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陸大夫人與陸文廷急匆匆趕回京城時,雖然只有陸大奶奶與陸文遷陸文逐才知道原因,但去送葬的定國公府的三姑六眷裡並不乏有權有勢之人,每日各自家裡也都有專人快馬往來於孝慈縣和京城之間傳遞消息或是送東西,大皇子與齊長楓之事又鬧得極大,京城可謂盡人皆知,一來二去的,送葬的所有人便都知道了。
陸明萱自然也不例外,雖然她一早便知道這事兒,依然忍不住唏噓感慨了一番,但也僅此而已,此番之事的施害者不必說絕不無辜,亦連受害者們個個兒都不是全然無辜的,所以她不覺得有誰是值得她同情的。
她比較擔心的,是定國公府因此番之事會受到什麼影響,再就是陸老夫人的身體,她才經歷了喪子之痛,是再經不起任何噩耗與打擊了,只盼老國公爺與陸中冕能瞞着她,不然她的身體狀況真的令人堪憂。
送葬的大部隊又在孝慈縣待了兩日,待陸文逐與陸明珠給福慧長公主和陸中昱點足三日的燈後,便也開始往回趕了。
這麼多人趕路,又是帶行禮又是帶土儀,丫頭婆子還一大堆的,趕起路來自然不可能像陸大夫人與陸文廷之前那樣輕車簡從,所以等到大部隊順利回到京城時,大皇子與齊長楓之事及其帶來的方方面面的影響已幾乎都塵埃落定了。
此番得利最大的不用說是羅貴妃與寧王,難免就有人會認爲事情是他們母子做的,但這樣的話絕不會有人傻到大剌剌說出來,至多也就私下說說而已,明面上反倒比先時更奉承母子二人了,那些以前沒能奉承上的,也變着法兒的往母子二人跟前兒湊,連帶寧王未來的岳家張閣老府上都是水漲船高。
定國公府因此番之事涉及自家的兩個女兒和女婿,則大大被掃了一回顏面,好在怎麼算他們都是受害者,人家提及定國公府時也多是同情惋惜的語氣,受到的影響倒也不算太大。
受到影響最大的不用說是大皇子與徐皇后,前者被奪了親王爵不說,至今都還關在宗人府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放出來,後者則被皇上下旨申飭,連鳳印都易了主。
徐皇后據說因此大爲羞愧,以自己的鮮血寫了罪己詔,脫簪跪在乾元殿外一遍又一遍的誦讀,只求皇上息怒,還說自己連一子尚且教養不好,實在不堪爲天下人之母,願意退位讓賢,懇求皇上成全,最後更是泣血暈倒在了乾元殿外。
太后知道後大爲動容,說皇后也是不易,大皇子又早早便分府出宮了,她鞭長莫及,哪裡方方面面都照管得到?代她向皇上求情,請皇上看在她爲後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且寬恕她這一次,再將大皇子自宗人府放出來,回自己府裡反思,想必經此教訓,他必能引以爲戒云云。
皇上不知是礙於母命難爲,還是旁的什麼原因,經過幾日的考慮,到底還是放了大皇子回府,卻無限期禁了他的足,鳳印也賜還給了徐皇后,同時卻晉了羅貴妃爲皇貴妃,賜協理六宮之權,蕭定妃也一塊兒協理,至於徐皇后,則因病體違和,只安心在鳳儀殿將養即可。
陸明萱隨着陸大奶奶等人回到國公府後,依例第一件事便是去見陸老夫人。
將近一月不見,陸老夫人又蒼老瘦削了好些,顯然還沒自喪子之痛走出來,甚至極有可能有生之年再走不出來了。
瞧得一衆小輩回來,個個兒都滿臉的疲憊,身上也都帶着重孝,老人家難免又哭了一場,才問起落葬的諸多事宜來。
陸文逐一一答了,陸明珠與陸大奶奶在一旁間或補充幾句,好容易說完了,陸明珠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陸老夫人:“祖母,不知道六妹妹這些日子怎麼樣了?如今您老人家身體不好,我又暫時不回離京,不若我先將她接回去照管一段時間,您也好安心將養身子。”
陸老夫人雖因喪子之痛如今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多年的精明睿智卻還在,一聽陸明珠這話便知道她在想什麼,因說道:“你就算暫時不離京,也該回武國侯府服侍親家太夫人與夫人才是,哪裡顧得上照管你六妹妹?況我這裡丫頭婆子一大堆,又不要我親自動手照顧她,也礙不着我哪裡,還是讓她待在我這裡罷。”
雖不待見六姑娘,陸老夫人也不會眼睜睜看着別人折騰她,甚至要她的命。
陸文逐不由狠狠瞪了陸明珠一眼,纔看向陸老夫人道:“整好我有事回祖母。如今我們雙親都去了,人也已入土爲安了,至此長公主府便不能再稱長公主府了,但母親的一應嫁妝都還在,所以我想過幾日請祖母您老人家做個見證,再分一部分與姐姐,女人家的嫁妝總是越多越好的。”
說着看一眼陸明萱,“還有萱妹妹,我也打算與她分一部分,如此多少也能彌補一下父親這些年來對她的不聞不問。”
陸明萱沒想到自己也有份兒,從理論上講,長公主府的一切都是屬於福慧長公主的,連陸中昱都沒份兒,就更別說她這個從不被陸中昱承認的女兒了,因忙擺手道:“五哥言重了,我實在受之有愧,還請五哥不必考慮我。”
“給你你就收着,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陸文逐還沒有說話,陸明珠已搶在他之前說道,語氣頗有些不善。
陸老夫人卻很是欣慰,兒子雖至死都沒有承認萱丫頭是他的女兒,小五與四丫頭卻已承認萱丫頭是他萱丫頭是他們的妹妹了,真好!
因與陸明萱道:“你四姐姐說得對,給你你就收着便是,與自家哥哥姐姐這般客氣做什麼,沒的白生分了。”
陸老夫人都發了話,陸明萱只得屈膝向陸文逐和陸明珠道:“那妹妹就先謝過五哥和四姐姐了。”
正說着,有丫鬟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回老夫人,二夫人發動了!”
陸大奶奶忙道:“老夫人身體不好,怎麼不去回大夫人,請大夫人過去坐鎮?”陸二夫人屋裡的事,還是由陸大夫人去管的好,她如今雖主持着府裡的中饋,到底只是做侄媳婦的,如何好管叔叔嬸嬸屋裡的事,且這麼久沒見兩個孩子,她也惦記得慌,還想着早些回去見他們呢。
不想陸老夫人卻淡聲道:“你們母親身體不好,日前已被廷哥兒親自送到小湯山的溫泉莊子裡將養去了,雖說你做侄媳婦的不好管叔嬸屋裡的事,但誰讓現在是非常時期呢,你這便過去瞧瞧罷,回頭你二嬸自然謝你。”
衆人聞言,這才恍然大悟爲何沒在陸老夫人屋裡看到陸大夫人,立刻都想到定是此番之事讓老國公爺和陸中冕都惱了陸大夫人,這才索性將人送走了,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便都三緘其口沒有再說。
陸大奶奶遂向陸老夫人行了禮,領命自往二房去了。
餘下陸老夫人與大家說了這麼久的話也累了,遂吩咐大家都回去更衣洗漱去,晚間也不必過來了。
陸明萱回到空翠閣,出了將近一個月的門,少不得要收拾規整一番,又洗了澡洗了頭髮,一番忙碌下來,便已近傍晚了。
夏荷進來問陸明萱晚上想吃什麼:“……瞧姑娘都瘦了一圈兒,雖說如今正值孝期忌食葷腥,精緻滋補些的素菜和湯羹還是可以吃的,姑娘想吃什麼,奴婢也好即刻去大廚房現點。”
陸明萱道:“不必了,我去老夫人屋裡跟老夫人吃去。”說完親自去衣櫃裡挑了件淺碧色柳枝紋的褙子穿上,又配了幾樣素銀的米珠首飾,便領着丹青去了榮泰居。
陸老夫人雖發了話讓大家晚間不必過來,瞧得陸明萱過來,依然很高興,可巧兒她正吃飯,便指着自己右側的位子道:“萱丫頭吃了沒有啊,沒吃就與我一塊兒吃罷。”命雙喜傳話添菜去。
陸明萱知道對長輩而言,沒有什麼比讓喜愛小輩在一定範圍內的索取更開心的了,忙笑道:“就是惦記着老夫人這裡的好飯好菜,所以特意蹭吃蹭喝來的呢。”說完向雙喜道:“勞煩雙喜姐姐,我要吃素八珍八寶。”
果然陸老夫人臉上的笑意越發的大:“你倒是不客氣!”
張嬤嬤也笑道:“萱姑娘瘦了好些呢,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虧了飲食纔是。”命雙喜,“還不快去!”
雙喜便笑嘻嘻的去了,一時菜來了,陸明萱便陪着陸老夫人吃起來,許是看見陸明萱胃口不錯,連帶自己也有了食慾,陸老夫人竟比往常多吃了小半碗飯,直把張嬤嬤喜得無可無不可,一疊聲的邀請陸明萱以後日日都過來吃飯。
陸明萱自是應了,本來福慧長公主與陸中昱去世前,她也泰半都跟着陸老夫人吃飯的,只在喪事期間亂了套,如今不過是迴歸原來的作息而已。
祖孫兩個吃了飯,正吃着茶說着閒話兒,段氏的陪房房添福家的來了,行過禮後便喜氣洋洋的稟道:“回老夫人,我們夫人方纔生下了一位小爺,整好六斤,母子平安,奴婢向您老人家道喜了!”
陸老夫人因連日來遭遇了太多打擊,如今急於聽到一個好消息來沖沖,是以即便是庶子媳婦生了兒子,她也高興,不由驚喜道:“你家夫人可是頭胎呢,怎麼這麼快,可真是太好了,雙喜!傳我的話,二夫人爲國公府生了七爺,闔府上下都賞一月的月錢!”
此言一出,旁人猶可,房添福家的耳根先已快咧到了耳後根去,跪下恭恭敬敬衝陸老夫人磕了三個頭,先待段氏謝了恩:“奴婢先代我們夫人和小爺謝過老夫人的恩典了。”
才笑着回答陸老夫人的問題:“我們夫人雖是頭胎,因她有孕以來,一直都有聽太醫和穩婆的話多走動,所以身子骨還算強壯,再就是我們夫人也不是今日纔開始發動的,昨兒夜裡便有些動靜了,想着老夫人貴體違和,便一直忍着沒打發人來回老夫人,直至真正要進產房前,纔打發了人過來回話,所以老夫人難免覺得快些。”
本來段氏生了兒子房添福家的就夠高興了,這可是二老爺的嫡長子,二老爺就算是庶子,以國公府的家業,將來分家時少說也能得個幾萬兩,如今二老爺將來的產業大半都是自家夫人生的兒子的了,自家夫人自此在國公府的地位也算是更穩了,她作爲夫人的陪房,日子也只會更好過,她又豈能不高興?
誰知道更高興的事還在後頭,老夫人竟這般擡舉自家夫人和小爺,爲着夫人生了小爺,竟賞闔府所有下人一個月的月錢,這可是天大的體面,看以後府裡那些個眼睛長在頭頂的人們還敢不敢再因夫人是庶子媳婦就瞧不上夫人,背後說夫人的淡話!
房添福家的報完喜,因惦記着自家夫人,也就很快行禮告退了。
陸老夫人方與陸明萱道:“如今好了,你二伯父總算有了他心心念唸的嫡子了,只盼他以後能一直好好待段氏,不要再重蹈當初……”本想說前頭的陸二夫人,忽地意識到現在提及後者委實有些個不吉利,遂及時打住,沒有再說。
陸明萱見狀,因忙笑着岔開話題道:“對了,說到二夫人爲府裡添了七爺,我倒是想起還有一件喜事忘記告訴老夫人了,我們離京的次日,姐姐便診出有一個多月的身孕,被顏姐夫接回了家去,我本打算一回來就告訴您老人家,讓您也高興高興的,誰知道一時竟渾忘記了,如今方想起來,那我便索性再向您討一個恩典,我打算過幾日去顏家瞧瞧姐姐,還請老夫人允准。”
“芙丫頭有喜了?”果然陸老夫人十分高興,“我早說她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如今怎麼着,果然應了我的話,早知道當初我便不該讓你隨你一塊兒出京的,幸好你們離京的次日便發現了,不然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若是有個什麼好歹,我明兒可就真沒臉見顏親家太太了。”
又道:“這樣的大喜事,你的確該去瞧瞧她纔是,我又豈會不允准?你到時候只管與你張嬤嬤說,讓她與你安排……屆時你也去我庫裡拿些補品藥材讓萱丫頭一塊兒帶去給芙丫頭,也是我這個做曾外祖母的心意!”後一句話是對張嬤嬤說的。
張嬤嬤忙應了,笑道:“二夫人才爲您老添了小孫孫,芙姑娘又要爲您添小曾孫呢,可真是喜事連連哪!”心裡暗暗感慨,只盼這些個喜事能稍稍沖淡老夫人心中的悲傷,讓她早日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
陸老夫人點頭道:“的確是喜事連連,只可惜……我有生之年怕是聽不到鳳丫頭的好消息了,當初我就不讓她嫁大皇子,是她堅持要嫁的,如今怎麼樣?真正是親者痛仇者快,最可憐的還是她自己,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呢,這兩日我總是在想,當初若我再堅決一些,也許事情便會不一樣了呢,可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的如果呢?”
陸明萱不由錯愕道:“您竟知道……外面那些個污七糟八的事?”心裡不由暗惱老國公爺和陸中冕,難道不知道老夫人身體不好,這樣的事就該一直瞞着她嗎?
“一開始不知道,等到你祖父來與我說要將你大伯母送到小湯山的莊子上養病,我自然也就知道了。”陸老夫人苦笑一聲道:“你別擔心我的身體,我連喪子之痛這樣巨大的打擊都熬過來了,只要不再鬧出人命,其他事又算得了什麼?”
誰又知道只是自己當初一時的心軟,竟會爲自己帶來這般巨大的幸福與滿足呢?
陸明萱就沉默了,心裡很想說點什麼來安慰一下陸老夫人,卻想來想去都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只得把頭親親靠在了老人家的膝頭上,低聲道:“您放心,我會一直陪着您,絕不會讓您爲我傷心難過的。”
陸老夫人就欣慰的笑了起來:“祖母知道你是個好孩子,祖母這輩子最慶幸的事,就是當年將你留了下來,不然前番……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來……”
陸明萱聞言,心裡一動,幾乎就要忍不住將那個在自己心底已壓了很久的疑問問出口了,但忍了忍,終究還是忍住了,不管當年的事是不是真如惠媽媽臨死前所說的那樣,都已再回不去了,她又何必再拘泥於那些再無可能挽回的事,反傷了與陸老夫人的情分呢?
這麼多年下來,她早學會什麼叫做珍惜眼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