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小魚兒獨自落淚，許沫晨心中無奈悲嘆，卻又有些憤憤。她明明對那書生有情，絕不止是爲了報恩，爲何又要去白白成全了別人？若是自己遇上了心儀之人，定要竭盡全力去爭取，決不放棄！
“沫晨，你想什麼呢？”尹紹林見她發呆，不禁問道。
許沫晨沉默良久，方纔說道：“若是喜歡一個人，就定要做出犧牲麼？”
這話像在發問，卻又像在捫心自問而後發出的悲嘆。尹紹林注視着她碧玉的眸子，第一次在那張不經世事的臉上，抓住了一絲過分成熟的憂愁。
“唉，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許沫晨突然意識到對面站的，是個和尚，便揮手搖頭道。
尹紹林欲言又止，話到嘴邊，亦硬生生嚥了下去。
“人世間的姻緣，自有定數。喜歡一個人，也並非一定要做出犧牲。每個人對於愛情的看法，都是截然不同的。小魚兒這麼做，是因爲在她眼裡，復華只有和卿清在一起的時候，纔是幸福的。”燭芯卻看出了許沫晨的心思，一字一字解釋。
“那你贊同她的做法嗎？”許沫晨有些不服氣。
隱約中，她感覺到老者在搖頭。那絲若有似無的魂魄，經過千年的積澱，已經有了一種很獨特的靈氣。看似蒼老而潛藏生機，飽經風霜而看破世事。他做什麼，說什麼，總能夠不經意帶出穩重之感，令人心安。
“三界之內，各有清律。如同寺廟和尚需要遵守清規戒律一樣，三界衆生，亦要遵循各自的生存清律。一旦越界，便要付出慘痛的代價。這一點，不分人妖，哪怕是仙人，犯了過錯，一樣要受懲罰。”
許沫晨聽得明白清楚，心中的擔憂更濃：“那，小魚兒豈不是要受重罰？她私自從冥界帶走了卿清的魂魄，又降保藏魂魄的方法傳授給那書生復華。無論哪一條，有有違三界清律。她，她還好嗎？”
也不知爲何，自從見到那條美麗的魚尾開始，許沫晨就對那個小小的人兒，有一種同情憐憫之心。看到小魚兒做傻事，她的心裡就開始泛起擔憂，不自主地心跳加速。好似前生，她們是同命相連的姐妹一般。
“她不好，卻亦可以說好。”燭芯的聲音，變得凝重，出口一句，卻讓兩個年輕人不明所以。
“此話怎講？”尹紹林插話道，右手習慣地又摸了摸光頭。每當他遇到什麼想不明白的問題，總喜歡拿手摸自己的頭。好像只有那樣，才能告訴別人“他不懂，在思考”一般。
“說好，便是如你們所見。她累了，終於可以歇息了，不用再去面對流言蜚語，被批判被上刑。”
穹頂上空的畫幕恢復到開始的畫面，一條魚尾首先映入眼簾，卻早已沒了當日的華麗色彩，被白霜包裹一層。身子緩慢露出，長髮早已成了白色。三千青絲不復，連眉毛都同樣變作雪白。面容看上去，老了不止十歲，由之前的豆蔻少女變爲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面容顯得憔悴，卻沒有一絲不安和悔意，坦然自得。
“千年的歲月，她就被凍結在這裡。”
兩個人同時一驚，不想小魚兒，竟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她所做的犧牲，還不止於此。”燭芯微微嘆息，“仙者犯罪，誅仙台上誅仙釘。妖者越界，忘川河中忘川水。每一滴澆在身上，都是火熱灼燒般的疼痛。她被囚禁在忘川河中，整整三日。魚鱗早已被灼燒傷盡，卻依舊不肯認錯。她施法救復華，保護卿清的魂魄，本就耗損了幾近千年的修行。再加上被忘川河水浸泡，已經是九死一生。”
“冥界老姆念在她年紀尚小，誤入歧途，本想只要她肯俯首認錯，便也懲罰到此，放她一條生路。不想，小魚卻無論如何也不肯低頭。”
許沫晨聽聞，心中十分難受，哽咽着說不出話來。聽到忘川河水浸泡其身，她好似自己生生被烈火灼燒一般。仙者犯罪，誅仙台上誅仙釘。當日的夢境，突然一閃而過，刺骨的疼痛再次浮上來。
“沫晨，你沒事吧？”尹紹林見她身子微微顫抖，忍不住伸手扶住，關切地問道。
她搖搖頭，不做任何回答，轉而問起橫公魚：“小魚兒因此，傷了魂魄，毀了修爲，還被囚禁在石湖？”
“不是囚禁，末了，是她自己祈求老姆放她回石湖的。”燭芯的故事到尾聲，它亦是不能自拔。“後來石湖周圍，發生了一些動盪，不少妖魔鬼怪四處作亂。因此，天帝將燭龍派此鎮守。”
“天帝？”兩個人同時微微驚歎。仙界之首，那個只聽聞，從未見過的仙家帝王領袖，在渺渺衆生眼中，是那般令人肅然起敬。
不過，許沫晨心中倒有隻有一絲敬畏。因爲，駱戎說每每提起，都是左一個“天帝小兒”，右一個“天帝老兒”的，好似那就是自家的僕人一般。
“幽冥四海，關係到三界平穩。石湖因爲地形特殊，歷來都是由海中人魚一族看守。他們常年生活在水中，雖是由魚修行爲妖，卻心地善良。因此，天帝並未阻攔過。除了石湖，其他四海都是由仙界神獸看守。後來因此橫公魚的事情，人魚一族十分記恨忌憚仙界，因此生了隔閡。”
“他們爲何，記恨仙界？”許沫晨有些迷糊，此事似乎天帝只在最後纔出現過，亦沒有什麼仙界之人插手，爲何會落下糾葛？
“因爲是天帝派來章莪山清虛仙者，將整個石湖凍結，取了橫公魚的玉珠心，將其封印在冰湖裡的。”燭芯解釋道，“玉珠心是他們生存必不可少的東西，一旦失去，只能魂飛魄散，灰飛煙滅。橫公魚回到石湖的時候，還尚有一口氣在。失去玉珠心，瞬間白髮，蒼老了二十歲。人魚一族反抗，卻被鎮壓。燭龍看不過意，出手相助。不想，最後卻被一同封印在石湖中。至此，原本碧波寧靜的一汪湖水，卻成了千年不化的恆冰之湖，再不復往日的生機。”
“章莪山？清虛仙者？”許沫晨咬牙，想不到，小魚兒竟是死於他的手中。“那復華和卿清呢，他們可曾幸福？”
“這就是我說，小魚兒不好的原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不過是兩個凡人，即便逃，又能逃到何處？最終不過再度輪迴，各自安命。不過一隻小小的魚人，石湖的鎮守妖獸，怎麼能夠觸犯清律，越界犯法？有時候，即便是再昂貴的代價，也換不回想要的結果。”
許沫晨感受到，老者心酸的淚水，亦心如刀絞。不想，她竟會落此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