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臺請留步!”
美意回頭,看着那少年移步跟來,確實一瘸一拐走得艱難,見美意看他走路,少年臉上更紅:“小弟從未求人,今日實在是太難了,還請兄臺援助一二!”
美意騎在馬上與少年對視着,倒是眼神清澈明亮,毫無城府的樣子,可憑什麼啊?口口聲聲叫她兄臺,明明他比自己年長嘛,她真的這麼顯老麼?摸了摸臉上,好吧,可能是這面具的原故。
人家都這樣求着了,不幫忙好像真的有點過份,她嘆口氣又跳下馬:“我說了沒銀子,不過我倒見過別人遇着這種事怎麼弄,你要是信得過我,就大家一起來試試看吧!”
在山莊慣看農夫們運送瓜菜,重車陷進坑裡時他們怎麼弄的,她看了個大概,只要有物件,憑這幾個人應也可以辦得到。
“附近有石塊嗎?沒有就找找看車上有什麼相似的東西,再找兩塊板子來,別光盯着這邊輪子看,那邊也顧着些。來,這樣……聽我號令……起!怎麼還動不了?”
最大的原因,人力不夠啊!美意往車隊後邊走去,以替人運送貨物爲生的車伕太精明瞭,先前那少年都喊不動,她也就忽略而過,朝着後邊聚集等過路的車伕們作揖:
“各位老哥,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山不轉水轉,日後各位或會有需要幫忙的時候,希望都能遇到好心人,相互扶助度過難關——大家都急着趕路吧?不如就幫一把前頭的,一起拉了車出來,大夥兒好離開此地不是?那位外鄉公子腿腳不便。大家幫了他,他自是念各位的好,十分感激各位的!”
若是徐俊英和梅梅此時見到平日在家作大家閨秀狀的美意發表這番言論,梅梅或許能接受得了,徐俊英一定會瞠目結舌,不敢相信這是他行動端莊大方、言語溫柔文雅的女兒。
但這確確實實就是美意,梅梅不以徐府規矩拘束女兒們,七八歲之前由着她們自由成長,姐妹倆從小就知道裝扮成男孩子,由侍衛陪着出府亂逛。仙客來、千喜樂坊哪裡不熟,梅梅只要她們安全,並不阻攔,寶駒和百戰家有同齡的孩子,相隨相伴。經常是一大羣孩子這家玩膩了跑那家去,寶駒和百戰兩家來往的多是侍衛們和軍營中人,吃飯時猜碼斗酒。喝茶便談天說地,生性好奇貪玩的孩子們圍在旁邊聽着看着,翠憐還不時管束女孩們不許近邊,翠思根本就不當回事。完全放任自由,各種環境混過來。耳染目濡,學不會,倒也樣樣懂些。在家不敢任意妄爲,出門在外自由自在沒人管,想做什麼想說什麼只要不犯法不失禮,就儘管做吧。
白衣少年站在邊上,星眸微帶笑意,悠閒地看着美意忙前忙後,然後招手叫車上坐着的一名青衫少年過來,那青衫少年也像他一樣走路一瘸一拐。頭巾下還漏出一截白色綁帶,其實美意要是注意觀察一下便會發現:一溜兒馬車上坐着不挪窩的十來個車伕,人人身上都是帶傷的。有幾個還吊着斷手,只不過是藏在衣裳裡。不讓人看到罷了。他們不是不下車幫忙,應該是根本使不上勁。
白衣少年輕聲問:“旺財,你能走得快些麼?”
旺財答:“要走是可以的,大少爺有何吩咐?”
白衣少年:“汪管家去附近莊上請人,應是快到了,你趕緊去攔住他,讓他不必過來,另租馬車直接往碼頭去等着我們——記得跟汪管家拿些銀子!”
“可是大少爺……”
“去!”
“是!”
旺財腿上或許傷得不很重,咬着牙走路還算利索,很快去而復回,看了一眼即將被推出來的車子——美意說服得幾個五大三粗的趕車人,走來和先前的五六個車伕一起合力,沒有辦不成事的。
他將一個荷包遞給白衣少年,說道:“大少爺,汪管家都尋來十多號壯漢走到後邊了,這會付了銀子卻又把人打發走……咱花錢白忙活了?”
白衣少年壓低嗓子:“小聲點!打發就打發了,車輪子這不是上來了麼?這銀子你拿着,一會兒去後頭分發給這些幫推車的趕車人,每人五兩……勿讓這位幫忙的小爺看見,聽清了沒?”
旺財眼睛瞪得銅鈴大:“呃這?還給銀子?每人五兩!大少爺……”
“嗯?”
“是!”
車輪子終於從泥坑裡推上來,美意喜不自禁,可不管這是靠了人家大力推擡的結果,只覺得是她的功勞,不是嗎?沒有她的方法和號召,車輪子能上得來嗎?白衣少年就算哭死也沒轍!
向那些幫忙的車伕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美意笑對白衣少年說道:
“好啦,先讓他們把路面平了,後邊的車纔好過去,不然再陷一次可就難上來,瞧木板都爛掉了,沒銀子給,人家可不幫你第二次忙!”
“是是!多虧兄臺仗義,小弟感激不盡!”
白衣少年如釋重負,笑容燦爛,感謝話說了無數句,不遠處站着的旺財直翻白眼,自家走南闖北、精明幹練的大少爺今兒撞邪了吧?
美意有點不好意思:“舉手之勞而已。你的車隊應是沒事了,我走啦!”
“兄臺這是要往哪裡去?”
“我……我去送信啊,剛纔跟你說過的!”
“哦,不好意思,小弟忘了……不知兄臺在哪裡高就?”
美意再一次與他對瞪——是她瞪人家,那少年清澈的眼中無比真誠,滿臉謙和,美意無奈:明明說了有主人家,那不是做奴僕的麼?做個奴僕還高就?你愛酸是麼,那就一起來酸一把:
“公子這是取笑在下呢,在下大字不識一個,哪能謀什麼高職?不過替人看門守戶做奴才罷了!”
說完擡手一揖:“請了,後會有期!”
“可是兄臺幫了小弟一個大忙,小弟卻未有報答啊……”
“我沒做什麼,出力氣的是後邊那幾人,你該謝他們。你也快走吧,不然總攔在路上,人家一會該罵你了!”
“無妨,那坑還沒填好呢!”
白衣少年飛快地看一眼正在修路的車伕,下決心般說道:“兄臺如此人品,爲僕實在屈才,小弟仰慕兄臺高義,若不嫌棄,你我互通姓名結爲兄弟,相伴同行,將藥材護送到家,小弟家中略有基業,可保兄臺一高職!”
美意認真地看着白衣少年,心裡無端生出點成就感:他說什麼?仰慕啊,居然有人仰慕她!只爲她出手幫了個小忙,哈哈!
唉!可惜了是個細皮嫩肉弱不禁風的白臉少年,若是像阿慷趙捷那樣瘦是瘦點卻霸氣十足,一副你不惹我我惹你的驕橫模樣,不然就像阿恆哥哥挺拔莊肅沉穩持重,有點父親那種不怒自威的味道,再不行像大表哥秦世珍那樣清冷傲慢也可以啊,她就可以半點不勉強地跟他同行,畢竟有伴跟沒伴真的不同,她與美眷是雙生女,這點感觸太深了,可眼下她自顧不暇,這少年明顯需要人扶持,她自問沒那能力,還是趁早脫離他好些。
“蒙公子不棄,不過在下難捨故主,目前不打算離開此地,多謝了!告辭!”
美意舉鞭輕敲棕紅馬,棕紅馬撒開四蹄小跑起來,帶着美意揚長而去。
白衣少年來不及出聲再作挽留,見美意頭也不回地跑了,不禁滿臉失望,伸長脖子目送她轉過彎道直到不見了蹤影,旺財走來喊了他一聲:
“大少爺!”
白衣少年悻悻地轉臉看他:“又怎麼了?”
旺財將荷包一抖:“五個人,一共去了二十五兩銀子,還剩……”
“你拿着就是,別廢話,趕緊收拾趕路!”
說完艱難地走向前頭一輛馬車,車伕趕緊扶他坐上去,放下車簾,喊一聲:“走嘍!”
一行馬車徐徐啓動,由緩至快,往幾十裡外的碼頭而去。
旺財瘸着腿跳上中間一輛馬車,靠着車板長出口氣,然後把荷包裡的銀子倒出來數,趕車的中年漢子劉三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老舅汪管家的習慣,一個荷包五十兩,數什麼數?”
“我願意數,成不?”
旺財賭氣道:“今兒大少爺撞邪了,不然就是被山匪那一棍子打傻了!哪有這樣糟蹋銀子的?我老舅明明都花銀子把壯漢們請到邊上了,放着不用,另外拿銀子給那幾個鳥人,推一把車,就每人五兩,太過份了!”
“銀子是大少爺的,他愛怎麼花就怎麼花,關你什麼事?”
“可他從來不做這種虧傻到家的事!”
劉三搖頭嘆氣:“果然材質不同,清濁分明,你與大少爺同歲,從小跟着他一起長大,他讀書、學做事,你都在旁的啊,怎的就不及他半點?還連大少爺脾氣都摸不準!你難道沒看出來,大少爺這麼做全是爲了那少年!若咱們沒在茂縣遇上山賊,與山賊拼這一場受了重傷,他還能騎馬的話只怕早追去了!”
旺財楞楞地看着劉三:“劉三叔,這是爲什麼啊?大少爺一向持重,爲個男孩兒變成這樣?我看那少年也傻,他走他的,管人家閒事做什麼?”
“嘿嘿!你這笨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