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邊,果然寂靜,尚未有誰走動。
雖然鬼差數量龐大,但藥司卻只有一個,因爲也要休息,因此奈何橋上往生之事,也並非全天十二個時辰的不停不休。
薄霧輕騰,靜謐寧和。
遙汀靜立了片刻,信步而行,打算等等藥司。
行了數步,忽聽得有輕微水聲,遙汀擡頭看去,竟是不知覺間,到了洗念池旁。
洗念池旁只有一小徑留存,作爲唯一通道,其餘四面,皆是山石圍繞。
遙汀沿着小徑前行,走到池旁,竟見一抹白色身影。
孤高臨世,遺世寂寥。
洗念池,但求後世,不問前生。
凡是進了這池中魂魄,並不止洗去記憶那麼簡單,而是了斷永世情緣,世世孤老。
因此這池子,雖然從未被圍禁立止,卻少有魂魄自願進入。
世世孤老,這樣的勇氣,不是誰都能有的。
遙汀費神的想了片刻,實在記不得,究竟是幾百年前,有個魂魄自願進入這池子。
既然想不起來,遙汀索性不想,藥司還沒有到,她便坐到魂體旁邊,陪着他一起看池子。
那魂魄側過身子,看着遙汀,一雙眼睛無光無彩,如同死灰。
“你也想進這池子?”魂魄突然道。
沒成想他會先開口,遙汀有些楞,下一瞬間回過神,遙汀問他:“你想跳進去?”
那魂魄也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平靜的眼,平靜的面容。
遙汀爲他着想,嘆了口氣,勸他道:“進了這池子,便是註定永生永世命中孤鸞,你不要只爲一時之氣,還是再想想。”
魂魄搖了搖頭,不再看遙汀,一心一意的盯着池子。
洗念池中池水冰冷徹骨,遙汀以爲他是不會再說,便要起身離開,魂魄卻突然說道:“報備?”
遙汀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魂魄一切往生記載,都要在幽冥司司書殿內留存,這魂魄不知從哪裡知道此事,但看樣子,卻是並不想爲此事麻煩。
遙汀指着這池子道:“其實,想跳的多,真到最後,大多都放棄了,幾千萬個魂魄裡面,能有一個就不錯了。”
那魂魄有些不解,蹙着一雙濃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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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汀只好繼續好心解釋:“原因我或多或少的問過,不過是‘不捨’吧。”
魂魄微微搖頭,嘴角噙着一絲絲的冷笑:“自找苦吃。”
遙汀見他入意已決,俯下身去,背對着那魂魄,在池中劃下一個隱形法印。
池水冰寒入髓,遙汀不禁打了個寒噤。
法印已結,遙汀站起身來:“一個時辰內,你若是進這池子,便是能如所願,若是耽擱差池,便是再無機會。”
說完此語,遙汀待要轉身離去。
那魂魄開口問她:“你是誰?”
遙汀答他:“你在意這個?”
魂魄搖頭:“也不是,我就是有些好奇,我不用報備,就可以如此池子,追究下來,是不是你難辭其咎?”
遙汀挑挑眉,覺得不可思議:“你是在擔心我?”
那魂魄答的毫不遲疑:“沒有,就是問問而已,”說着嘴角挑起一抹清冷的笑:“我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哪有心思擔心別人呢。”
遙汀突然心中頗是慈悲爲懷,想送這魂魄一腳,把他踢到洗念池中,以完此劫,只是想起天后諄諄囑託,遙汀只得試着淡泊,回首轉身,再不遲疑。
洗念池外溫度漸升,不如池邊那般涼寒,溫回大地。
洗念池中水汽蒸騰,水波浩渺。
遙汀出得洗念池,正見藥司從東邊走來,遙汀將手中玉盒交給藥司,略微寒暄數語,就要離開。
她從身後叫住遙汀,面上帶着笑:“司書怎麼走的這麼急?我這還有些酥點,都是司書喜歡的口味。”
酥點的誘惑不小,可算算時間,遙汀也確實不好耽擱,只得違心說道:“今早吃的東西太多,吃不下什麼了,若我從人世回來,再來嚐嚐。”
紅藥司笑笑:“司書真是說笑話,好像不再回來一般。”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想回來的。
奈何橋下往生花正淺眠酣睡,尚未被魂魄氣息喚醒,因此空氣之中,也就少了很多迷醉的花粉氣息,難得有些清淺意味。
她極少來奈何橋,尤其是這麼早。
嗅了嗅空氣中微微清涼的潮溼氣息,遙汀似真似假的回道:“我也就是隨便說說。”
既然是遙汀推遲的堅決,紅藥司也就不便再加挽留,但仍是匆匆用小食盒包了些細點,謝過遙汀所贈物件,送她離了奈何橋旁,直見她走遠,這纔回轉,開始一天的忙碌。
大概是方纔洗念池旁寒氣過重,這一路往幽冥門走去,遙汀覺得身上稍泛着冷氣,有些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
離約定好的時辰還有些時候,遙汀待得鄰近幽冥門時,卻見法天已然是立於門首,兩旁的鬼差噤若寒蟬,連呼吸都不敢過重,只輕輕的喘着氣,看樣子憋得蠻痛苦。
見遙汀終於出現,法天疾步上前,拉着遙汀的手,舒了一口氣道:“我還當你不會來了。”
在鬼差面前,這麼被法天拉着手,遙汀瞬間臉紅,可法天的力氣她早就領教多次,便也就不再白費力氣,只笑着道:“我是打算食言來着,但是擔心主上把司書殿拆了,所以沒敢。”
聽遙汀話中似是煩惱,法天一個緊張,手上力度沒能拿捏得住,把遙汀的手箍得有些疼,微蹙眉尖。
看遙汀神色微變,法天方纔回過神來,一疊聲的道歉,遙汀笑着搖搖頭,輕聲道:“我們走吧,這裡太涼了些。”
剛纔法天方一握住遙汀雙手,便覺得他手上微涼,但驚喜之間,也就沒有多想一層,忘了她身體羸弱,受不得寒氣長久侵襲,聽得遙汀一說,方纔想起,不禁有些愧疚,趕忙左手拉起遙汀,從幽冥門徑直而出。
兩旁鬼差叩於幽冥門左右門旁,頭伏在地,誠惶誠恐。
從人世進入幽冥門,程序頗爲簡單,但若從幽冥門進入人世,則尚有十二道生門,十二道死門,二十四道門旁皆有各殿鬼差輪流值守,不分日夜。
因此這幽冥陰司,對於尋常魂魄而言,實在是有進無出。
幽冥主大駕自然無誰敢擋,他們一路走的順遂,如果不是法天非得握住遙汀雙手,遙汀更覺心中寬慰。
只消半盞茶時光,法天便帶着遙汀,來到了一處小鎮。
數月前他們曾經路過此鎮,但因急於趕路,只在鎮邊匆匆而過,並未入得鎮內。
鎮子位於北方,規模不大不小,風景算不得如詩如畫,人煙也不太稀少,很宜隱居。
當時洛涯獨去鎮中買了大包,把小鎮中的風光吹的天花亂墜,法天昨日要遙汀陪她獨處些時日,遙汀便想起了這邊陲小鎮。
只要遙汀能夠答應,於法天而言,便是欣喜非常,地點如何,其實並無所謂。
正巧小鎮中一戶人家出售房屋,要去江西投靠做生意發了橫財的兒子,法天毫不討價還價,付足了銀子,錢房兩訖。
那戶人家本就是獅子大開口,生怕法天反悔,雖是商定好了五日後交房,但法天第二日陪遙汀去看房時,那戶人家早就溜得乾淨。
對於金銀錢財,法天向來並無概念,遙汀見事如此,也就沒有再提,法天雖不在意錢銀方面,但被人類隨意耍弄,必須是極大惱怒,弄不好一個怒上心頭,統統殺死解恨。
不知是不是洗念池旁寒氣入骨,遙汀來了人世不到五日,便開始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