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容居然進了淑寧殿,她……她知不知道里頭現在有多危險?”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之後,高俅第一次衝英娘發起了脾氣:“她一向說風就是雨,你爲什麼不攔着她?這種事情自有大夫管着,她就算進去了又有什麼用,難不成她還能妙手回春不成?你和她一起進宮去的,怎麼能夠放任她亂來?”
疾風驟雨般的責難過後,他這才醒悟到了自己的失態,不由無力地坐了下來,剛剛的氣急敗壞消失得無影無蹤。都是自己的錯,早知如此,根本就不應該讓她進宮去,以伊容的脾氣,肯定是把危險兩個字忘在腦後,行動起來肯定是不管不顧的。想到這裡,他的心中立即浮上了幾許歉然。
“英娘,剛纔我的話太重了,對不起,我一時氣昏頭了!”
話音剛落,他便聽到了異樣的聲音,一擡頭卻看見英娘正在流淚,不由大驚失色,連忙起身將她攬在了懷裡。
“我當時正在王皇后那裡,突然聽得宮人來報,說是伊容求了聖上去了淑寧殿,我當時就愣了。王皇后雖然病着,但也立刻讓宮女陪我去福寧殿,我一時氣急,幾乎衝撞了聖上……”
見妻子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悔意,又聽到衝撞兩個字,高俅此時又怎會辨不出當時的情景。趙佶那時自己就氣性不好,若是因此而遷怒於英娘,那又豈是一介女流能夠承受得起的?
將頭埋在丈夫懷中,英孃的情緒終於漸漸穩定了下來,一五一十地講述起了當時地情景:“所幸聖上沒有怪罪。只說那是伊容拼死要求,他心急如焚之下沒有詳加考慮就答應了。不過,聖上說若不是伊容一口咬定小時候得過天花←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她進淑寧殿!”
伊容的話也能相信?這個時候,高俅已經無力去計較趙佶的心虛。
只能低着頭細細思量了開來←剛剛從公孫勝那裡得到消息,去給鄭貴妃地七皇子種痘的正是道錄院地一個道士,由於經過他所謂神手點過的官宦子弟確實沒有一個染上天花,因此小有名氣。而若不是公孫勝見機得快,這個傢伙見機不妙恐怕就真的跑了。
“好了。如今只希望伊容吉人自有天相吧!”高俅安慰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這才鬆開了懷抱,“你也累了,先去好好休息,別想這麼多,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好了!”
儘管淑寧殿被禁軍團團圍住不許進出,但是,絡繹不絕地信息還是不斷傳往福寧殿。當夜,趙佶幾乎徹夜未眠,這不僅僅是憂心於愛子的生死。也不僅僅是憂心於寵妃的心緒,他更在乎的是,這樣一件事情發生在宮闈中的嚴重後果。茲事體大。羣臣肯定都得到了消息,而他雖然已經命人追查,但是,能否有結果還不得而知。
“聖上……”
趙佶不耐煩地轉過頭。見是曲風,臉色方纔好看了些,但口氣依舊很有些焦躁:“朕現在不想聽什麼政事,無論什麼事情都暫且擱着。朕倒不相信,會有什麼軍國大事需要這個時候呈遞進來!”
曲風被這一通話噎得一愣,好半晌才低聲奏道:“回稟聖上,並非什麼軍國大事,而是高相公差人送來了一封奏疏,說是可以暫解聖上疑惑。”
聽說是高俅命人送來的信,趙佶的臉上頓時有幾分不自然,要知道,早先他放伊容進淑寧殿確實是考慮不周。只是,高俅這時候送奏疏進來又是那般?來不及細想,他便伸手從曲風那裡接過奏疏,打開一覽之後便臉色劇變,竟很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朕還以爲宮裡好生生地怎麼會鬧天花,原來竟是爲了這般!胡鬧,簡直是胡鬧!”
身爲君王,趙佶當然曾經聽說過,當初京城鬧天花的時候,曾經有不少道士出入達官顯貴府邸,用一種奇妙的手法施加在那些年幼地孩子身上,從而讓他們免遭天花荼毒。只不過,其中既有成功的例子,也不乏失敗的往事,只是這都是有年頭地事了′然京東河北時有天花病例,但罕有大規模爆發,鄭貴妃又怎麼會糊塗到去做這樣的嘗試?
“曲風!”
一旁的曲風見天子官家臉色陰晴不定,心裡自然忐忑,偏生他又不知道奏疏中寫的是什麼,只能在那裡乾着急。突然聽到這聲厲喝,他頓時渾身一顫,連忙躬身應道:“小人在!”
“你現在就帶人去高府,讓伯章把他奏疏上提到地那個人交給你!”燈光下,趙佶的臉色顯得異常猙獰,“然後把人帶到這裡來,朕要親自問他!”
儘管不知道趙佶口中的那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但是,曲風沒有半點猶豫,答應了一聲便連忙衝了出去←乃是入內內侍省的押班,幾乎是內臣極品,因此,調動宮中部分禁衛不費吹灰之力。一刻鐘之後,他便帶着幾十個人匆匆趕到了高府門外。
還不待他開口,兩個高府門房便推出了一個被黑布罩頭的人,二話不說地交給了他。曲風也不敢多問,喝令禁衛上前將人帶上馬車,又回頭打了個招呼立刻便走。
一行人風風火火地趕回大內,曲風便喝令不許外傳今日之事,自己則叫來兩個心腹的小黃門,將那人押進了福寧殿。
“聖上,人已經帶到。”
趙佶死死盯着那個被黑布罩住頭臉的人,許久才迸出了一句話:
“將那黑布拿下來,朕倒要看看,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究竟是誰!”
曲風不敢有違,慌忙拿下了那人的罩頭黑布。一看到那人頭臉,他便立時認出了這個人。要知道,只要是宮中貴人首肯,道錄院的不少道士都能夠隨意出入宮禁,而此人正是除了左街道錄徐知常外,最得諸嬪妃信任的道士左明虛。宮中所用符水,一多半是徐知懲進來的,還有一小半便着落在這個左明虛身上。
趙佶當然也認出了這個曾經頗得寵信的道士,只是此時此刻,他卻覺得此人面目異常可憎←用刀子一般的目光在其人臉上打了個轉,這才森然問道:“是你給小皇子用的所謂神藥?”
情知事敗,左明虛哪裡還不明白生死只在君王一念之間,面如土色自不必說←不是那等精研道法的同僚,之所以頻頻出入大內禁中,也是希望能夠藉此而求得富貴…知這僅有的一次疏忽,卻很有可能讓他所有的計劃劃成泡影。
“回稟聖上,貧道只是按照往常的法子用藥,按照常理,小皇子只是會微微發燒,決不會有什麼大礙。”抱着一絲僥倖,他老老實實地將當日的過程重複了一遍,然後便叫起了撞天屈,“聖上明鑑,臣在京中爲不少官員子弟都行過此術,從來沒有一例失敗的。”
“從未失敗,那爲何小皇子至今仍然高燒不退,而且醫官還一口斷定乃是天花?”趙佶冷笑一聲,話語異常刻薄,“你既然領着道錄院的差事,不好好按照本分修撰道書,反而到宮中招搖撞騙,如今事敗還要狡辯,難道你就以爲朕無法治你的罪麼?”
“貧道確實冤枉!”眼見無法脫罪,左明虛索性將心一橫道,“聖上,鄭貴妃當日召貧道爲小皇子解難的時候,貧道也曾經有過顧慮,畢竟,小皇子還未滿週歲,若是有所差池,貧道擔不起那個責任。但是,鄭貴妃似乎爲人攛掇,一心要這麼做,貧道一時迷了心竅,所以……”
“好,很好!”趙佶死死地盯着左明虛看了許久,臉色陰沉得可怕,“來人,把他帶下去。若是小皇子的病痾得解也就罷了,若是不能解,那朕便不得不以謀害皇子罪論處!”
一旁的曲風已經是聽得心驚肉跳,見狀連忙一揮手示意幾個內侍把人拖出去,自己擡眼覷了一下趙佶的臉色,也悄悄跟着退了出去…知還未到門口,便聽得背後傳來一句話。
“朕問你,你到伯章府上的時候,他可曾對你說過什麼?”
曲風一驚,連忙跪地答道:“啓稟聖上,小人一到高府門口,他們就已經將人關在了門房旁邊的屋子裡。後來小人把人帶了出來,沒有人和小人說一句話。”
“朕明白了。”
趙佶微微點了點頭,這才擺了擺手。眼看着殿門在自己面前輕輕關上,他卻突然輕輕嘆息了一聲。驟然得到消息就能做出如此迅速的反應,這天底下,大概找不到比高俅更貼心的臣子了′說旁觀者清,但是,又有誰會如此設身處地爲他這個天子着想?只是君王和臣子的距離看似近若咫尺,其實卻是好比天涯之隔,當初親若師友的那種時候,已經是永遠不可能再有了。難道身爲君王,就真的是孤家寡人麼?
“伯章,倘若處在朕的立場上,你又會如何決斷?此事究竟是鄭貴妃自己不慎,還是受人挑唆?朕究竟該不該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