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五年九月,知西寧州劉仲武派部將五百人收復溪哥城,格殺羌兵八十,俘獲老弱病殘二百三十二人。事後,劉仲武不敢矯飾戰果,一五一十地具本上報。趙佶覽奏之後大悅,加步軍副都指揮使,爲熙河蘭湟路都統制。
捷報剛剛傳至京城不多久,另一個更驚人的消息又傳到了京城當年降西夏的過萬羌兵突然起事,一舉攻破定邊軍神堂堡和九陽堡,直撲定邊軍,威凌慶州。幾乎在同一時間,夏主李乾順宣佈羌兵反叛,發文延安府六路經略安撫使嚴均,請求宋國以上國之尊助其討伐,輕輕巧巧地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儘管已經有一年多沒有遇到戰事,但是,出於謹慎考慮,永興軍路一直都處在高度戒備的情況下。不過,這一次羌兵來得突然,而突破口又大大出乎意料,因此猝不及防之下,宋軍竟被羌人推進了數百里。等嚴均收到李乾順那封措詞謙恭的國書時,饒是他平日涵養再好,此時也禁不住咬碎了銀牙。
他坐鎮西北近兩年,平日勤修邊防訓練軍士,早已不是當日吳下阿蒙,在彪悍的西軍之中也抓牢了一大批將領,平日令行禁止自然不在話下。此刻,他死命按捺住心頭怒火,厲聲向旁邊的書寫機宜文字羅則問道:“離那邊最近的是誰?”
“啓稟嚴帥,是知保安軍宗汝霖!”羅則沉聲應了一句,不等嚴均說話又補充道,“不過,定邊軍中駐有宋軍兩千,乃是姚平仲統軍。此子雖然年輕,在西北卻是戰功赫赫,兼且知定邊軍吳平吳大人也是久在西北之人,即使是以一敵五,應該還能支撐得住!”
“以一敵五……”嚴均喃喃自語了一句。臉上情不自禁地凝滿了寒霜←纔不會愚蠢到認爲這些羌兵是真的叛了夏國,想當初王厚大軍收復湟州西寧州的時候,戰敗的大批羌人逃竄到西夏境內,其中便有多羅巴餘孽。而自從宋軍取了橫山之地以後,西夏雖然表面恭順,實際上卻是耿耿於懷,無時不刻不想報復回來。可以肯定地說,這一次肯定是李乾順的花招。既然見宋軍已經在湟州和西寧州紮下了根,便將降服的羌人當作棋子使用,而爲了那些妻兒家小能夠在西夏那邊平安,爲了報家國被破之仇,這些羌兵定然會發揮出最瘋狂的力量。
“定邊城若是堅守不出,遲早會變成羌人的口中魚肉!若是出擊,則定邊城危矣!總而言之,他們肯定支撐不了一天!”算算消息傳來的時辰,嚴均地臉色越來越難看,狠狠一拍桌子。”知慶州高永年乃是宿將。一定會出擊,知保安軍宗澤雖然沒有太多的經驗,但想必也不至於誤判時機。立刻傳令下去。讓環州、寧州、醴州嚴加戒備,不得隨意出兵!”
羅則聞言大驚,情不自禁地開口叫道:“嚴帥!”
嚴均倏地轉過了身子,目光在羅則臉上打了一個轉,一字一句地道:“夏主李乾順既然崇慕漢化,便不會無的放矢地行棄卒之舉,之後必定有後招。叛羌雖然號稱上萬,但是,能夠有**千就已經殊爲不易,與其傾數州之力。不如將他們驅趕到一個更小的範圍內加以鉗制,也不會有被他們聲東擊西之虞。西夏最大的兵源地橫山已經落入我朝之手,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這一仗是非打不可!”
得知羌兵入寇的消息,姚平仲只覺得渾身的熱血都沸騰了起來。前時兩國議和之後,邊界上雖然偶有小戰,但是,最多不過是幾十遊騎的較量,瞬息之間便會分出勝負。哪裡及得上這樣攸關生死地大戰。因此,儘管聽聞羌兵過萬,他卻仍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卻平靜得緊。
四個指揮使見姚平仲絲毫沒有露出擔憂之色,心中不由更覺心懸。
這些人都是跟隨姚平仲兩三年的舊部,無人不知這位主將最好行險一搏,只是,這一次來的是過萬羌兵,一個不好,恐怕會落得一個城毀人亡的結果。
“姚統制……”
“出擊!”
“什麼?”
一幫將領聽到這句話幾乎以爲耳朵出了問題,個個都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色。以一千步兵一千騎兵對抗數萬羌人,這簡直是瘋了!
“難不成還要困守在這裡不成?”姚平仲環視衆人一眼,年輕的臉上顯現出無比的沉穩,“定邊城原本就是防戍之用,並無百姓需要遷徙,所以說要走不過是一句話而已。倘若困守在這裡,一旦爲羌兵破了我軍後路而補給全斷,屆時夏軍再趁火打劫,孤木難支也是一個死字!縱使棄城而令此地爲人譭棄,將來花費的只是再築的功夫,否則,我軍便會重蹈當年金明砦的覆轍!這裡沒有牀弩等守城利器,與其消極守城,還不如和羌人迂迴作戰!”
一席話說得人人動容,當下也無人再反對,紛紛下去整軍,而姚平仲又留下了兩個心腹地虞侯吩咐了幾句。一刻鐘之後,近兩千人便有條不紊地撤出了定邊城。西軍這些年配馬日多,因此儘管定邊城只有一千馬軍,馬匹卻有近千五之數,這一撤端地是動作迅速,等到羌兵大隊人馬趕到此地時,望見的卻是城門大開的景象。
望着前方沒有半點聲息地城門,多羅巴的臉上不由佈滿了陰霾,手中的馬鞭更是握得緊緊的。今次來的乃是當年青唐遺部的所有能上陣的羌人,臨行前,所有人無不和自家的妻子瘋狂交合,然後才把她們全部留在了夏州。這一次不管成功失敗,他們都永遠看不到家國復興了。
“那邊是怎麼回事?”
那最先抵達的斥候在馬上平平一禮:“啓稟大帥,我們抵達的時候,定邊城就是城門大開。剛剛已經有人進城查探,應該馬上便會有回報!”
話音剛落,多羅巴便看見視野所及處飛奔來一騎,須臾功夫,一個騎士便滾鞍下馬,單膝跪下稟報說:“大帥,城中一個人也沒有,守軍似乎撤退得很匆忙,所有糧食都在城中,大約可供大軍食用三日!”
多羅巴聞言立刻精神一振,連忙追問了一句:“此話當真?”
“大帥可親自讓人再作查探!”
消息很快傳遍了前軍,一時間,歡呼聲此起彼伏。要知道,爲了讓羌兵最大程度地發揮燒殺搶掠地優勢,李乾順壓根沒有給他們準備乾糧,也就是說,若是他們不能搶到足夠的補給,那麼不用宋軍合圍,他們自己也會餓死。儘管在九陽和神堂堡他們將兩地所有守軍屠戮殆盡,但是搶到的糧食不多,這平空送來的糧食怎能不讓他們欣喜若狂?
在衆人的歡呼之中,多羅巴卻是神情變幻不定←乃是羌族中少有的略通兵法之人,因此並不信宋人會拱手將城池讓給自己,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軍隊人數遠勝於彼,對手避其鋒芒也有可能。因此,在左思右想之後,他終於揮了揮手道:“前軍兩隊入城!”
聽到這個命令,一衆羌兵立刻縱馬飛奔,爭先恐後地朝定邊城衝去。以訛傳訛之下,糧食早就變成了酒肉,再加上一連兩次作戰激起的戾氣,早已點燃了這些人的熊熊戰火,一時間,那震耳地馬蹄聲顯得格外令人心悸。
見到前軍一半多的人馬進入了城中,多羅巴本能地感覺到一陣不妥,卻又不知道是哪裡不對。終於,他想到了一個關鍵,連忙喚過一個心腹問道:“定邊城的守將是誰?”
“啓稟大帥,只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見自家大帥臉色凝重,他方纔皺眉苦思了起來,好一陣子後一拍巴掌,“大帥,我想起來了,是關中二姚的子弟姚平仲!”
“什麼?”多羅巴聞言臉色大變,立刻下令前軍退出城池。然而,一心想着城中糧食的羌人已經都有些紅了眼睛,一時哪裡能夠全數聽令,竟是已經有一兩千人衝進了城裡〉時遲那時快,城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緊接着便是硝煙四起,煙霧瀰漫,陣陣喊殺聲直入雲霄。
城內的羌兵固然是亂了陣腳,城外的羌兵同樣是心中無主,倉皇退出的人無不是身上烏七八糟,大多像無頭的蒼蠅一般撞入了後軍,跌落馬背的不在少數。
等到城中風平浪靜之後,火冒三丈的多羅巴方纔命一個百人隊入內查看,這才發覺了數百具羌兵的屍體,而除了少數人是被火藥所傷之外,其他人多半是在濃煙中不分敵我互毆致死。那座曾經被羌兵視作是生命線的糧倉,早已是燒得一乾二淨。而搜遍整個城中,他們也只找到了幾十具宋兵的屍體。
“死士,他們竟然是用死士!”
多羅巴得報之後,狠狠地將馬鞭扔在了地上,臉色鐵青一片○傷數百兵馬並非是大事,但是,壞就壞在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完全傷了己方的銳氣。先是給了自己這些人無窮希望,然後就在眼皮底下讓所有的糧食付之一炬,這個打擊無疑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