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忠雖然態度極差,但是隔幾天就來一次,還真是幫曉風的。過了一個多月又統考,曉風照舊又領回一個小條來。存忠一看就傻眼:“我輔導好幾次,反倒沒上一次考得好,往下滑了40名。”曉風不犟嘴也不吭聲。存忠氣急敗壞,又敦促曉風寫作業,說變個法。結果過了一個月成績更加差,名次比從前一共退後120名。曉風和存忠時常吵架一般溝通,既而就是長時間的緘默。銀漢對美芹說:“別讓存忠哥輔導了,越輔導越糟糕。本來幫助與被幫助的關係應該很和諧,可是倆人都氣得跟吹豬一般。”“我給你哥哥說一聲,不讓他來了。”美芹氣餒了。
銀漢和氣地問曉風:“寶寶,這一陣子成績怎麼下滑得那麼厲害?”曉風反感地說:“到底是讓我成績好了好還是壞了好?”銀漢倒抽一口氣:“不能這樣。你舅舅原本是好意,他也是個好人。雖然態度極端,這是因爲你姥娘和你媽坑他們夫婦,而他不會改自己又擺脫不了糾纏,所以拿咱倆出氣。已經給你姥娘說了,不讓他來輔導了。你如果放任成績下滑,那是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曉風依然沒平息怒氣:“他不讓我做老師佈置的作業,老師不願意。”銀漢點頭:“那還按既定方針辦。他說的也有道理,咱們兼顧好不好。你會做的我來幫你抄,不會做的我教你做。”曉風大喜:“行!”半月後統考,曉風名次提前69名,美芹再不敢公然否定銀漢。又過一個月,名次又提高了68名,比從前存忠第一次看的那個成績還要提高17名。美芹無話可說,家裡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銀漢三天才回到美芹家,美芹問:“你爸啥樣?”“很不舒服,但情況還算穩定。我爸情況一穩定就想回家,今天又出院了。”美芹同情地說:“歇歇吧,你也撐不了。伺候人多大個活不。這些日子你媽和你爸都出事,該着你不心淨。”銀漢說:“豈止這些天,今年一年都沒消停,熬得油盡燈枯。”扈美芹臉微紅,說句“年輕的誰家不是這個樣”就忙忙回屋了。
晚飯後美芹說:“今天煮的豆子多,給鬆鬆家送點去吧,你跟娟都不愛吃。”扈美芹在鬆鬆家玩到九點才樂不可支地出來,滿心歡喜開了自家大門。如今日子過得稱心如意,反有些意猶未足。忽然心裡樂淘淘,生出一計。輕輕關門,悄悄來到銀漢屋跟前往裡看,見銀漢和曉風忙作業,彩娟坐在牀上繡花。美芹輕輕後退,往院子當中一坐,頭往下低,兩手猛拍地幾下子。彩娟聽見,把門開一條縫往外看,見星光下院子裡有個圓球。彩娟誒呦一聲縮回屋裡,聲音也變了調:“外面有個圓球。”曉風頓時很緊張;銀漢問:“在哪?”彩娟指着外面一臉恐怖。銀漢推開門就出去拉開院子裡的燈,只見一個一尺多高的布球放在院子當中一動不動。銀漢一下起小米,卻看那布料眼熟,責備說:“你幹什麼!”扈美芹正惡作劇偷笑着,頓覺掃興,擡起頭來。彩娟和曉風正從門縫裡往外看,都喪氣地嗨呦一聲。銀漢轉身就回屋,彩娟歡笑跑出來說:“媽,你嚇死我了。你流水肩,腰又彎,低下頭,從後邊看真跟個沒頭的人一樣。”“我想着你們不害怕,誰知道還真害怕。”美芹失落地拍拍土進屋了。
這天中午大門被拍響,是賈聾子的女婿張宇恆。銀漢問:“您找誰?”“找你。裘焓琛是我表姨夫,他想找你說說話,你總認得他。”銀漢說:“裘老,當然認得。您進來吧。”張宇恆說:“不了,他讓我捎話,我捎到就行了,我跟表姨家平時來往也不多。那回遇見他,說起你,我說就住在我岳父家旁邊那個衚衕裡,他記住了。他最近身體不好,有病的都想個人。”銀漢說:“我下午去看他。”張宇恆剛走,美芹忙問:“他說的啥樣一個人?”銀漢說:“一個爆破專家。他病了,想讓我看看他去。”美芹說:“看他啥當緊的,又不是咱啥人。”銀漢說:“有過業務往來,他跟我很投緣,算是個忘年交。裘老很實在,業務精熟,人品不錯。”美芹嘴角上掛着不屑回屋去。彩娟說:“等閒了吧,哪天不行。”“就下午有點空,明天得陪咱爸去。”彩娟說:“你又不舒服,跑啥,在家歇着唄。”銀漢轉身回屋。
下午,銀漢買了些東西去裘焓琛家,裘夫人來給開的門。裘焓琛坐在沙發上,見銀漢就站起來。他一臉滄桑憔悴,鼻子上起泡剛落血痂的痕跡還在,說:“小李你來了,我多少天都想找人說說話。”銀漢打量他:“行動還方便嗎?”“走路沒事,就是累得慌。想找人說說話,還不想跟人說那麼多。”銀漢點頭:“可以上公園跟陌生人說話,就沒有禁忌。”裘焓琛說:“那沒意思。我還是想跟熟人說說。心眼裡光覺得日子過得多難。跟你們單位打交道,我是傷透腦筋了。一般工作人員都挺好,一當官就不一樣。你走以後,戰忠黛就跟我一點都不客氣。跟老龐商量個事,見到的都是他欺負人。老龐不喜歡我,夏明紅就不喜歡我,戰忠黛也跟着踩我。”銀漢點頭。裘焓琛接着說:“戰忠黛說不過我,事理上她糊塗,沒一點公心,就知道瞎話簍子是聰明。可能我說的偏激了,她不吭聲走了。過一會,也不知道去問哪個小諸葛去了,回來氣多壯,進門就問我兒當年死了不是,光怕我忘了。”銀漢吃一驚:“德不配位。”“我兒小時候,多聰明的孩子。要是他活着,我平時也有個說話的人。”裘夫人說:“我整天伺候你,就不能跟你說話?”銀漢說:“過去的事不要再想,想那些只能讓一家人都傷心。您的身體儘快恢復纔是當務之急,別的都別考慮。病治好了一切有來回,您說是不是。”
裘焓琛默然點頭,說:“我也沒本事,光讓人家欺負,還沒地方說去。看來得跟戰忠黛學學,凡是不順眼的,就到上面告去,蹭臉皮。”銀漢無奈笑了:“這可學不來,人品是天生的。”“就是吶!我光覺得憋屈的慌。你們單位是執法部門,風氣就這個樣。”裘夫人打斷他說:“說的什麼話!”裘焓琛沉悶地說:“實話。我不是說小李,要是說小李就不會喊他來。我說這個事,好人光吃虧。人收了倒黴票,喝口涼水也塞牙。上個月我說燉個雞,結果高壓鍋出毛病。我搬開蓋子,一下子噴過來一股熱氣,還好雞沒跳我臉上,可是燙了胸口和肚皮,泡就起來了。上醫院挑了,包紮上,就跟揣個東西一樣。”銀漢說:“高壓鍋沒排氣可不能掀蓋。打不開用涼水衝一下。”裘夫人說:“他不聽。他還搞爆破的,連這都不懂。”
裘焓琛接着說:“在家悶,出去走走,上瑞鑫超市轉轉。我不知道三孬在這家超市當採購助理,攛掇一個愣頭青來搜查我。”銀漢聽得蹊蹺:“搜查什麼?”裘焓琛說:“小青年一股子邪勁,跟有氣沒處發一樣,過來就用胳膊蹭我胸口。我說:你幹什麼?他說:我幹什麼,你偷我們的貨,你幹什麼。我後退一步,他又粘過來,斜楞着腦袋盯着我的衣襟,沒一點禮貌。我不跟他一般見識,轉身就走。他跟着我走,問:你的衣服緊不緊?我說:小青年怎麼回事!你們老闆呢?老闆過來,小青年說:揭開他的衣服,準在裡面揣着。老闆說:猛子,你幹活去吧。”銀漢說:“沒有證據,服務生怎麼敢隨便搜身。”裘焓琛說:“小青年說:三孬看見他拿了超市的東西。三孬在貨架縫裡偷看,我說:三孬你過來。三孬想跑,老闆喊他,他就磨磨蹭蹭過來,說剛纔那個穿紅褂的女的說的。小青年說:你把衣服解開,要不我打電話,讓派出所的人帶你走。’”
銀漢說:“無法無天。”裘焓琛說:“我想我這把年紀跟不懂事的糾纏算什麼。我看老闆也管不了他,萬一真的扭送派出所,真是無端的羞辱。加上我胸口還疼,再給我蹭破了。那小青年還喊:打電話,喊派出所的來。我那一會蒙了,人越聚越多,成了個事。我說:我解開衣服,你們都看清楚。圍觀的人不少,我把夾克拉鍊拉開,又把襯衣釦子一顆一顆解開,裡面的繃帶露出來。老闆挺尷尬,大家都不言語。有一個顧客說:這是侵權。”銀漢說:“可以告他。”裘焓琛說:“一個女服務員說:看準才能說,要不會冤枉人。我一想今天也現眼了,那就看清楚吧。我又揭膠布,讓他們看清楚繃帶裡面藏着他家的什麼寶貝沒有。老闆趕緊作揖說:別揭了。喊那個女服務員給我扣上釦子,好話說一堆。小青年早溜了,三孬也躲了,不露頭。”銀漢說:“您別煩惱,現眼的是他倆。”裘焓琛舒口氣說:“我想沒事了唄,跟老闆算什麼賬,他也沒得罪我,還給我賠禮。回家唄,剛出了門,我越想越生氣,坐超市門口排椅上掉淚。我想那小青年缺心少肺,被人利用不是有意的;三孬那點本事,也沒佔到便宜。超市門一開,三孬夠着頭往我這邊看,趕緊縮頭回去。”銀漢冷笑說:“三孬就是個孬種,怪不得有這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