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寧兮不知道這個男孩忽而來,忽而不來的原因。只曉得,自己每每特別難過時,偶爾,這個男孩就從天而降一般,送她禮物,讓她感到這毫無溫情的世界原來還有一絲金燦燦的陽光。
淡紫色的玫瑰絕不能帶回去。賀寧兮在十二道巷子裡徘徊了良久,最後才找到一個很少人來的角落。這兒有一處廢棄的戲臺子,牆角下的野草長得比人高。她扒開野草,然後把花藏進去。
扯了一片花瓣,珍重放進口袋。
那盒巧克力太有吸引力,她決定冒險帶回大雜院。
吃飯前偷吃了一顆,吃飯時,濃郁的巧克力香氣便彌散開。張大偉遲鈍,只顧“稀里呼嚕”扒飯,鍾美惠鼻子嗅了嗅,還被他臭罵:“聞什麼聞?老子今天沒吸菸。”
張雨婷冷冷道:“有人吃巧克力了。”
“哐當!”賀寧兮手裡的碗掉在桌上。
飯灑了,自然要被打。後腦勺捱了張大偉一筷子,十六歲的少女愛極了面子,還是忍不住淚眼迷濛。按照以往經驗,如果哭出聲,必然會惹來更猛烈的責打。張大偉會站起來,一腳把她踹在地上,一邊踢一邊罵:“砸錢貨,害人精,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輕輕碰一下還他媽嚎喪。”
賀寧兮不能哭,痛到骨髓也只能忍。
以前這招管用,今天,巧克力味道太香,鍾美惠嘴巴里涌出了口水,張雨婷也沒聞過這麼好聞的香味。張雨婷不想自己動手,就看張大偉。張大偉對這個獨生女兒甚是寶貝,張雨婷看他,他會意,拿筷子敲敲桌子:“交出來。”
賀寧兮還記得因爲黃裙子、紅藍鋼筆被關一天,不給吃,連廁所都不給上的悲慘經歷。她不敢交。
可是,負隅頑抗的做法根本沒法幫她保住那盒巧克力。
不僅如此,在張雨婷撕扯她衣服,企圖找到盒子裡少掉巧克力的時候,那片動人的淡紫色玫瑰花瓣又掉下來。
即便再過上十六年,賀寧兮也沒法忘記那雙因爲紋過眼線而顯得特別明顯的大眼眶。因爲睜得實在太大,眼珠被孤立在中間,四周全是雪白。
斜對面的小雯跑過來,告訴張雨婷傍晚看到賀寧兮去戲臺子,鬼鬼祟祟的,準沒好事。
張雨婷沒心思吃飯,衝出大雜院,十分鐘後跑回來。
那一大束淡紫色的玫瑰花被扔在賀寧兮面前。
“說,到底怎麼回事?”
鍾美惠不想事情鬧得太大,溫言勸說:“好了好了,不就是一盒巧克力和一束玫瑰花?興許真的是寧兮自己攢錢買的那?”
張雨婷跺着腳叫:“媽,你知道什麼?那條裙子,還有畢加索鋼筆,你說你悄悄給過她錢,她攢起來,可以買,就當我和爸可以相信。但這是芬芳玫瑰,你知道嗎?一支78塊錢,七夕這天,如果男孩子送這樣一支玫瑰給女孩子,女孩子可以幸福死的!”
“呸呸呸!”鍾美惠很敏感,“什麼死啊死啊的,別胡說。”
“哎呀——“張雨婷繼續撒嬌:“這根本不是重點。”豎起兩隻手:“78一朵的玫瑰,”又把花撿起來,“這兒有多少,你數數。一、二、三、四……整整三十九朵好不好?包裝用的紙是攢金絲的,花瓣上面還散着珍珠粉。”說到這裡,她止不住想起自己收到的紅玫瑰,原本20塊錢一支的價格已是昂貴,這樣一比,實在寒酸。不由嫌棄地看着賀寧兮,埋怨說着自以爲是的話:“這上面的珍珠粉刮下來,能夠敷臉。這樣的好東西,送你這個不識貨的土老帽,實在是太糟蹋啦!”扭頭面對鍾美惠、張大偉,心疼道:“這一大束芬芳玫瑰,市價可有四千九百九十九。”豔羨、妒忌一起涌起來,衝昏頭的張雨婷用力把芬芳玫瑰扔在地上,然後使出渾身的力氣,踩住了,再可勁兒碾。一直到把三十九朵芬芳玫瑰碾成了塵土,方纔解恨。
張大偉墊着巧克力盒子:“這玩意兒又值多少錢?”
“一千兩百八十八。”張雨婷故作不屑。
“什嘛?”不過是個水電修理工的張大偉嘴巴張大了,差點閃了舌頭。
“伊萊牌純手工製作的巧克力嘛,每一顆都論克稱,這一顆就有二十幾塊錢呢。”說到這兒,被妒忌衝昏了頭的張雨婷再也忍不下去,取走巧克力後,把剩下的空盒子投實心球一樣擲出去。能用上的力氣全用上了,砸在賀寧兮臉上。賀寧兮額頭、鼻樑同時劇痛,額頭上馬上鼓起一個包,接着一串熱乎乎從鼻孔裡流出來。賀寧兮下意識抹了一把,手指頭上一片紅。
賀寧兮嚇哭了。
剛哭,張大偉就開始拳打腳踢:“嚎喪,又嚎喪。你爸走了,你媽死了,誰都不要你,我養着你。好吃好喝沒短缺過一頓,還嚎!”慌得賀寧兮手忙腳亂把鼻子裡流出來的血擦在手上,手上沾滿了就抹在身上。
鍾美惠看不下去,但也攔不住,只能假模假樣勸:“哎呀,哎呀,弄兩下就行了。”等張大偉火氣過去,匆忙抽了七八張紙,塞在賀寧兮手裡。
賀寧兮擦乾淨臉,哽咽着站回張雨婷面前。
張雨婷用力掐她的胳膊:“快說呀,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兒來的?”
賀寧兮哭着道:“有人送的,有人送的。”
張雨婷一聽更氣了:“就你這幅鬼樣子,還有人送你這麼昂貴的禮物?”把賀寧兮兩條胳膊全掐青紫,她也累了,這才罷休。
張雨婷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甭看語文和數理化學得都不怎麼樣,她的腦子擱算計賀寧兮這件事上,超級好用。賀寧兮莫名其妙收禮物這種事加起來,攏共就四次:黃裙子、畢加索鋼筆、一身新衣服,然後就是這次的芬芳玫瑰和伊萊巧克力。
首先,送這些東西的不會是四個人。不是四個人,就只能是一個人。從小送到大,這個人對賀寧兮的持之以恆,還真是讓人動容呢。
其次,每一次這個人出手都不含糊,黃裙子是大品牌的高價貨,畢加索四支加起來價值不菲。那身新衣服清清爽爽,也不便宜。更勿論本次的玫瑰和巧克力。堅持不懈守在賀寧兮身邊的,說不定還是個有錢的公子哥兒。
真是太可氣了。
想想自己,那個在玉鯉橋旁送自己一束紅玫瑰的男孩叫叫汪澄海,原一道巷的拆二代,家裡頭拆了棟四百多個平方的自建屋得了近千萬,身爲獨子獨孫的汪澄海大大小小也是個款。在張雨婷和賀寧兮同時就讀的景灣中學裡,汪澄海就是不折不扣的土豪!可是,自己花盡心思攀上這樣一個土豪,賀寧兮這樣一個髒不拉稀的孤兒竟然在不經意間攀上了比土豪還要闊氣的貴族。
真是生可忍孰不可忍!
氣憤難平,她就讓張大偉送賀寧兮去洗鴨子店。
鍾美惠不同意:“她纔多大,現在就送出去打工,會被被人說閒話。”
張雨婷翻了個白眼:“老師不也常這麼說嗎?成績很重要,做人更重要。偷了家裡好幾千塊錢,打工賺點回來,也是品質教育的重要內容之一啊。”
張大偉是女兒忠實的擁護者,連連點頭:“沒錯沒錯,本來就學不出啥名堂,還不如早點出來做事。多洗幾隻鴨子,買點菸啊酒的孝敬孝敬我。”
且說在世紀路,一棟新建起來不久綜合樓裡,世坤投資公司駐大華夏區總裁賀聆風正召集他的一衆下屬,開集團大會。
短短四年中,賀聆風不僅投資了恆遠鋼鐵、美意製衣、天河國際安全公司,世坤原本就設在本地的北辰商貿和通利地產也掛靠進來。也就是說,從早上8點半開始,賀聆風要聽恆遠鋼鐵的周副總、美意製衣的張總和劉副總、北辰商貿的吳總和齊副總、通達地產的餘總和黃副總以及天河國際安全公司的楚總、沈副總分別彙報各自公司的業務、財務等情況,固有問題的解決、未來項目的開展,這些都是例行需要討論的。大部分時候,賀聆風都保持聆聽的狀態,但是必要情況下他就得給出決策。
會議一直持續到中午13點,簡單用餐後,楚鐵龍和紫藍被賀聆風留下來。
世坤駐大華夏區總部大樓於去年完全建成,賀聆風找楚鐵龍、紫藍談話的總裁辦公室位於39層主體樓的第36層。這個辦公室同時包含生活區和休息區,而單純的辦公區足足三百多平米,非常開闊。
弧形的全景玻璃窗採光非常好,使得偌大的辦公區一片光明,站在窗下,可以俯瞰東州商業中心四分之三的概貌。
賀聆風請楚鐵龍和紫藍在靠窗的沙發上坐,自己也選了個座位坐下來,然後說:“怎麼樣?如今這一切,你們都還滿意嗎?”
紫藍不改活潑外向的本色,嘻嘻一笑,兩隻眼睛閃閃發光道:“好啊,真的很好。”低頭一哂,擡頭接下去,“你就是把我團成麪糰,重新再捏出來一遍,當初我在瓊山,碰到還只是個窮小子的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生之年,我可以呆在這樣氣派豪華的地方,這地方,還屬於和我關係非常親密的你。”
賀聆風看楚鐵龍。
楚鐵龍順着紫藍的話說了兩句:“沒錯,我的想法和紫藍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