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是長時間的沒聲音。銀漢剛要去倒垃圾,錄音機裡又傳出來馮滿倉的聲音:“咱倆的事咋辦?”美芹不耐煩的聲音:“你愛咋辦咋辦。”稍微停頓,美芹大聲示威的聲音:“哎,我攤煎餅,看戲去嘍!”滿倉罵道:“你他媽的狗娘們。”美芹說:“你罵我!”“他媽的,不過了。”廚房門吱一響,馮滿倉變了調的聲音:“嗯,我叫你過!”遠處玻璃碎裂的聲音,近處腳步匆忙的聲音,廚房門吱一響,卻沒咣噹,代之以巨大的摔東西的聲音,然後纔是廚房門當一響。美芹嚷起來:“你把壺摔了咋燒水,還過呢!”滿倉說:“燒你媽的屁,不過了!我就是要找女人,我現在色膽包天了!你還找春林去,我就不能找春林了?”美芹尖聲嚷:“你找去!你找去啊!”滿倉說:“我再次聲明,我不會改變主意,你也別想着我會回頭!咱走着看!我就要砸爛這個家,不離婚你們也過不成!”
銀漢換上另一盒圖案設計講座的磁帶,也傳出彩娟撒嬌的聲音:“你好長時間沒往家裡拿錢了。”滿倉說:“不離婚,我一個子兒也不往家拿。”彩娟說:“你倆離婚礙我什麼事了?”“你倆一塊過。”“咱六個不是一塊過嗎?”滿倉說:“我白天不在家吃飯,晚上我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誰跟你們一塊過!”接下來是一段吵架的錄音。滿倉說:“你們管不着,這是我和你姨的事!”存忠軟語說:“家裡過得好好的,俺姨身體也不好。”滿倉說:“我的問題怎麼解決!”存忠吵嚷說:“你把俺姨掐死去吧,掐死她我就不管了。”彩娟說:“都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人家都是外面彩旗飄飄,家裡紅旗不倒。我媽身體不好,也是在這個家得的,你不管誰管!”滿倉說:“你媽生你身體不好跟我說什麼。俺倆的事你喳喳的,管不了你了是不是?”彩娟喊叫:“從今往後你就管不了我!”存忠說:“你將來一定後悔。”滿倉咬牙說:“我絕不後悔!”
銀漢關了錄音機,把這兩盒磁帶原樣放回到樓上櫃子裡,不再碰它。
銀漢下班回來,從包裡拿出一個小物件對彩娟說:“這個是胎教音樂盒,忙完了就坐下歇歇,聽聽這個音樂。”音樂盒搖籃曲輕鬆的旋律飄逸出來,二人都靜靜地聽着,宛如到了鮮花遍佈的仙境。扈美芹走進來,站在旁邊聽了一會不耐煩,又回屋裡看電視去。銀漢忙輕輕關一下窗戶,繫上來俏月給的圍裙炒菜。
飯端上桌,扈美芹還在看電視,銀漢說:“媽,吃飯了。”“哦!吃飯了。我看電視沒癮,看不看都行。”美芹響亮應一聲,還是跟彩娟邊吃飯邊討論劇情,“女的不能承認,一承認就打架。她不說誰也不知道。”彩娟說:“就說是這個男人的孩子,一樣過。”銀漢說:“出軌對孩子的撫養有損害。”彩娟說:“反正有親爹,這個不養那個養。”銀漢說:“說得多輕巧,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就讓那個養。”銀漢說:“懶得跟你多說。”“那不對嗎!”“那怎麼會對。且不說對養父有多少傷害,即便養父心甘情願,那也存在個責任不清的問題吧。就像僱了兩個保姆,都管都不管,孩子摔了算誰的。”“二婚的,沒好人!我總想着那家老頭的閨女去鬧老婆,老婆的兒去鬧老頭。過不好!”美芹每次說到這事上,都極其滿足,並沉浸在裡面享受好久。美芹吃飽,很眷戀地看着菜,端起來上廚房。銀漢說:“哎,我還沒吃完。”美芹不耐煩:“你還吃啊。”又給放下。銀漢回屋對彩娟說:“怎麼沒吃完就想拿走?”彩娟正色:“想留着下一頓再吃。”“這都什麼習慣!”彩娟越發氣壯:“會過!”“有這樣會過的嗎!又沒有山珍海味,粗茶淡飯不讓吃飽算什麼。”彩娟笑着拖住銀漢的胳膊:“老公說的對,我心服口服。”
這天彩娟下班回來,懷裡揣個包。銀漢說:“放車筐裡啊,還嫌肚子不夠大?”“就是大哦。”彩娟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小紙盒,裡面沙拉響,喵一聲。銀漢驚喜:“小貓。”彩娟打開盒子往外一倒,是個剛滿月的小黑貓。“給它弄個碗,還有喝水的盤子。得用雞蛋黃嚼饅頭喂,不然它不吃。”扈美芹過來問:“娟弄來的?”銀漢說:“剛拿來的,才滿月的小貓。”美芹轉身回屋去。銀漢沒在意,拿個乒乓球給小貓玩,彩娟卻臉紅了。銀漢上廚房去煮雞蛋,美芹問:“煮一個雞蛋幹啥?”銀漢說:“小貓太小不會吃,得嚼饅頭餵它。”扈美芹轉身上彩娟屋裡去。彩娟正蹲在地上摸小貓,美芹一把抓住小貓的腰,提拎着開大門出去了。銀漢拿了雞蛋和饅頭出來問:“咱媽把貓拿哪去?”彩娟紅着臉一聲不吭。不一會,美芹倔倔地回來,衝着彩娟大嚷:“你弄家來就讓我伺候,我不伺候,給貴根家了!”一推門就回屋去。銀漢忙伸手扶一下門,彩娟一聲不吭上牀睡了。銀漢過來溫聲勸慰說:“咱媽不想伺候貓,你又不能承攬這事。懷孕時少接觸小動物,免得感染胎兒。歇一會就起來吃飯吧,等會飯涼了。”彩娟起牀,若無其事去吃飯。
不知不覺間天冷了。銀漢下班還沒進廚房就聞到刺鼻子的二氧化硫味,忙打開窗戶。扈美芹嚷:“天冷了還開窗戶,熱氣放跑了。”銀漢說:“小心一氧化碳中毒。”扈美芹滿臉不遮掩的敵意,用下三白眼瞪着他說:“都燒透了,沒有一點味,啥都中毒!”“真中毒,事過以後遲發腦病。”銀漢轉身出去了。“腦病還有吃法,腦病那是吃出來的?漢也不是個好醫生。這個年紀都是學徒的,混個飯碗就行了,好醫生有幾個。”美芹琢磨畢十分滿足。
飯後銀漢刷了碗,回屋接着寫論文。彩娟電視看不下去,過來坐在銀漢身邊摟着他的脖子。銀漢說:“別打擾我。”彩娟揪銀漢的腮幫嬉笑,銀漢推開她說:“別調皮。論文沒時間了,趕緊完成。”彩娟於是緊挨着他坐,一邊調笑。忽而說“我老公正在奮筆疾書”,忽而問“你這寫的什麼?”像猴子一樣撓銀漢,又捅他的肋骨。銀漢說:“別搗亂,上那屋看你的電視去。”彩娟越發騷擾:“我挨着你怕什麼。”銀漢說:“別跟我說話,別碰我。”彩娟不吭聲,但不走。銀漢寫不下去,扭頭看她,彩娟趕緊做個不打擾的動作,看電視去了。
美芹問:“漢在那屋又學啥?”彩娟說:“他碩士該畢業,寫論文。”扈美芹說:“又不是小孩子,都上班了還學啥。還得點燈熬油,他在這屋學也行。”彩娟只當沒聽見。美芹又笑着說:“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劉少奇。不能連劉少奇都趕不上,人家笑話。”彩娟說:“劉少奇多厲害不。”“啥厲害的。再能,就是個人。學那吃啥勁,能過就行唄。”美芹說畢又回過味來,“怪不得劉少奇當大官,要不咋讓他當恁大。”彩娟越發心癢,悄悄回屋站在銀漢旁邊。看一眼書問:“是徇蒙招尤不?”銀漢說:“是。知道什麼意思嗎?”“那誰不知道,矇住人家的眼,讓人家吵一頓。”銀漢笑起來:“不是,是眼花頭暈的意思。”彩娟說:“你不學習,還說寫論文。走,看電視去。”銀漢說:“好了。你又沒事,別打擾我。”端起茶要喝,彩娟搶過來喝完,銀漢只好站起來又倒上開水。彩娟呵斥銀漢:“你不讓太陽走太陽就不走嗎?寫什麼呢,抒情詩?”“我的論文還沒寫完,你讓我學一會好不好?”彩娟越發氣壯:“你寫的別走太陽,還是人家寫的?不是抒情詩是什麼!”銀漢少不得耐着性子解釋:“前面還有一句,拜託看清楚:手少陰絡穴。這是心經的穴位,還有一條通道通往太陽經,叫別走太陽。是抒情詩嗎?”
彩娟荒漠般嬉笑表情說:“我過來看你,你不說趕緊哄着,看都不看我。”“我這會沒空。”“我來了你就得有空。”“這麼有面子?”彩娟自得地說:“當然。我的老公應該是最好的。沒什麼不會,沒什麼辦不成。你要會做衣服,要會做傢俱,要會炒一手好菜。吃你做出來的東西才最幸福,我才能跟別人說我的老公是世界上最好的。”銀漢說:“要求你全能行不行。”彩娟說:“對你嚴格是對你好,別人想讓我嚴格我還不稀罕要求他呢。”銀漢說:“君子嚴格要求自己,小人嚴格要求別人。別搞混了。”彩娟淘氣說:“就是那個樣,你是我老公。”銀漢說:“有一種中藥叫蒼耳子。那個小東西,渾身長着倒須鉤,跟個小花生米一樣大,淡綠色的,諢名叫什麼?”彩娟轉着眼珠,發嗲地說:“不知道。”銀漢說:“就是個小賴皮,賴皮貓。”彩娟開心極了,摟住銀漢發嗲:“我就賴皮,我就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