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君子娶妻重德不重色,但是,世上還沒有哪個男人能真正做到這一點,嚴均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在納采、問名、納吉、納成之後,英娘便藉故到霍家去探視了一回即將出嫁的新娘霍嫺,一見如故之下立刻認了乾姐妹,順便也安慰了一番霍家那位老孺人。誰知一歸家,她便看到高俅正在指揮人在正堂懸掛一幅牡丹,頓時覺得一陣奇怪。
見妻子回來,高俅立刻示意管家接了自己的活計,笑吟吟地迎了上來。”怎麼,見着那位新娘子了?看霍端友一表人才的樣子,他的妹妹至少也應該是品貌端正吧?”
“何止品貌端正,嚴大人這一次是有福了!”英娘一想到自己初見那少女的情景,忍不住稱讚道,“霍家是常州望族,霍端友雖然早年喪父,但其母也是知書達理的,不僅把家中料理得妥妥當當又爲兒子娶了妻,就連女兒也教導得異常出色。”
“哦?”高俅原本只是出於政治上的考量而提出了這樁婚事,此時聽得妻子如此讚譽別人,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來。”均達如今可以放寬心了,既然此事已定,將來也不會再有人纏着他要嫁女許妹。嗯,他如今雖然升了官,住的卻還是老宅子,此次藉着成親的機會,聖上應該會另賜他一座宅邸纔是。”
“你還說呢,當初三弟成親的時候多大一處院落,如今他離京任官,只能空關在那裡。簡直是浪費。早知如此,就該讓三弟在這裡成親,不該讓聖上賜那麼惹眼的地方!”英娘一想到出任華亭市舶司提舉的高傑。登時又是好一陣埋怨,見高俅但笑不語。她只得沒好氣地丟過一個白眼,這才指着廳堂上地那幅牡丹問道,“對了,我倒忘記問你,這是怎麼回事?”
“哦。那是聖上剛剛命人送來的。”“原來是聖上……什麼,既然是御賜的物件,你竟然敢掛在這個地方?”英娘起先還沒注意,回過神來立時大驚,“聖上下賜地物件,人家誰不是視若珍寶藏在庫房裡頭供着,你居然敢掛在外頭?要是讓那些御史聽到了,指不定……”
“我的夫人,這是聖上專程送來地賀禮,而且還特地囑咐掛在正堂。否則你認爲我有多大的膽子?”高俅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鼻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曲風親自把東西送過來的時候。還透露說聖上會有大動作。比起這幅畫來,恐怕那時才容易引人彈劾!”
“原來如此。”英娘低聲答了一句,心底忍不住還是生出了一縷黯然。她當然知道丈夫所指爲何,事實上。就在數日前,府中上下便開始計劃着辦喜事。雖說不可能真辦成娶正室那麼隆重,但誰都知道,伊容和宮中兩位娘娘情分非同小可,又和夫人英娘情同姐妹,因此求吉日卜吉時一項都沒漏過去,英娘自己也費了不少功夫。可即便如此,聽到丈夫流露出那種口風,她的心絃仍舊被狠狠觸動了一下。
“英娘……”
“沒什麼,我只是爲伊容妹妹高興,她都等了你那麼多年了!”英娘死命剋制住心頭情緒,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很少有哪個女人會這麼死心眼的,她爲了你浪費了大好青春年華,如今風風光光操辦也是應該地。至於聖上那邊,我曾經聽皇后提起過,說是聖上會藉機給蔡相的兩位如夫人封贈,所以說,就算彈劾,也不會都集中在你身上。”
趙佶的心意固然讓高俅感動,但是,他更在意的卻是妻子的感受。
雖說這麼多年的夫妻生活下來,他深深瞭解到英娘是這個時代最典型的溫婉女性,但是,這並不代表着對方溫良賢德的外表下,就一定不會在意有別的女人插進來分走感情。此時,他只覺心亂如麻,也顧不上有別人在場,突然一言不發地伸手把妻子拉進了懷裡。
“高郎……”只是低低迸出了兩個字,英娘便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她自小受到的那些教導無不告訴他,身爲女人不能妒忌,這些年她也努力告誡自己要做到這一點,但是,事到臨頭,她卻發覺一切都是徒勞。
相擁許久,高俅擡起頭來時,卻見四周地家人躲了個一乾二淨,心下暗暗讚許他們知情識趣。他輕輕地用手拭去妻子眼角邊的淚水,低聲安慰道:“英娘,我對你的心不會變地。”
“嗯。”英娘似乎又回到了當初謹小慎微的時代,聲音比蚊子更輕,“我不是妒忌,只是……”
“天底下女人哪有不妒忌的,若不是你真的一點事都沒有,我還覺得不舒服呢?”高俅在妻子背上輕拍了兩下,這才正色問道,“王皇后說地話,你以爲有幾分可信?”
“聖上如今雖然很少去她那兒留宿,但畢竟她是後宮之主,鄭貴妃又多次勸說過,所以聖上少不得過去坐坐,閒話的時候便說起了此事。”英娘稍稍回憶便很肯定地答道,“蔡相的那兩位都是生育過的,兼且兩人的兒子都已經受了蔭補封了官職,所以應該不會錯。只是這分明是聖上讓蔡相替你分謗,蔡相會不會心生不滿?”
“一門多誥命雖說不合禮法,但終究是莫大的皇恩,老蔡是聰明人,嫌隙自然不免會有,但我日後上門去說道一聲,應該也就解了。”
兩年多的同僚共處下來,高俅自忖摸到了蔡京的七分脾氣,因此並不認爲會鬧僵。”對了,阿玲……“說起白玲,夫妻兩人頓時沉默了。誰也沒料到,往日身體康健的白玲在生產的時候居然會那樣危險,先是胎位不正,產後又是大出血,慌得一家人都是團團轉。好容易保住了母子平安,兩人卻都是三災八難的病痛不斷,英娘和伊容也不知到廟裡燒過多少香,請過多少知名的大夫,白玲這纔在過了年之後稍稍有了好轉,只是襁褓中的高鵬舉卻仍舊病弱。”大夫私底下說,阿玲還是水土不服。”想到昔日那樣明豔開朗的人如今卻成了藥罐子,英娘也覺得一陣難過,“大夫說,她在西南瘴氣濃厚的地方待得時間太長,平日看不出端倪,可一旦換了地方,又因爲生產而傷了元氣,這養息就要花很多工夫。”她說着突然停住了話頭,猶豫了老半天才囁嚅道,“我悄悄對王皇后提過,想請聖上藉着如今這個機會再賜她一個誥命,也好讓聖恩衝一衝……”
妻子一番話說得高俅心中激盪,在無邊的感激之外,剩下的就全都是深深的慚愧。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從爲官之後,家裡的事情他幾乎什麼都沒管過,全都丟給了妻子一個人。此時此刻,他唯有低頭輕吻了一下那抹紅脣,然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高府內院一共分成了三塊,內宅右邊住着高太公、金氏和高蘅,中間則是英孃的正房和高俅治事用的書房等其它屋子,內宅左邊則住着伊容和白玲。至於如今尚未成年的兩個孩子則是隨着母親居住,但各分撥了僕婦使女伺候。
此時此刻,白玲正抱着孩子躺在樹蔭下的藤椅上。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小就沒怎麼生過病的自己如今爲什麼會變得這樣孱弱,就連走路也是輕飄飄的。只是,每當看見懷中那個小小的孩子,她就會把所有的胡思亂想都拋在腦後。這就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和他的孩子……雖然很少出門,雖然身體不比從前,但是,她的耳目卻一如當年。
從那些使女僕婦的閒聊中,她還是漸漸明白了京城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繁華的表面背後,似乎如同西南的危林中一樣潛藏着無窮無盡的危機。
貶官、罷斥、彈劾,不絕於耳的就是這些各式各樣的消息,在這裡,任你有百般武藝,仍然當不起權貴輕飄飄的一句話。
她不太明白高俅給兒子起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她知道那一定代表着極好的含義,但是,她仍舊按照烏族人的習俗給兒子起了個小名——阿蒙。倘若義父得知自己用了部族的名字給這個孩子作爲小名,不知道他會不會驕傲呢?
“阿玲!”
聽到耳邊傳來的那聲輕喚,白玲不由一怔,但很快就轉過了頭去,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炫耀似的把兒子高高抱了起來。”你看,阿蒙又長高了!”
“嗯!”高俅從白玲手中接過兒子,小心地逗弄了一番,臉上現出了幾許溫情。十一年了,自己只有一個女兒和這麼一個兒子,不管花多大的代價,他都不容許這個好不容易降生的生命有任何閃失,包括面前的女子在內。
“阿玲,是不是覺得整天在家裡太悶了?現在外頭風光正好,若是你願意,便帶着家人坐車出去走走。等到你身子養好了,不妨像當初在成都府那樣和伊容出去遊玩逛逛。京城裡好玩的地方多了,你才轉過幾回?”
白玲歪頭看着面前的良人,許久才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