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黛回到辦公室,委屈地對林海英說:“海英姐,我原來剛結婚那時候,俺三口子就擠在一張牀上,睡覺連腿都伸不開。”海英安慰說:“現在日子好過了,哪不是你說了算。”忠黛頓時歡快:“就是。俺家現在寬敞了,俺兒這麼大了也不偎薛志恆,還想跟我睡。”海英溫馨說:“還是小孩,當然離不開娘。”
崔繁旺從門前經過,往裡看了一眼就走過去了。戰忠黛說:“現在的人都沒原先厚道。原來小年輕的見了年紀大的多恭敬。陳嬌嬋沒跟他結婚時候多禮貌;我還幫過她,現在她見了我招呼都不打。”林海英說:“你幫她了?”戰忠黛說:“那會不幫不。那時候她在交警隊,劉文建光跟她怪,張喜賢也光看她。她不願意,哭得跟啥樣。我說看怕啥,人家看那是咱好。年輕的時候長着呢,老人兒能幹幾年,還不得讓給年輕的?”海英剛應聲“那是”,忠黛已經走出去。
忠黛來到銀漢辦公室就問:“銀漢,你說年輕的見了老人兒該打招呼不?”“誰?”“不是說誰,就是這個理。”“應該。”“我一猜你就得說是。那個誰……”忠黛說半句,腳步沓沓出去了。海英沉着臉進來,小聲說:“銀漢,你說崔繁旺怎麼不好?他也沒怎麼。”銀漢莫名其妙:“崔繁旺怎麼不好?他怎麼了?”林海英一下尷尬:“那沒事。忠黛說……沒事。”匆匆走了。銀漢正想着二人今天怎麼回事,海英又走回來,紅着臉問:“銀漢,你說年輕的見了老人兒該打招呼不?”銀漢問:“崔繁旺到底怎麼了?”“不是,就是說這個理。年輕的日子長着呢,老人兒還不都得交給年輕的。”“徒弟見了師傅要不要打招呼不是?”“不是師傅跟徒弟,就是一個單位的同事。”“應該。無可無不可,這都不是事。”海英肯定地說:“老理得是這樣講。”“傳統文化習俗?”“呀,就是老規矩。”海英手足無措。銀漢說:“傳統文化習俗受現代文化衝擊,有不兼容的地方不奇怪。按新道理,人人平等、互相尊重;按舊道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會只約束一方,不考慮對方的利益。”海英咧了一下嘴回辦公室,還好忠黛沒察覺。
這時,交警隊老內勤金淑瑤出現在門前。海英招呼說:“來了?”金淑瑤笑笑說:“來了姐,找忠黛姐說說話。”海英客氣說:“進來坐,我給你倒杯水。”“海英給倒杯水,也給我倒上。”忠黛馬上吩咐,大咧咧在轉椅上仰坐着,一邊旋轉搖晃着一邊很隨意吩咐,“不用倒那麼滿,一會再倒。”海英笑着說:“知道啦,倒茶倒半,倒酒倒滿。”忠黛笑對金淑瑤說:“我這個老夥計,咋着都行。”
金淑瑤一直手不停地鉤一個毛線手提包問:“你的工會**批了嗎?”忠黛嘴角微擡:“我說我當工會**吧,我跟才幹年齡都是般上般下的,他現在都當副局長了。他倆不讓,讓才幹當,我當副的。”“那行,不屈。人家有本事,你光會說不行。侯姐那時候也很上進,可是身體不好,幹不下去。”忠黛說:“工作誰不會幹,在那個位上都行。我身體也不好,都是幹工作累的。”金淑瑤睥睨着她說:“說那瞎話幹啥,你流產五回傷元氣。”“你就肯說話。”忠黛噗嗤笑了。“你就沒一句實話。”忠黛笑道:“那是嘍。”金淑瑤說:“那天在街上遇到你的老上級芬姐了,她說:這個忠黛,整天嘟囔得不是個屁不是個屎。”忠黛笑道:“芬姐還說我呢,局裡跟她要個數字她都弄不上來。”“在咱下邊說說笑笑都沒事;在局裡看人家笑話不,不能那樣。”“那是。”海英低頭幹活,每個動作都慢慢的。
交警隊老交警劉金紳來找戰忠黛,說:“託你辦的那個事辦完沒?”忠黛說:“沒顧得。這不,我剛調局大院裡來,慌啥。”劉金紳呵斥說:“你淨說人話不辦人事,這都幾回了?”忠黛說:“我給你問着呢,不是一句話的事,你別急。”劉金紳說:“你許的多好,到事上就這樣?兩面三刀牛皮客。”忠黛把他拉里屋去小聲說:“紳哥,回頭我請一場。郝三那時候說給我送禮,我沒要。他的車,看都沒看就給他審了,得給他省多少錢。你給他說,就說我說的,讓他請一場。後天吧,後天你幾個都來,咱幾個一塊去。你給他說我等他信兒。”說了好大一會,才把劉金紳打發走了。忠黛拉下臉回外屋坐下,提高了聲音說:“你看,紳哥追那麼急,事我能辦就辦,不能辦就不辦,又不是我的事。”海英問:“啥事?”“光想推給我,我還不知道推給誰呢。俺剛上班的時候,咱局裡哪有那麼多人,院子也很小。我那時候在交警隊,跟柳善、劉文建幾個都是那裡的老人兒。早先工作都不那麼細,那時候跟隊裡幾個交警去查車,拿着單據,有時候不用單據就能罰款。在路上一攔,想罰多少罰多少。那時候錢一點都沒數,出勤也沒記錄。就那俺幾個都沒敢分,那時候都傻。這時候,單據都編着號,罰款不給單據,一告馬上就立案。咱那時候,人都實在。”忠黛說着,跌腳嘆息。
交警隊老一班雜役一窩蜂地來找戰忠黛,以劉文建爲首的特別賤,過來就摟住腦袋上下開親:“戰大妮子,咱想死你了。”更有甚者是張喜賢,也過來把戰忠黛摟在懷裡連連親。其他兩位就過來壓摞,一時間把戰忠黛按在桌上不得動彈。海英下意識就往邊上躲,站在門口去了。忠黛笑着推開劉文建和張喜賢,沉下臉說:“我現在上局裡來了,又不當是在下邊,再鬧我就惱了。”幾個男人就罷了。說一會話都往外走,忠黛丟下一句:“我出去一下。”海英說:“還回來不?”戰忠黛不耐煩:“回頭再說。”明紅過來問:“忠黛幹啥去了?”海英說:“不知道。”
下午上了班一個多小時忠黛才一臉喜色來上班。明紅走來問:“忠黛,你上午幹啥去了?”忠黛殷勤笑臉說:“紅姐,我跟交警隊他幾個上外面吃飯去了。”明紅說:“你出去也給你屋裡說一聲,有事不知道上哪找你。”“我給海英說了。”戰忠黛張嘴就來,機關炮一樣乾脆。明紅對海英稍嗔:“我上午問你,你說不知道。”海英窘紅了臉:“她沒告訴我幹啥去。”忠黛說:“我給你說了,我跟紳哥他們幾個上外面吃飯去。”海英說:“你沒這樣說,你說回來再說。”“算了。”明紅說一句就走,忠黛忙追出去,一直到下班前二十分鐘纔回來。海英紅着臉尷尬說:“你走的時候沒告訴我,回來跟書記說告訴我了,顯得我跟說瞎話一樣。讓我以後還怎麼跟領導說話。”忠黛坦然說:“那怕啥。”
譚少傳來串門,林海英笑着打招呼,又給他倒杯水;忠黛一副旁若無人的神色,也湊過來在少傳旁邊坐下,熱情招呼道:“傳哥來了,沒事就來玩,在你那屋悶着幹啥,多沒意思。”譚少傳揚着臉傲然問海英:“你啥時候來的?”海英說:“我在下面幹了半年,就上咱局裡來了。”忠黛插言:“海英是隨軍來的。”少傳輕蔑的眼神看着海英不動,海英窘,低頭接着幹活。少傳轉而對忠黛求寵說:“俺娘,糊塗。”忠黛順手拿起海英的鑰匙串,一邊剪指甲一邊問:“大娘咋糊塗了?”少傳說:“她都是說裴玉香好,我不好,說裴玉香伺候她多盡心。這都是我的功,要是不嫁給我,哪能伺候她!”忠黛頭點得就像“磕頭餑餑”:“是,傳哥,是,俺大娘糊塗。我的爹、我的娘啊,俺大娘咋這樣。”少傳說:“裴玉香是我養着,不伺候俺娘她啥事!”“是,傳哥,是,這都是俺傳哥的功。”少傳說:“天底下哪有婆婆說兒媳婦好的。”忠黛說:“是,傳哥,是。俺大娘就是糊塗,誰家婆婆跟兒媳婦好啊。”海英詫異:“那婆媳應該啥樣,得兩好共一好,不能鬧岔了。”忠黛說:“就是,不能那樣。老婆婆和兒媳婦關係得搞好。”海英說:“你到底算哪頭的?”忠黛沉着臉不語。少傳乜斜了忠黛一眼說:“俺娘糊塗的,沒法辦。我跟穎子他媽離婚那麼多年了,俺娘還是說她好我不好。你想想,她再好,現在是人家的人了,我再怎樣,那是她親兒。不疼親兒疼人家,誰這個樣?”海英說:“大娘做的也對,穎子他媽也是她的兒媳婦,自家親孫子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