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回到了京城,英娘少不得各處拜會,尚書右僕射趙挺之那裡自然是必去的,然後依次便是阮大猷、劉逵、何執中等朝廷重臣的府邸。儘管高俅和這些人或是盟友或是政敵,但是,這並不妨礙一羣夫人在後面交往密切。最後,一羣頂尖的誥命便相約齊集在阮府的後花園賞雪。
受到邀約的全是各府的正室,往日都是謹守婦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管束着家裡的小輩和那羣姬妾,今日有這樣的機會也確實難得。畢竟,私底下就算有些交情,也得顧忌着丈夫在朝廷中的立場,若不是提議的是英娘,恐怕不少人就會推託了事。
丈夫做到這樣的高官,這些人自然已經不再年輕了。儘管臉上都塗了厚厚的脂粉,但是,眼角的魚尾紋和額頭的擡頭紋卻難以掩飾得住,不過,大多數人仍舊維持着妓好的身段。畢竟,誥命都是要時常進宮的,倘若連女人的最後一點本錢都失去了,落了自家男人的臉面不說,就連自己也面上無光。
儘管都略通一些文墨,但是,要吟詩作對卻難爲煞了她們,因此,誰也不提那些舞文弄墨的勾當,一面在那裡擲骰子掣籤取樂,一面便在說着京城中的笑話′說阮大猷的夫人李氏乃是此地東主,論年紀也是年長的幾個,可她卻事事不佔先,氣氛自然愈加融洽。
聊着聊着,幾個女人不知怎的便提起了西北戰事,緊接着便唉聲嘆氣了起來。趙挺之的夫人郭氏一想到前幾日丈夫回來鐵青的臉色,更是憂心忡忡,免不了埋怨了一句道:“聖上什麼都好,就是對打仗太上心了。西北已經連年戰事,聽說陝西六路都差不多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難道就不能消停幾天麼?須知有些地方即便打下來也是不毛之地,還要拿錢去養……唉,我家相公如今成日裡愁眉苦臉。在家裡的脾氣也越來越大了!”
聽到這句抱怨,英娘頓時心中一滯。儘管秦鳳路名將雲集,但是西夏晉王李察哥靠着騎兵之利,仍然在秦鳳路鬧出了一場頗大的風波,甚至連熙河也不斷傳來急報,這自然使得朝廷焦頭爛額↓一個女人不懂得什麼軍事,可在座的一些誥命或多或少地抱怨了幾句,足可見她們家裡的男人都在朝堂上承受着不小地壓力。這樣看來,西北似乎不算太妙。
見幾個女人在那邊七嘴八舌地議論着,一旁的蔡夫人呂氏突然輕咳了一聲。如今蔡京雖然已經不是宰相,但是,國公的爵位仍在,去職前又留了開府儀同三司,因此呂氏在開封的貴婦圈子中依然是說一句算一句。
“大家都是女人,這些外頭的事交給那些男人也就罷了,何必管這麼多?這麼好的雪景,談這些豈不是大煞風景。也平白辜負了阮夫人的一片好意?”
聽呂氏這麼說。英娘便順勢把話題岔開了去。不過,女人家的話題向來就只有這麼幾個,她們不好學那些年輕地媳婦那般說什麼胭脂香粉。最後便說到了哪家姬妾過於驕縱,哪家主婦難以立威,個個都流露出自己治家有方的語氣。
見她們自吹自擂,呂氏不禁輕蔑地一笑↓在家裡向來是如同菩薩一般不好管事的,所以纔會是長子蔡攸攬過大權,但是,要說任事不知,她也白當了這個主婦。尊卑有別,要是身爲大婦去和姬妾一爭短長,那這大把歲數豈不是活到了狗身上?
見旁邊的英娘也微微蹙起了眉頭↓便挪動了一下身子靠了過去。
不管怎麼說,蔡高兩家人中間都有着一層姻親關係,打斷骨頭連着筋,和一般的盟友關係自然沒法比。其他貴婦還在那裡嘮叨着如何管教家中姬妾,而他們兩家卻已經有了三個誥命,哪裡是那些人可以比擬的?
“英娘,聽說你這次回來先去見的王皇后?”
聽到耳邊這個低沉的聲音,英娘登時轉過了頭,見是呂氏↓便含笑點了點頭。因爲高傑的緣故,她便比呂氏矮了一輩,以往走動得也相當頻繁。見這句話問得蹊蹺,她便低聲問道:“呂姨說得不錯,只不過,這都是應有之義,難不成有什麼不妥?”
“原本是沒有什麼不妥,皇后是六宮之主母儀天下,你既然是爲了家裡小輩的婚事回來,自然應該先去拜見。”呂氏原本以爲英娘知道此中關節,見她神情不似有假,頓時明白對方也許尚未想到那一層,便把丈夫對自己說過地話點了出來,“最近這些時日,聖上常常把京兆郡王帶在身邊,甚至還領着他見了外臣。須知聖上如今尚未立太子,這一舉動地意義,便是不言自明瞭!”
英娘久別京城,一時間沒有想得這麼深入,此時不免臉色微變。對於宮中的事,她和伊容一向都是分頭行事,所以對於鄭貴妃和王淑妃那裡,她走動得自然就少。如今王皇后鄭貴妃王淑妃都有一子,倘若真的立太子……
想到這裡,她連忙欠身道謝:“多謝呂姨提點,我改日一定代伊容去拜會鄭貴妃和王淑妃!”趙佶突然親近京兆郡王趙桓她也曾經聽高俅提起,只是兩人一直認爲是趙佶對王皇后有所愧疚,並不以爲趙佶會這麼快立太子。只是,呂氏都已經這麼提點了,難道真地是事出有因?
一下午的時間很快便在一羣貴婦的閒侃中過去了,自呂氏開始,一個個誥命便紛紛起身告辭,臉上俱有掩不住的得色。今日的事情只要傳出去,她們在自己那個小圈子裡就會更加水漲船高,若是運氣足夠好,那些帶回去的消息說不定能夠讓自己丈夫的位子挪動一下。見英娘和阮夫人李氏依舊在那裡說話,她們都不以爲意,畢竟,誰都知道阮大猷算是高俅在京城的鐵桿死黨。
見旁人都走光了,李氏便命人前來清理房間,自己卻和英娘並肩走到了雪地裡。”妹妹,那一日崇政殿中的爭執確實是針尖對麥芒,我家相公回來之後臉色都是白的。何相公雖然是蔡相公地人,但往日在政事堂一向不顯山不露水,卻不料想會這樣和劉相公針鋒相對。”說到這裡,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不知道是被這寒風凍的還是想到了當日的情景,“總而言之,我家相公說,聖上決不會放棄西北,高相公儘可放心,只是這朝局如何卻難說得很。”
英娘心知這都是阮大猷通過李氏的口通風報信,當下便一一應了,但隨後便想到了另一件事。”李姐姐,既然趙相公和劉相公都建議止息西北之兵,那麼,爲何臺諫那裡就沒有動靜?”
“聽說臺諫那裡被壓住了,其實就連陳諫議也認爲西北連年動兵勞民傷財,朝廷應該爲萬民考慮,不可好大喜功。”李氏對於這些大事原本就不懂,話從嘴裡說出來便很有些生澀,此時不免歉意地一笑道,“這些事我也說不好,他有一封信讓我轉交給妹妹,說是要緊的話都在裡頭。”
“那我便代我家相公謝謝了!”英娘連忙道謝,兩人便又扯了幾句別的。
突然,李氏猛地想到另一件事,立刻停下了腳步:“話說我今日也邀了阿嫺,她怎麼沒來?”
英娘這纔想到剛剛一直覺得不對勁的是什麼,確實,她當初和李氏定名單的時候便寫了嚴均的夫人霍嫺地帖子,誰知她竟沒有來。由於今日的客人太多,兩人一時昏頭,居然把此事忘得一乾二淨。想到這裡,英娘連忙問道:“我記得早先阿嫺便很少在外面走動,如今還是這樣?”
“可不是麼?自從她生了一個兒子之後,便成日裡在家守着兒子,很少外出,你在京城的時候,她還不時到你家和我這裡,如今竟是連我這裡都不常來了。”說到這裡,李氏頓時有些懊惱,“只不過,像今日這般下了帖子反倒不來的,卻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英娘卻本能地心中一緊:“莫非那邊出了什麼事?”
“不可能吧?”李氏此時也覺得有些不妥,沉吟片刻便建議道,“這樣好了,我和你一起去嚴府看看,若是沒有事最好,若是有事也能幫着出出主意。”
英娘自然不會拒絕,李氏當下就吩咐家人備車,很快,一輛嚴嚴實實的馬車便駛到了嚴府。見是兩個平日便常常來此走動的夫人,門房上的僕人很快便奔出來迎接,當頭第一句話便把英娘和李氏嚇了一跳。
“阮夫人,高夫人,我家公子昨日一大清早便發起了高燒,好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夫人這兩天急得連飯都沒吃過,還請二位去勸勸吧!”
英娘和李氏大驚之下也來不及追問事情來由,急急忙忙地進了霍嫺的正房。一看到病榻上那個滿臉通紅的孩子,兩人便覺心頭咯噔一下,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