出去偵查一下?”金貝挑着眉毛提議。
中午的校園,除了教學區有人聲,便是運動區最熱鬧。網球隊的隊員會利用這時候打幾球;籃球隊也不甘示弱,那些肌肉發達的男生,大冬天的也就穿了一件短袖,奔跑在球場大秀球技。球場邊上,就是一羣羣迷妹,替他們喊加油的聲音此起彼伏。
最安靜的,則在小樹林那邊。除了特別到這裡來背課文的,也有迫不及待墜入愛河的小情侶。比如高一的戴嬌嬌和她首肯關係了的愛慕者樑新輝,或是正是因爲到了高三更要珍惜關係的馬莎和她的男神男朋友唐銘。作爲公認爲高二級部最漂亮女生的宋詩筠,原本也可以加入這樣團體,但是,眼高於頂的宋大美女,並未讓校園內任何一個青澀的男生征服走她的心。
她和金貝在樹林的一角,找到了賀寧兮。
賀寧兮不是一個人。
有一個穿着棒球棉服的男生正在悉心教她念什麼。
金貝伸長耳朵聽,還沒聽出味兒來,宋詩筠輕輕道:“是《涉江》。”順着男生說到的地方接了幾句:“山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30,雲霏霏其承宇——屈原的文字,這男生在給賀寧兮補課。”又聽了會兒,果然聽到那個男生在給賀寧兮講古文句子裡詞語的用法,以及整句話到底什麼意思。在教室裡還一副殘兵敗將模樣的賀寧兮,這時候揚起她那張至清至純的臉,眼睛裡滿滿裝着的,是專心致志下思維活動後產生的智慧的光輝。
男生講完一段,溫柔地問:“都懂了嗎?”
她想都不想,果斷點頭。
男生問了幾個問題,在課堂上從來都回答不出任何問題的衛大小姐竟然對答如流。
“天哪——”宋詩筠忍不住驚歎一聲,轉過臉,問金貝:“這男的是誰啊?”
“韓振啊。”
“韓振?”宋詩筠一下子低叫起來,“高二十三這學期轉過來的那個?”得到金貝肯定的答覆後,宋詩筠禁不住感嘆:“賀寧兮這是什麼魅力啊。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她那點資本,連杜仲都不會看上她,韓振居然願意和她一起學習。”
杜仲,高二六男生中成績最差者是也。賀寧兮沒來之前,月考,高二六時常吊車尾的。賀寧兮來了之後,突然發現自己成績好到非常。
又認真看了會兒,宋詩筠發現:這個叫“韓振”的,不僅名氣大,長得也特別順眼。疏朗的五官之間,是這個年齡段青年少有的一團柔和之氣。同賀寧兮講話時,頗有磁性的嗓音語調還那麼舒緩,別說賀寧兮以手支頤聽得一副癡迷樣,就是宋詩筠,都忍不住多聽了好一會兒。直到韓振把《涉江》差不多說完,她才拉着金貝搶先出林子。
一來到外面的道路上,她就忍不住“呸呸呸”地抱怨:“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賀寧兮這種傻瓜都能得到韓振那樣的優等生額外垂青了。”說到這兒,不忘詳細詢問金貝: “賀寧兮這種情況持續多長時間了?”
金貝把小本子從口袋裡逃出來,“一、二、三、四、五……”數了一通,擡起臉:“不短了,十五次!平均一週就會有兩次,今天是週二,按照規律,週四或者週五,如同湯嘉瑤堅持不懈欺負賀寧兮的話,韓大才子一定會用幫賀寧兮補課的方式,再次安慰賀寧兮受傷的心。”
宋詩筠的腦子轉得飛快,唏噓:“難怪上次月考,賀寧兮的語文成績突然提升到四十來分。”
金貝也回憶了一下,捶手心叫道:“是啊,一直都不破30的,上一次,她好像考了40幾呢——雖然還是被秦老師罵了個狗血噴頭。”
“你有沒有把這事兒捅破給其他人?”
“啊?”金貝一時沒轉過彎。
“如果捅破給湯嘉瑤她們那一夥兒,依照湯嘉瑤嫉妒的本性,不得氣瘋?”
金貝連連點頭:“你說得沒錯。”不過,金貝又疑惑,“你說,我是捅破好呢?還是不捅破好呢?”
宋詩筠瞧了她好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還是讓紙多包會兒火!”
可是,這樣的秘密又能持續多久?金貝知道到小樹林窺探賀寧兮的秘密,其他人也不傻。高二十三的大才子韓振喜歡賀寧兮,爲賀寧兮在小樹林補課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
高二級部的人整個兒都知道了。
每天賀寧兮從那輛扎眼至極的慕尚下來,如果在校門口剛好又遇到韓振,兩個人打過招呼,並肩走入校園,旁邊、後面,就會出現無數指指點點又竊竊私語的人。
這樣的現象一旦興起,短時間內絕不會消減。人數衆多的全體構建起來的強大信息網,會把這兩個人整個兒起底。賀寧兮的底細,和韓振的底細,到底都是什麼樣子,全部清清楚楚。
韓振尤國的身份,以及父母、爺爺都是名牌大學高級知識分子的家庭背景,一下子刺激得湯嘉瑤紅了眼。湯嘉瑤做夢都想去尤國、並且獲得尤國綠卡。可是,爲什麼那個賀寧兮明明成績奇差無比,爲人處事也遜得一塌糊塗,卻偏偏搶了她的風頭?
爲什麼得到韓振青睞的人不是她湯嘉瑤呢?
如果把和韓振傳緋聞的女主角換成她湯嘉瑤,這故事不就更加浪漫、更加完美了嗎?
本來就嫉妒賀寧兮,這麼一來,湯嘉瑤欺負賀寧兮的行爲就變本加厲。不再僅僅竭盡嘲諷之能,在路上,在教室裡,也不知怎的,賀寧兮總是會“不經意”撞上湯嘉瑤或者五朵金花裡的其他人。但凡這時候,要麼把賀寧兮的餐具狠狠摔在地上,要麼把賀寧兮好不容易寫好的作業撕成稀巴爛。五朵金花人多勢衆,在班上也有羣衆基礎,大學霸金經緯不吱聲,班長李林麒不吱聲,連學***宋詩筠都不管這些事,別人更加不會把這些事捅到老師那裡。
每次看賀寧兮哭哭啼啼去撿摔壞的東西,亦或是抽抽搭搭繼續寫她本來就很難完成的作業,湯嘉瑤心裡那口惡氣便算出了一下下。而金貝唉聲嘆氣的,宋詩筠受到影響,也逐步反思自己的冷血無情。
許伊菲的女兒,得到這樣的下場,自己應該感到高興。
可是,整整一個學期下來,在英華讀書的賀寧兮,活得簡直就是格林童話裡的辛德瑞拉,自己又不是後母,怎麼能一點兒同情之心都沒有呢?
然而,就在宋詩筠剛剛想對賀寧兮伸出同情之手的時候,又是一個爆炸性的事實,震得她和高二級部其他人耳暈目眩。
那是中午用餐的時候,賀寧兮端着餐盤獨自一人走進餐廳。除了和韓振有交集,在英華讀書的這段時間,賀寧兮從來不和其他人交往。吃飯都等人家把桌子空下來,沒有一個人同坐了,她才小心翼翼坐下。
今天也是這樣!
本來這會兒,大家差不多都吃好了。想不到的,湯嘉瑤領着她那幫跟班大搖大擺從餐廳外走進來。
餐廳裡陸陸續續空出來桌子,她們哪一張也不坐。五個人,趾高氣昂來到賀寧兮這桌。
不等湯嘉瑤開口,眼白多、瞳仁不夠大的姚小佩扯着尖刻的細嗓子,對賀寧兮說:“快滾到旁邊去啦,我們要坐這兒。”話音剛落,腦後面推過來一股壓力,接着,五個人便在賀寧兮這一桌搶先坐下。
行動好像一道閃電似的楚正哲翻着眼皮,乜斜着姚小佩:“你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