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了搖頭,沒有站起。他往下看了看,才發現她的衣服落了一半,再動一下就全鬆開了。於是他放下傘,脫下自己的外長衫蓋住她。長衫上有一股淡淡的荷香味,很好聞,很溫暖。他將她從地上扶起,又撿了傘撐起來:
“梅娘何在。”
“快快,快讓梅娘出來!!”這些煙花女子們慌了神,忙到處喊着,亂成一片。
不一會兒,那位公子便帶着契香來到了梅孃的房間,梅娘剛招呼客人回來,從一人口中得知了事情,心裡又急又氣。
急的是契香這幅樣子被那個人撞見了,這一亂會擾亂了梅臺的名聲;氣的是陷害契香的人,竟如此歹毒。
“呃...羽公子找我,是有什麼需要嗎?”她見他沉着一張臉,心裡有些發虛。
在冥雪國,第一不能惹太子殿下,第二不能惹令家大當家,第三不能惹的,就是面前的這位羽公子了。
“我雖不曾來過這裡,但對梅臺的評價,多少也有耳聞。梅臺可是自稱以對女子百般照顧的煙花之地。....是這樣嗎?”
“是的...”
“那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他指了指契香,用嘲諷的目光看着梅娘。
“羽公子,這是一個意外...薇薇平日只賣藝不賣身。但今日我不在,臺中不只是哪個女子便趁機害了她...我也是剛纔才知道這個情況的....”梅娘額上冒出了汗。
“價多少。”
“啊?”
“我不希望再看到這樣的女子受到第二次傷害。”羽公子簡單地說完,看向梅娘。他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就是要將契香帶走。
“呃呃,公子若是想要,就要過去好了。”
“那我豈不是強人所難了?”
“不不不,薇薇能得到公子的擡愛,也是梅臺的榮幸。”她哪裡敢向他開口要價?
“好吧,既然梅娘都這麼說了,我也就不好推辭。”語罷起身,拉起契香:
“跟我離開。”
“......”契香猶豫了一下,然後站了起來。
“薇薇,等一下。”梅娘突然叫住她:“你告訴我,陷害你的人是誰?”
“我....”契香愣了一下,腦中閃過那抹紅色的身影。最終,她還是沒有說出來。
“梅娘,這件事,就算了吧。”說着,勉強對她笑笑,跟着羽公子離開了這個帶給她重重回憶的梅臺。
在馬車上,她一言不發地坐着。羽公子看着她,搖了搖頭,也沒有發問。
一直到了一座華貴非凡的府邸前,馬車才停了下來。
【冥雪國的貴族們都喜歡這樣的府邸呢....這樣看來研其在那時果然也是個‘異類’了....】時葬看到羽府,不禁又想起了令研其。
但和其他的大宅院不同,這座府邸雖華麗,但仙氣十足,毫不庸俗。垂花門上掛滿了鈴鐺,風吹過,便叮叮噹噹地響。她被門前的小東西吸引住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好奇。他饒有興趣地看着契香的變化,說道:
“喜歡這個嗎?”
“嗯!”
“先進去吧,裡面的好東西很多哦。”他溫柔地笑着。
“...好。”
時葬心裡一陣沒來由的不舒服。雖說這些應該都是過去的事,但...總感覺有哪裡不對?!
果然應了他的話,這座府邸大得都有四個梅臺的範圍了。裡面的東西應有盡有,各種玉石玩物,琳琅滿目。契香原本並不緊張,但處在這麼大的環境下,四周又有那麼多僕人,將她嚇壞了。她緊跟在他身旁,是不是觀察一下四周,但並沒有離開他半步。
他帶她進了一個空置的房間。
“以後你就住這一間吧。我就在你旁邊住着,有什麼事,開門就能找到我。”
“會不會有....”她欲言又止。
“不會有那些人,這裡是我家,不是梅臺”他知道她擔心什麼,於是向她解釋道。
“你叫什麼名字?”
“羽玄離。”
“梨...梨是個好東西。”她聽了,似乎想到了什麼,笑了起來。
“呃..好東西?”他愣了愣。
“不是嗎?很好吃的。”她一臉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愛吃嗎?”
“...啊哈,你說的是那個能吃的梨啊?我的名字是另一個,離開的離。”他笑着解釋道。
“哦...這樣啊..”
“你放心,在這裡有我在,沒有人會欺侮你的。”
“...嗯。”她愣了愣,隨口應了一聲。有多少次聽到了這句話,但結果還是一樣受到傷害?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她有些不敢相信了,她怕她相信以後,又會受到傷害。
羽玄離對她是很好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好。
羽家是冥雪國的世家大族。冥雪國因爲要與神有絲絲聯繫,所以就有了能通神的人。羽家歷代出這樣的人才,羽玄離也是如此。所以國王很器重羽家。爲了保持能力的純淨,羽家很少與外界女子接觸,通婚的大多都是冥雪國公主或是仙力很強的女子。羽玄離帶來了契香,雖引起了他父親的不滿,但也不好多說什麼。因爲羽玄離性情雖溫和,卻十分固執。別人強迫不了他,他一旦做了也不會回頭。
與羽玄離在一起的時光是最久的。他確實很好地保護了她。教她琴棋書畫,教她辨別花木,還贈她一個十分精巧的小鈴。她常將小鈴掛在手腕上,愛不釋手。時間一久,羽玄離就發現了她容顏不老的秘密,但他什麼都沒說,身爲仙族,這樣的人他多少也是見過的。
但他自己的婚嫁年齡,卻悄然而至。
接新娘的前一天晚上,他坐在荷塘上的涼亭中,飲着酒。
她緩緩接近他,然後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你明天就要成親了。”
“是啊,時間真快。”
“挺好的不是嗎?”
“可我已有了心儀之人,容不下其他了。”他說着,望向契香。溫柔的眼眸綴着點點悲傷。
“...有些時候,是無法反抗命運的。”她沒看出他的意思。但就是這樣的單純,反而讓時葬鬆了一口氣。
“無法反抗?....”他喃喃地重複着她的話,又喝了一杯酒。
“你成親了以後,就很少再能陪你聊天了。”契香笑了笑:“房間也要搬得遠一些了呢。”
“...唉,你怎麼還笑得出來。”他說着,揉了揉她的秀髮,笑容有些苦澀。
“不過啊,還是要謝謝你。若不是你將我帶出了梅臺,我不知道還要待多久。”她看向遠方,思緒紛飛。
“...反正,我覺得,我這麼做是對的。”他深情地看着她,可惜,她卻不懂。
“呵呵,我走了,以後也要好好生活哦~”她見他越說越傷,便移了話題。
荷花塘內,他半醉半醒,眼光迷離地看着她慢慢遠去。
成親了以後,她便搬到了另一邊去住了,離他很遠。有事,在很偶然的情況下,纔會遠遠地看她一眼。每逢深夜,聽到她悠揚的笛聲,他就會很安心。而自己的妻子,他卻從來沒有碰過。兩個人,甚至是分房而眠的。
他時時立在窗邊,用手中的毛筆,勾勒出她的模樣。一張,兩張...房中漸漸多了她的‘身影’。各種樣子,姿態,皆出於他多年來對她的印象。用古琴很順暢地彈着她喜歡的曲子,收集她喜歡的花,在思念之中,漸漸消瘦下去。清秀俊朗的臉上,遮上了一層陰霾。他的妻子對此嫉妒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佳人兩相望,可觀不可及。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爲她而走火入魔的,只知道已經無可挽回了。
他愛她,思念她,她卻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但思念的日子,終於到了頭。
在一次祭神活動中,處於一些外界原因,使他被人陷害而受了反噬,最後臥牀不起。
恍恍掙扎了幾日,每天唸的最多的,就是她的名字。終於,出於對他健康的考慮,大家決定讓她與他見上一面。她對他成親之後的事一無所知,直到被人引到他牀邊時,才略略知道他過的並不好。
“薇薇....”他已有些神志不清,被反噬得太深,使他的生命力不斷被灼燒。
“我在。”她坐在他牀邊,應着他。
“我...會保護你的...”
“你自己都不行了,好說要保護我?你要趕快好起來!”見他被折磨成這副模樣,契香心中一片酸楚。他清秀蒼白的臉上涔出層層冷汗,手越來越冰涼:
“我會的...”他從她清澈的眼眸中望見了虛弱不堪的自己。於是吃力地笑了笑:“能...吹一支曲子麼?...很想聽...”
“...好。”契香難過地從腰間取出玉笛,輕輕吹了起來。不知道爲什麼,她竟能感應到他的生命已經快到盡頭了。
曲調很悠揚,很輕快,令人想起兩人那段平靜的時光。
這是她第一次吹給他聽時的那首曲子。
一曲終了,他的神色變得恬靜:
“薇薇,我...”他還想向她說些什麼,但...已經到極限了。
他苦苦撐了那麼久,不過就只是想再見她一面而已。
“爲什麼....”她看着那張似乎沉睡過去的俊朗的臉,帶着初見時他脣角的笑,和熙如暖陽。淚劃過臉頰,滴落在他修長的手背上。他再也不能用那雙關節有致的手,在午後的暖陽下,再爲她彈奏古琴。
羽玄離終究還是死了。
仙最終也逃不過死亡。
“就是她!這個妖女一進去,玄離就死了!”他的妻子不但悲傷,又因嫉妒長期的積存,最終得以爆發。
羽家爲了消除外界的流言,便將契香拖出羽門,在大庭廣衆之下,用亂棍亂打了一氣,又用狗咬,直咬得鮮血淋漓。
她蜷縮在地,被任意地打着,咬着。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卻沒有一個人向她伸出手,拉她一把。
世界上,可沒有那麼多羽玄離。
她無法反抗,無法動彈。身上遍體鱗傷,鮮血直流。沒有眼淚,也感覺不到痛了。自尊心被人隨意地踐踏,羽玄離是最後的一抹微光。
可是,就連最後那一絲光,也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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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冥雪國,留給她的,便是那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