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昏暗的閣樓中杳無聲息,只有嘶嘶滋滋的數縷不明聲音從閣樓二層上傳下來,在一片漆黑之中更顯詭異。
循着聲音,鬼差踏着閣樓的木質階梯拾級而上,階梯左側建有一排木質扶手,鬼差謹慎的摸索着光滑的扶手,高一腳低一腳的走上樓去,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摔將下去。
階梯上到一半,在前半段階梯末端,有一個水平的扶手平臺,平臺上放着一隻燭臺,高腳黃銅燭臺上面,一根白色的蠟燭正在微弱燃燒,燭身早已燃去了有大半段,燭臺上面已是盛滿了無數大顆的白色珍珠淚滴。
燭火明滅恍惚,鬼差提着心尖向閣樓二層走去,待到得二層閣樓,鬼差的一顆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裡嚇了出來。
一豆藍色的幽光當中,一張蒼白的臉,殊無半點血色,正直直的像他望着,那張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幽藍的光芒浮在上面,好似在白色的臉上嵌上了一層藍色的面具,說不出來的可怕驚懼。
“媽呀!鬼啊!救命啊!”鬼差大喊大叫,也忘了此行的目的,立即轉身,拼着命的往樓下跑去,階級因爲被時常走動,故而光順平滑,黑暗中看不清方向辯不得左右,鬼差跑的心慌氣亂,一個倒栽蔥,眼看就要滾到樓梯下面。
情急智生,鬼差連忙收攏雙臂,將雙手疊在一起,用手抱住頭顱,做好了滾落樓梯的準備,心中求菩薩拜佛主,保佑他福大命大,可別跌落摔死。
這麼等了一會兒,鬼差驚奇的發現,自己竟然還在空中懸着,並未從樓梯上滾到下面,緩了好一會兒,方要睜開眼睛,突然身子被向前一悠,脊背處傳來一陣疼痛。
猛然睜開眼睛,鬼差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摔在了閣樓的一層,脊背後面是閣樓的月牙形門,閣樓內已是燈火通明,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這麼多的蠟燭來。
“你這隻冒失鬼,擅自闖入我的藥閣,當心弄壞了我的東西,十個你也賠不起,”鬼差聽得聲音傳自上方,忙擡頭望去,只見一個身着青布長袍的男子抱臂斜倚樓梯,面貌清瘦,淡雅出塵如蓮,身體卻是晃悠悠沒個正形。
“聖手,原來是您啊,可把小的嚇死了,我還當您是鬼呢,”發現樓梯上站着的竟是林大夫,鬼差這才放下心來,忙着從地上爬了起來,也沒功夫撲打身上沾上的塵土。
“廢話,不僅我是鬼,連你都是鬼,這幽冥司裡,有幾個不是鬼?”斜眼瞥了瞥鬼差,林笑川不以爲然,這隻鬼差他好似幾十年前就見過一次,怎麼這麼久了,別的不行,膽子倒是越來越小,連自己的同類都怕了起來。
“鬼也是有惡的,小的怕的是惡鬼,不是您這樣挽救性命的好鬼,我們鬼差平日裡都仰慕着您,說您是百年,哦,不對,是萬年也難得一見的好鬼,”鬼差知道這林大夫頗難相與,不得不小心應承,馬屁拍的是一個接着一個。
這鬼差的好話說了一籮筐,林笑川的面上卻是不見絲毫動容,仍舊冷冷的抱着臂膀斜靠着樓梯,等着這鬼差說明真正來意。
鬼差見林大夫不爲所動,只好將鼻子眼睛眉毛嘴巴湊在一處,面上堆歡,笑得極度僵硬:“林大夫,司書請您過去看看病。”
林笑川擰着好看的眉毛,表示‘我很不耐煩,別讓我問是怎麼回事,你趕快給我說’,鬼差見了連忙收起猙獰的笑容,立刻回道:“是這麼回事,我們殿裡的鬼差被司書責令打了,所以想請林大夫前去給看看。”
“哦?”林笑川饒有興致的挑了挑眉:“零夜也學會打屁股板子了,這倒是一件新鮮的事。”
“零司書已經死了,小的說的是現任的司書,是新的司書,”鬼差撓撓頭,方纔聽別的鬼差說起,這位林大夫已經在閣樓上不吃不喝煉藥將近兩月有餘,難怪對於外面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一個青影打從眼前晃過,鬼差還沒反應過來,衣領子卻已被林大夫提在手上,這林大夫身材長挑,要比鬼差高上一截,這樣一提,使得鬼差腳不着地,硬生生的懸在地面上面,心唬得突突的跳。
“林、林大夫,咱們有話好說,小的是什麼地方說錯了?您、您悠着點,”鬼差的臉被嚇得青綠,不知道林大夫這出唱得是什麼戲,難不成又要像去年一樣,把司書殿裡一個鬼差隨意那麼一拋,就拋到不知哪裡去了?
這次沒讓鬼差多等,林笑川問得急迫:“你說零夜死了?怎麼死的?”
指了指地面,鬼差哭喪着臉:“小的想先下來。”
冷笑兩聲,林笑川忍着性子:“還有什麼要求?一起提出來,說不定我都給你辦了。”
鬼差察言觀色,覺得這不像是好話,也就不敢再提要下去的事情,只好虛懸空中老實交代:“小的就是個辦雜事的鬼差,具體的事情也不知道,只聽說司書是被一個仙娥害死的,別的真不清楚。”
林笑川垂着的那隻手狠狠握緊,接着放開,再度握緊,又再次放開,如此幾個來回,終於輕輕的將鬼差放了下去,輕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們走,”接着便率先走出了閣樓,渾身又是一股子沉靜清淡的味道。
經過一些列接二連三的嚇唬,鬼差走路都有些晃悠,慢慢的跟在林笑川身後,和他的距離是越拉越遠,漸漸的被林笑川甩開幾丈腳程,不等行過轉輪殿,就已經看不到林笑川的背影了。
林笑川大闊步走着,不消多長時間,就行到了司書殿門首,這個地方他太過熟悉,零夜總是生病,一年中三百多天,他總是要來個將近二百天,一多半的時候,都是來爲零夜看病的,如今景緻依舊,零夜卻是不能再見。
走過殿門門首,便是司書殿中廣闊的天井,林笑川擡頭望去,但見一抹清淺的綠衫,正立在天井正中,細眉水眸溫柔沉穩,在幾乎全爲男子的幽冥司中,有一種淡淡的靈秀和出離,樣貌是十足的妍麗嬌美,但卻是沒有尋常女子的柔骨濃豔,清清爽爽如清水滌盪,點漆的眸子中恬淡從容,卻在眼神望向你時,有一種壓迫的威懾。
她是誰?幽冥司中把守重重,一個普通的魂體,並不能輕易闖入這司書殿內,更何況在林笑川看來,她也並不是普通的鬼魂。
正在思怔之間,那抹淺綠已經走到眼前,面色平和語出溫和:“林大夫?我是遙汀,新任的司書殿司書。”
林笑川迎上遙汀漆黑的墨瞳,對方的眼中平靜如水,像鏡面一樣光滑平緩,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漣漪波動,似春風,如夏雨,仿秋水,若冬雪寒潭,幽幽深深的直望進他的心中,似乎能瞭然一切。
“我責打了殿內的鬼差,好像打得重了一些,怕他們生出什麼毛病,聽說林大夫被譽爲‘鬼醫聖手’,因此就叨擾的命殿內鬼差去請,多有相煩,”林笑川因性子狷介,法天不過是念在他確實醫術高明的份上,準他在幽冥司中潛心醫術,但他並未司有一官半職,在幽冥司中算不上有什麼天大的身份,可遙汀這席話娓娓道來,卻是完全沒有擡高自己的身份,倒反而是客氣得很。
林笑川不由得楞了片刻,他在幽冥司待的時候雖不算長,也前前後後有了兩千年,一個女子能當上一殿司書,也絕對是前無古者了。
其實他也不過是在他那藥閣中煉藥兩月有餘,遙汀第一次到達幽冥司內,卻已經是將近小半年前的事情,只是因爲他從來不好嚼舌生是非,也就沒誰敢和他說,而他最大的樂趣就是煉製新藥,再隨便尋個鬼差爲他試藥而已,因此對遙汀來到幽冥司後發生的大小事情,確實非常無知。
本來以爲接任司書的會是原來的副司書弘禮,林笑川這才大步流星的虎虎前來,目的本也不是爲了給殿中的鬼差治病,最主要的還是想着尋釁滋事,可沒曾料想得到,竟然是個女子接任了零夜的職位,這下令林笑川迷茫得一頭霧水。
“弘禮呢?”林笑川左右看不見那個司書殿中隨處可見的弘禮,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我剛剛着副司書去天界與月老覈查人間命簿了,林大夫找他有事?”笑着擡手指路,遙汀帶着林笑川緩緩走過外廳,徑直穿過內廳,欲往鬼差的住所而去。
林笑川還處於迷惘之間,便就跟在遙汀身旁,心中不住的琢磨思量,但也想不出個頭緒,斂神看向身旁同行的遙汀,也並不能看出什麼端倪,他們方始相識,林笑川雖然閱人閱鬼閱仙無數,但卻是一時摸不透遙汀的性情,不知道該不該向他問起零夜的死因。
沒被打的鬼差已經在房舍外守了小半天,隔着不遠見到司書和林笑川一同走來,臉上連忙堆起笑顏,快步跑上前去,恭恭敬敬的給遙汀和林笑川見了個禮,口中雖然呼的是他們的名號,可跪的方向卻是微微朝着遙汀,身子伏地虔誠得不行。
見到這種情形,林笑川微微凝眉,實在不能理解,零夜在司書殿中幾百年,這些鬼差雖然平日中也行參拜之禮,但都沒有眼前這種五體投地的架勢,這位新任的司書,是女子就已經很是奇怪,竟然能把殿內的鬼差整理的如此服帖,便是更令林笑川不知所以然。
不同於方纔對林笑川的謙和有禮,遙汀對這些鬼差的神態氣度,自有一種威嚴的神氣,令觀者肅然起敬,不知覺間便對她敬畏起來,林笑川看着,不解的搖了搖頭。
並不令地下跪着的鬼差起身,遙汀俯視問道:“大家可還好?”
鬼差聽到遙汀問話,連忙一疊聲的答道:“好得很,好得很,屬下們都念着司書的好處,爲屬下們求情,沒有真像副司書說的那樣,賞屬下們一百個板子。”
吸了一口涼氣,林笑川摸了摸懷中的瓶子,他雖然身上時刻攜帶着外敷內用的傷藥,但是數量並不是很多,幽冥司中杖責的板子有多可怕,他那傷藥浪費的巨大數量,就足以說明問題,考慮到嚴重性,林笑川只得問道:“一共打了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