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崖回到閒月居,墨楓迎面而來,看到她的神色時微微一頓,才問道:“情況如何了?”
雪崖停下腳步,眼中已無波瀾,淡然卻肯定道:“我會帶他出來,你準備好一切,我們隨時就走。”
“需要我派多少人幫你?”
“不用,我一個就可以。”她淡淡與他擦身而過,沒有保證什麼,卻讓人覺得她一定能夠做到。即使理智讓墨楓向來謹慎,不能輕易相信外人,但是此刻,他卻相信她。沒有理由,只因爲,她答應了。
如果說在此之前雪崖仍有什麼猶豫,在見過太子之後,便沒有了選擇。——太子是真的要趕盡殺絕,不留餘地。那麼她若要救楚世,便只能助墨楓劫天牢。她這樣做,是否已干預了天命,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無法袖手旁觀。
凡事都有因緣,楚世從她爲[僕]只是巧合,但卻藉此改變了天命讓她插手進來,天律之下,應該,總還是有空子可以鑽的。倘若,藉此因緣讓他剪斷牽絆成爲紅塵世外之人,逍遙半生,說不定倒更適合他。
此時,一切都還在控制之中,沒有人能夠預見未來。
墨楓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準備,一將泓楚世救出天牢,他們立刻攜親信離京,一批安置城外接應,一批護送出城前往蜀州——那裡是二皇子弱冠禮時皇上賞他的封地,也是墨楓的家族所在,這些年來楚世有一半的時間都會留在蜀州。雖然此時被人誣陷二皇子謀反,蜀州恐怕成爲矚目之地,但畢竟地方遙遠,只有在那裡,才能保住泓楚世——實在被逼,便可據地爲王,無人奈何。
墨楓也正要離開,卻看到洛兒急急跑來,突然跪在他面前。墨楓一怔,微微蹙眉,聽她道:“墨護衛!求你帶我一起走,讓我跟着二皇子吧!”她知道,此番一走,泓楚世便不會再回來了。
墨楓沒有應,雪崖卻停下了腳步,轉回身來。
“墨護衛,我保證不會礙事,只求你讓我跟着一起走!”
墨楓沉吟片刻,並非不知道洛兒的心思,“此番拼死送二皇子出城,朝廷必會派兵阻攔,且不說一路顛簸流離,就是出城一關,也不知能有多少人活着出去——”
“我明白!我會生死自負,決不拖後腿!”
墨楓還在遲疑,雪崖卻開口道:“帶她走吧,她還有用處。”
——這裡,還有一個人或許能夠知道未來。
洛兒被暗中連夜送出城,安置在接應的人中,墨楓再傻也不會把這樣一個弱女子留在城裡和他們一起衝出城,幸好她是女子,又不怎麼顯眼,送她出城異常的順利。
進天牢救人的一環,就只交給雪崖一個人,其他人都隱藏在城內接應。
這一次,太子既然要置楚世於死地,想必也料到會有人來劫獄,早有準備。雖然未必他會親自來,並不一定需要彼此面對,但是想到泓楚城,她仍舊稍稍皺起眉頭。
她居然,在一個無干的凡人面前無法自制的使用了神力——她不想面對那個人,彷彿要被他一同捲入黑暗一般,從此墜落到無底之淵。
初見時她明明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一切,似乎都是從那個夢開始——她究竟在洛兒的夢裡看了什麼,是否還有她不曾記得的片斷——她會去弄清楚的,待救出楚世,幫他平安離開之後,她會弄清這一切。只是現在,並不是爲這種事情分心的時候。
如果只是將楚世從牢裡帶出來並不難,但是她不可以在太多人面前展露出神力,擾亂凡間。她靜下心靠在椅背上,緩緩閉上眼睛,思考着可行的方法。
窗外日光西斜,漸漸昏暗。因爲她吩咐過,所以沒有人進入房間打擾她,直到日落西山,房間內完全沒有了光線,黑暗之中,椅子上卻已不見了雪崖的身影。
白影劃過夜空,墨楓只覺得眼前一花,雪崖的房門未開,他卻感覺到房中已經無人。視線追隨着那道白影看去,轉眼間便消失在黑暗裡。他看了看天色,約定時間已近,各處接應的人馬也都已安排好,而他自己則留在閒月居,作爲被監視的餌。
雪崖向大牢飛去,重重把守對她來說如同無物。
牢房的門鎖無聲脫落,牢房中泓楚世似乎早已經等着她的到來,見他精神尚好,只是眉宇間透露着一絲本不該屬於他的疲憊和沮喪。
“我就猜你知道了情況一定會來,不過有點算不準墨楓會掙扎到什麼時候才肯去求你。”他臉上依然在笑,雲淡風輕的笑容遮掩了眉間隱約的低落。看到這樣的他,雪崖也只跟着微微一笑,可以避過了某些話題。“是你低估了墨楓對大局的判斷力麼?他可是一出事立刻就來找我了。”
“不,我只是高估了他的頑固而已。”
兩人相視一笑,雖然心中仍舊盤踞着說不清的陰鬱,卻已經沖淡了不少。楚世似乎總是如此,面對任何事情都可以談笑風生,不會放在心上。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裡便很靜,沒有什麼需要去煩惱。
楚世看向牢外,頗感稀奇,“那些守衛怎麼了?你做了什麼?”那些人一個個明明還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卻拉耷着腦袋,好似睡着了一般。
“這個就不是你需要考慮的。我卻比較好奇,爲什麼你這麼肯定我一定會來?”
“因爲你心善,我就吃定了你容易心軟。”
“可是,我卻曾經對你見死不救。有一次,難道就不會有第二次?”
“那時候,我只是無干的外人——現在,我們卻不再是陌生人,不是麼?”即使在這陰暗的牢房之中楚世的笑容看起來依然明亮而自信,彷彿看透了一切,不只是她,還有周圍的所有人。沒有什麼不在他的預料之中,他能夠看得清周圍的惡意和傷害,卻不曾反擊,一笑帶過。
雪崖不禁問道:“究竟有什麼是你預料不到的?”
他難得苦笑了下,眉間的黯然再次隱隱浮現,“怎麼沒有呢……我猜測過,卻猜錯了……以前一直以爲對我的那些暗中傷害,都是出自大哥之手,結果——那些根本不是他做的。他所作的,只有這一次而已。”一次,卻足夠要他的性命。誰能說太子沒有才幹?只要他想,只要他去做,這樣的陷阱,就算楚世能夠提前知道,只要他人在宮中,便逃無可逃。楚世似乎有些沮喪,然而這沮喪,卻似乎並不是因爲自己沒能躲過太子的陷害,而是嘆息自己這麼多年來竟然沒有相信過大哥。
其實,他明明知道兒時,楚城在努力做一個好哥哥的。因爲他的母妃在宮中無勢又早亡,他依附的不過是父皇的疼惜,那時的楚城,卻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縱然身體弱些,因爲年紀尚輕,到也不足爲弱點,皇后與國舅日日與他耳提面命,訓斥他不可與自己交好,不可在功課上輸給自己——他曾經不小心撞見過皇后對楚城的訓斥,可是楚城對自己依然沒有變,依然親切善待。
先改變的人,究竟是誰?
是否自己也忘記了兒時楚城對他的親切,而不再信任他。將國舅所作的一切當作他的授命,自己卻在爲大哥的[改變]而黯然傷神。
他自嘲一笑,原來自己纔是最先庸人自擾的那一個,有什麼資格責怪太子如今的做法?
“我們走吧,墨楓已經在等了。巡檢的守衛很快會發現你不在牢中,待追兵趕到,我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墨楓還留在閒月居,因爲太子的人若要防備有人劫獄,必然會先盯緊了墨楓。他只能按兵不動掩人耳目,只待天牢這邊一經劫成,到時候兵力必然會集中到追捕中,屆時他便趕來匯合,與楚世一起衝出城。
雪崖帶着楚世離開牢房,她不明白,爲何時至今日,他卻依然不怨,不恨。
楚世的氣息就在身側,隱約間想起,楚世曾吻過她。與楚城充滿血腥氣的吻完全不同,宛若只是有風拂過脣面,便如他的爲人一般,讓人不會介意,不會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