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殿還是老樣子,簡潔乾淨素雅大方,是她非常喜歡的感覺,經年而過,卻仍是沒有丁點變化。
回到天界的荊衣,如願的住回到雁回殿中,因爲她說不喜打擾,天帝並未多派仙娥過來侍候,但是儘管如此,仍是有兩個固定的仙娥在雁回殿中聽命,但若非荊衣實在有事,是不會找她們的。
天帝一直都沒有來,至從荊衣回來之後,天帝一直都沒有來雁回殿中看荊衣,雖然這樣的事情,是荊衣非常期盼的,但是因爲有事想與天帝商量,反而又矛盾的希望天帝會來。
他們之間,如同一場博弈,如果誰先在開始認輸,那麼肯定就會輸得一派塗地,絕對無法挽回僵局,所以儘管荊衣心存焦慮,仍然在等待。
誰最先失去耐心,誰就要交付真心。
雁回殿中種着菊花,荊衣閒來無事,就會採擷一些,曬了之後,製成菊花茶,菊花的味道很清幽,不像玫瑰花茶,但是比顏色,就要豔麗許多。
這天荊衣仍在泡茶,細細的菊花幹瓣,在茶水中展開觸手,慢慢的與溫熱的淨水相擁,舒展在淨水的暖波里,只是片刻,黃色的茶盞中,便盈了一脈菊黃色的清香。
她的身後靜靜的,但是荊衣仍然能夠感覺到,有輕微的腳步聲。
“知道我來麼?”溫熱的呼吸,在她耳邊纏繞着。
不着痕跡的將身子移到另一邊,荊衣將手中的茶盞遞過去:“剛剛不知道,不過現在知道了,我新泡的菊花茶,要不要喝喝看?”
天帝想要調動嘴角扯出一個笑容,但是卻很難,雖然看不見,但是他能時刻感受到,他和荊衣之間,正畫着一道無形的線,在界限的兩旁,每當他鼓起勇氣想要過去的時候,荊衣總能立刻的退縮,讓他找不到一點可以成爲理由的把握。
菊花茶是溫溫的感覺,不燙也不涼,很適合入口,天帝其實不喜歡這麼清淡的茶,但是因爲是荊衣親手泡的,他仍接在了手中,輕輕的啜着。
紫薇大帝一直在阻撓禁術的施行,這件事情,他是一直知道的,但是他卻不知道,原來紫薇大帝所做的事情,竟然是荊衣死前與他共謀形成的,只是遙汀,是他們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正是因爲不曉得荊衣會知道,天帝自然也沒有算到,荊衣會恢復記憶這件事情,所以最近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荊衣,你和我都是法天的父母,難道以後,我們也像這樣漠然的相處下去麼?”天帝率先開口道。
荊衣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有些呆滯的望着窗外的浮雲,口氣很不以爲意:“天帝,你覺得,這種話被你說出來,不是太諷刺了麼?如果你真的有當天兒是你的兒子,那麼萬年來他所受的苦,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天帝垂下頭,聲音低低的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說到這裡,天帝停了下來,依據事實而論,無論他的藉口多麼冠冕堂皇,說到底,那也只是藉口而已。
又是死寂的沉默。
“天帝,”荊衣等了一會兒,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遙汀是麼?”
“知道,”而且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抱着很大的決心想要將她除去,可是臨到最後,仍然沒有做到,因爲法天的防護,實在是太嚴密了。
“那個孩子在哪裡?”天后繼續追問。
“你今天肯和我說這麼多的話,目的就是爲了想要知道她在哪裡麼?”天帝握緊手中的茶盞,好像是握住自己那顆破碎的心一般,雖然很痛,但是如果不僅僅的握住,就會疼得叫出來。
荊衣沒有說話,有的時候,不言不語,也是一種默認。
茶盞中的茶水更加黃了,菊花倒是被泡得淺了好些,這些菊花都是剛剛風乾曬乾的,因此十分的新鮮,在黃色的茶水中,散發出陣陣的菊香,就好像是菊花開在茶水中央一般。
“就算是我說不知道,你也是不會相信的吧,”天帝望着荊衣眼中無波的眸子,覺得渾身就連骨頭都很酸,心裡也涌出一股酸澀來。
心裡的痛,和皮肉的痛不痛,雖然皮肉被磨破的時候會很疼,但是那是會癒合的傷疤,只要假以時日,皮肉就會長出新的來,慢慢的恢復原來的樣子,下次即使你如何專注盯着它看,如果不是記憶超強,也很難想起那個地方曾經有個讓你痛苦的傷口。
而心裡的痛,卻是午夜夢迴的修羅場,隨時都能爆發出來,很多時候,都是不以你的意志爲轉移,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散發出熟悉的味道,而那些味道,就是你夢魘的開始。
天帝此刻覺得,他的荊衣的許多過往,就像是他自己編制的夢,荊衣醒着,從來都醒着,只有他,是最不清醒的,其實服了‘含情’的人,卻不像是荊衣,而是好似他本尊一般,莊生曉夢迷蝴蝶,他和荊衣,恐怕最糊塗的那個,是他纔對。
“我只是希望天帝能夠說實話,”荊衣淡淡的看着茶盞裡的茶水,並不迴應天帝傷情的目光:“至於信與不信,天帝,你不覺得,如今再說這樣的話,有些幼稚的好笑麼?”
天帝低聲和荊衣說話,語氣裡有些企盼和哀傷的意味:“我所做的所有的事情,都讓你覺得幼稚的可笑麼?”
話已經在舌尖滾了很久,但是荊衣沒有說出口,她太瞭解天帝了,如果這個時候說個‘是’字,那麼遙汀的命,肯定就要交在天帝手中了,他能選擇用卑鄙的方法給自己下藥,讓自己完全忘記墨訓,而如今又如此口口聲聲的表達愛意,對於一個遙汀,他又豈能好心的輕易交出來,尤其是洛涯還告訴過她,天帝和遙汀,雖說稱不得水火不容,但是法天和天帝之間的衝突,多少有幾次是因爲遙汀的。
“天帝”,荊衣說道:“我只想要一個實話,我想這對你來說,一點都不難。”
天帝低下頭,嘴角是一抹哀涼的苦笑,荊衣就是這樣,無論是服了‘含情’的荊衣,還是清醒着的荊衣,永遠都不肯越過道德的底線,她可以不去回答自己的問題,但是也不屑於騙自己,天帝竟然在這個時候還能想,是不是因爲這個,他要感到非常的開心?
明明知道這樣是不行的,如果跟隨着荊衣的意識來做,可能到最後,他是真的不會再有什麼了,但是天帝仍然回答她道:“是,遙汀在我這裡。”
聽到了這個消息,荊衣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好像是做完了一件很大的事情一般,荊衣擡起頭,看着天帝:“她還好麼?我是說,遙汀那個孩子,她一切都好麼?”
“你很關心她?”明明是完全沒有見過的人,天帝在心中好奇的想。
“你想得對,”荊衣笑笑,又是明眸皓睞的璀璨:“我是沒有見過她,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樣子的人,但是天兒非常非常在乎她,作爲父母,不就是應該給孩子最需要的麼?既然天兒喜歡她,對於我來說,她就是最重要的,天兒已經沒有了太多的東西,失去了太多的美好,如果遙汀的存在能夠帶給他逝去人生的一個完整回憶,對,我是很關心遙汀。”
荊衣的眼神很堅定,也很明亮,這讓天帝覺得,自己雖然身爲父親,但是一直是個非常糟糕的父親,尤其是在荊衣面前,他的所有藉口和理由,都是那麼無所遁形。
“她……,”天帝有些猶豫,但仍說了出來:“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