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辰末巳初,暖陽正驅散晨寒。
鳳主卻覺得身上冰涼,禁不住打了個抖。
“我有身孕了?”遙汀眸色如利劍。
鳳主沉默以對。
“是誰的孩子?”這是個關鍵的問題。
鳳主繼續默然。
遙汀突然話鋒一轉,體貼的問:“還是說,鳳主有了身孕?”
如果可以,此時此刻,鳳主倒是真的希望,傳說中有了身孕的那個是自己。
原來冰冷的氣質,也是可以傳染的,鳳主隔着衣服搓了搓胳膊上爭先恐後立起的雞皮疙瘩,內心狂淚不已。
鳳飛擡頭,想向法天求救,沒想到對方的眸色更尖銳,像是要化身一併利刃,將他穿個透心涼。
“這個……,”鳳主膽顫心驚:“我就是一時順嘴了,也不算是有意的。”
法天手扶額角:“你要真是有意的,就不能站在這裡了。”
赤裸裸的威脅啊,鳳主向旁邊挪了幾步:“那我就先走了,不用送了哈。”
沒有惜別,沒有不捨,鳳主的小心肝,有點褶皺。
暖風流動,兔一和兔二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齊齊望着鳳主離開的方向,臉上竟然露出了類似開心的表情。
遙汀蹲下身子,將兔一抱到懷裡,順着它的黃毛,兔二有點嫉妒,扒拉着遙汀的腿,它們已經不小了,抱着一個,就必然抱不了第二個,遙汀只好將兔一放下,又將兔二抱起,也給它順毛。
於是兔一也不樂意了,學着兔二的樣子,抱着遙汀的腿搖晃。
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夾起兩隻兔子耳朵,把它從遙汀懷中拿出來,隨手將兔二毫髮無傷的甩到院子裡,乾脆利落的做完這幾個動作,法天用眼角斜視兔二,於是兔一立刻放手,咧了幾下嘴,立刻也跑到院子裡,待在兔二旁邊。
這麼乖巧,都是訓練有素的結果。
遙汀嘆了口氣:“主上,你嚇到它們了。”
“它們就是被嚇大的,”法天從身後攬住遙汀:“習慣就好了。”
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習慣的好,遙汀在心中幫兔一和兔二默默的節哀。
“要不要考慮爲我生個孩子?”法天在遙汀耳邊輕柔的呼吸。
這麼直接的問題……是不是有點早了?
“主上,我現在仍然在思考兩個月前的問題,”這話一語雙關,第一是她還沒有想好是不是要嫁給他,第二是那個有關孩子的問題,是非常遙遠不可捉住的。
雖然事先就能預知答案,法天仍是有點小惆悵:“遙汀,四季都過去好多了。”
“主上說的有道理,爲了不讓另一個季節就這樣匆匆的流逝,我們還是趕快回冥司吧,”遙汀說完,奮力從法天懷裡掙扎出去。
這種回答,怎麼都讓法天有一種自己咬到自己舌頭的鬱悶。
雁過留聲人過留痕。
在人世住了有一段時間,有一些事情,還是要處理的。
遙汀先是在法天的陪同下,去山林中和白虎告了別,白虎而今已經長大了,站起來要比遙汀還高,好似能夠聽懂遙汀說的話,要不是法天用眼神嚴重的警告它,說不定它就要撲到遙汀懷裡灑上數行離別淚。
如今小鎮稍顯人際荒涼之像,再加上兵亂的傳聞,更是不能有人會來買下他們的這個宅子,只是這些小錢於法天而言根本無所謂,他便索性提議封門閉戶,等日後恢復平靜的時候,如果可以,再來此地偶爾小住。
兔一和兔二一直跟在他們身邊,難免有些感情,法天塞給它們一隻一顆定魂的丹藥,令它們服下去,好帶着它們回冥司,雖然冥司其它界域陰氣重了些,但是估計兔一和兔二這兩隻黃兔子,基本上不在司書殿,就是在走向司書殿的路上,因此陰氣什麼的,就不足爲慮了。
如果運氣好的話,它們或許還有成仙的可能,雖然是個品級最小最小的閒散仙,但是也勝過肉弱強食的叢林,遙汀雖然擔心它們會受不了冥司,但是想到利大於弊,便也安心的答應了下來。
他們離開小鎮的日子,是鳳主離開的第二日,關上院門的瞬間,遙汀內心突然涌出了巨大的不捨,一點一點的泛濫在她本來就不堅定的內心中。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他們回到冥司的時候,懷慵正在幽冥門旁,看到他們顯然驚訝了一下,隨即神色如常的過去行了個禮,待他看到兔一和兔二的時候,纔是真正的好奇,覺得兩隻兔子可愛,不由得伸手就去摸。
令法天和遙汀吃驚的是,兔一和兔二竟然沒有躲,傻乎乎的接受懷慵的撫摸,還裝出一副特別可愛的樣子。
難道這兩隻兔子也懂‘初來乍到,打好交道’的道理?
果然懷慵一轉身,兩隻兔子立刻收起傻乎乎的表情,眼睛直閃精光。
遙汀覺得,它們距離成精,已經很近了。
黃色的兔子不常見,尤其是那麼配合被摸的黃色兔子,簡直就成了稀世珍寶,不止洛涯,就連雲逸都拋下公事,來正殿裡看兩隻兔子。
前段時間梓蘿已經完婚了,當時遙汀和法天爲了此事,特意從人世回來了一天,婚禮的當天很熱鬧,看在法天的面子上,自然有很多人捧場,梓蘿嫁得十分體面。
他們完婚以後,梓蘿便留在轉輪殿裡幫忙了,雖然明面沒有宣示,但是司書殿裡的事情,她已經不再處理了,反正司書殿內已經有了兩個十分合格勤勉的文書,懷慵和雲逸,都是不可多得的才俊,少了梓蘿,反而是清閒了。
司書和轉輪兩殿的距離,只比司書和汀蘭兩殿多出三倍而已,梓蘿很快就知道遙汀回來的消息,也急忙的趕了回來。
對於遙汀,梓蘿還是相當有感情的,聽到轉輪殿內鬼差的報告後,第一時間就衝到了司書殿,一點都沒有猶豫。
但是當兔一和兔二擺出那副可愛得不得了的表情時,梓蘿徹底淪陷了。
遙汀淺笑着坐在殿上,看着大家逗弄兩隻兔子玩,洛涯還是老樣子,雲逸的病似乎全好了,臉色很紅潤,至於懷慵,還是不太敢拿正眼看她,那件事情大概在他心中還未釋然,總是覺得有愧遙汀一般。
其實真的不用這樣,但是懷慵的心思敏感沉重,於他說了反而沒用,不如隨着時間流逝,讓他慢慢消化好了,只是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等到那個釋然的時候。
比起這三個現任的副司書和文書,梓蘿倒是變化了一些。
頭髮盤在腦後,扣着一隻造型別致的金鳳簪子,那還是遙汀送她的婚禮,這隻簪子是用輕金製成,雖然光燦耀眼,美輪美奐,但卻輕巧得很,一點都不沉重。
梓蘿以前怕疼,從來不肯扎耳孔,如今兩隻耳上一邊戴着一隻小巧的珍珠耳環,蘊着柔白色的淺澤,名貴卻又不扎眼。
想起孩子的話題,遙汀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不知道陸緒和梓蘿的孩子,會不會長得很可愛?不是都說麼,男孩子比較像母親,女孩子比較像父親。
雲逸和懷慵會永遠留在司書殿麼?永遠又是多遠呢?一千年?一萬年?還是說,那樣的時間,在歷史的片葉中,只是一個渺小的黑點呢?
還有洛涯呢,他們認識的時間最久,相識得離奇,相知得迅速,任憑是誰,都不可能對一隻鸚鵡有所保留的,遙汀在洛涯面前,真的是沒有隱瞞,即使血親,也就只是如此吧。
殿外的天很藍,碎陽灑在池塘裡,身旁移來一個影子,微微俯下身子說:“看你的眼神,怎麼就像訣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