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才幹和夏明紅下來安慰幾句。明紅說:“累的了,歇歇吧在家,我給龐局長說說,不扣你工資。”吩咐找司機。銀漢迷糊一陣說:“我得歇歇才能走。”
閃銳流淚去找龐壘,進門就說:“龐局長,主任病得這麼厲害,你也不安慰安慰他。我們看着都不忍心。”龐壘表情稍尷尬:“知道啦。”閃銳低聲說:“主任對我多好,我得報答他。他這麼支持你,你這樣對他,太不仁義。”龐壘和氣地說:“老大叔怎麼着他了?閃銳,你不用擔心;他病了,養好了就行了。你給他說去,讓他休息兩天,我不扣他工資。”“嗯。”閃銳得了話連忙下去了。龐壘拿起電話就撥號:“消防隊嗎,我是龐壘。給我找朱昭宇同志接電話。……哎,昭宇同志嗎,我是龐壘,你前一陣子要人,我這得了個好孩子,派給你。明天就讓他去報到。品質保證好,老大叔說話怎麼會有假。嗯,嗯,好。”
扈美芹和彩娟聽說銀漢在單位休克了,驚得一聲也沒吭。美芹小聲說一句“睡去吧”,就自己上廚房去做飯。
銀漢在家休息一天,情緒似乎好了些,但還是頭重腳輕渾身無力。不住地冒汗,隨時可能虛脫。次日去上班,上了自行車,覺得身上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勁。走到半道,胳膊、腿直打顫。好容易到了單位,低着頭一個人也不看,免得麻煩。散了早會,依然得面對壓頭的工作,無奈何只得咬牙堅持。忙了一上午,還沒到十一點,頭就暈起來,腦子裡各種信息亂竄,不斷放大、複製,煩躁無法控制。
下班時走到半道就支持不住,只好下車推着走一會。身子打晃,自行車也扶不住。坐在路牙石上歇歇,掏兜拿糖,卻空空的。到了衚衕口又支持不住,衚衕裡春林家的惡狗震天動地吼叫着,彷彿要震塌門撲出來一般。
昏昏沉沉回到家,躺在牀上歇一會。彩娟從當門屋出來,拿着一袋酸奶遞過來說:“你喝。”銀漢看也不看:“送那屋去。”“咱媽說給你喝的。今天不高興?”“哪天高興?”銀漢反問一句就出屋,倚着柱子坐在臺階上。彩娟跟出來湊近了問:“那你怎麼不喝?”“喝到我肚裡,咱媽很心疼;你喝了,一家人就皆大歡喜。所以我也認爲你最該喝。”“你喝了也沒誰說一句。”“我讓人家心疼幹什麼,怎麼那麼沒出息!萬一疼得心衰了,誰負得起這個責。”銀漢站起來拍拍土,上廚房去洗手。看到菜板上扈美芹已經切好了菜,並不去炒,回屋睡了。
第二天午飯後,美芹主動收拾碗筷,彩娟過來擦了桌子。銀漢拿過曉風的作業看。美芹拿着酸奶進來說:“我喝好幾年了,從這個月起,咱仨輪流喝。”銀漢想都不想就回答:“你們喝去吧。”美芹說:“每天兩袋酸奶,我往後隔一天喝一次。我第一天喝,你跟彩娟第二天喝;我再第三天喝,你倆再第四天喝,這樣。曉風還是每天喝一袋。”美芹今天的表情和態度簡直跟尹麗敏一樣和氣。銀漢沒耐煩說:“不喝。”接着看曉風作業。美芹更和氣地說:“你喝一袋也沒事。你不喝,彩娟也沒法喝。”“跟她什麼關係,我又沒虐待過她。”美芹耐心說:“一家人家呢,都有,你沒有,不好看。”彩娟笑着跑過來:“咱倆喝。”銀漢經不得二人糾纏,只好答應。彩娟拿剪子打開一個小口,銀漢卻拿着曉風的作業轉身回屋。
彩娟追進屋親熱說:“張嘴。”“你喝吧,剩下點再給我。”“張嘴。”銀漢張開嘴,卻什麼也沒有:“幹嘛呢這是?”彩娟很吃驚地看着袋子口:“也,剪開口了。沒剪開嗎?我覺得剪得不小了。”又拿起桌上的小刀挑了一下。銀漢說:“開口大點。”彩娟:“不小了,你看看。張嘴。”銀漢無奈笑笑,張開嘴。彩娟用力往裡捏,一股細得幾乎看不清的白色噴泉進入口中。銀漢一把抓住彩娟的手止住她:“這麼大勁捏,回頭捏爛了迸得滿身都是。你先喝去,給我留點就行。”彩娟執意說:“你先喝。”銀漢耐着性子輕輕把彩娟推開。彩娟往自己口中噴,拿出剪刀又剪一次:“就是,我剪得口太小了。”銀漢終於說:“你一次剪到位好不好?真有折騰勁。”彩娟舉着酸奶袋子睜大眼睛看着銀漢問:“那怎麼回事?”銀漢嘟囔一句“前列腺有問題”,轉身來到外屋。彩娟跟過來問:“我的前列腺怎麼樣?”“你沒長前列腺。好了,你看電視去吧,讓我安靜一會。”彩娟嬉笑:“對,女的沒有前列腺,有輸卵管。”
次日中午銀漢下班回家,曉風正把酸奶往下水道里噴。銀漢問:“幹什麼呢?停下,我看看。”曉風不停手:“壞了。”銀漢氣往上撞:“讓你停下不會嗎?”叉上自行車走過來。曉風生氣地辯解道:“壞了!”並不停手。“臭孩子中什麼邪。”銀漢一把抓過來看日期,“過期四天了。”曉風不滿地:“就是壞了,我沒說錯。”銀漢怒道:“沒誰說你說錯了,那也不能倒,應該退貨。不該讓咱們承擔的損失,怎麼能沒完沒了讓人家隨便坑!明天讓他們捎走。”
下午志凡過來看銀漢,銀漢問:“閃銳呢,怎麼沒見他。”志凡說:“閃銳下消防隊了。朱昭宇給局裡要人,龐局長就把他派過去了。”早在意料之中。
鄭才幹性子最好,平時波瀾不起。這天也煩躁,對劉慧霞說:“好長時間了,我得上醫院檢查一下,明天上午去。”慧霞說:“又不得勁了?上了班再去,簽退的時候我給你簽上,要不還得扣工資。”
鄭才幹不在,龍舉上市裡拿材料,譚少傳趁機來跟慧霞搭訕。心裡早盤算過了:“慧霞這個小妮文靜、清秀又沒膽,把她弄過來是最便宜的事,我攥死她她也不敢吭聲。”慧霞鎖了抽屜就出去,沒過一分鐘就回來,坦然坐下接着辦公。少傳奇怪地盯着她的表情,正尋思着怎麼套她說話,龍舉從外面進來。少傳憤恨得大惑不解:王龍舉有啥值得仗勢?鄭才幹回到了屋裡。少傳頓時明白,慧霞還是仗着才幹。三人各自忙工作,少傳沒意思,閒扯一會走了。
慧霞進裡屋問:“鄭局長,檢查結果怎麼樣?”才幹說:“醫生說再觀察觀察。”慧霞說:“都是累的了。人家不幹活的,也沒事。”才幹沒接着辦公,而是鬱悶聊起來:“誰能幹都讓他幹完,累死沒人說句公道話;不會幹的,經得住挨吵就行。”慧霞說:“咱局裡怎麼這樣。”才幹說:“鑑定中心不好乾。那天少傳說這個部門的主任沒有誰超得過四年,我一算賬還真是。龐局長剛來的時候,這一塊是藍湘靈管,她那時候是三把手。當時尹書記是局長,黃冬林是書記加政委,夏書記還沒上來,我還是個科長。龐局長把藍湘靈調走了,讓黃書記監管。但是他老不上班,耗着,就讓志政管鑑定中心。沒幹幾年幹不下去,龐局長又調來了段昌新給志政打下手。但是段昌新干了三個月要調走,志政把他罵一頓,他還是走了。又從下邊提拔了王嘉麒,王嘉麒效率太低,越幹越被動。不管龐局長還是志政,誰一說他,他就往地上一躺,清亮不了糊塗了。志政說什麼也不管了,龐局長這才又調來了銀漢。銀漢幹了四年,好好的就病成這個樣子。”慧霞說:“銀漢哥幹得不錯,怎麼降職了?這不是欺負好人嘛。”才幹撇嘴說:“龐局長這個人,你向着他,他不向着你。不管什麼人,只要不是上級,一概像對待罪犯一樣。對壞人反倒不敢得罪,酒杯一端政策放寬。”
譚少傳溜進了龐壘屋。龐壘說:“少傳閒了?這一陣子怎麼沒見你吸菸?”少傳和氣又恭敬地說:“不吸了,咱也省點。”不想少傳這麼乖順,龐壘開心了:“噯,就是不該吸。愛惜身體,要不早早‘回去’了,老婆孩子都得歸人家。”“不假,就是老婆孩子都歸人家。活不能幹那麼多,權不能鬆一點。”龐壘笑道:“你是明白人。”少傳沒像往常一樣往沙發上一靠就擺譜,今天很恭謹,身子往前探,態度也格外親切又尊敬:“權是個好東西。現在才幹還敢跟你對着幹,你說話在他那裡就得拐彎,不能一竿子插到底。就像剛纔說的,老婆孩子歸人家,才幹非得說老婆歸人家,孩子沒人要。礙他啥事!”龐壘不語。“把他擺平,這個單位就沒誰敢跟你過不去。他是你提拔上來的,離了你這個地,他是做鹽不鹹、做醋不酸,誰發給他錢!”龐壘又不語。少傳說:“熊章賢是老病號,在單位特批他全報銷。鄭才幹有時候看病,也寫熊章賢的名。這咱幾個都知道,你也沒說過他。他跟個人似的,還錚錚的,該他說話不?他都是爲了他自己。”明紅推門進來。少傳笑着說:“快下班了。”忙出去了。明紅關上門說:“他又瞎噠噠,現在連才幹也不好了。你不讓人家跟他說話,你老跟他說啥。”龐壘笑道:“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