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夕陽落下的時候叫醒了我,原來,一覺竟然睡得那麼沉。細細密密的陽光透過枝丫照射下來,讓他半邊臉都濛昧不清,極是好看,我一時竟然深深的着迷了一樣,像是看到最美,最好的一副畫,如此的動人。
他看着遠方,似乎在想着什麼?“謝謝。”我感激地說,他只是彈彈衣服的上的皺痕。
頭還枕在他的手上,我有些尷尬,幸好,他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站了起來往冷宮門口的方向去,我想,我真是太妄爲了,一時的痛楚,竟然把身份什麼都忘了。
他是太子啊,我真耽誤了他不少的時間。
如果不是頭上還刺骨的痛,還纏着他的帕子,我手裡還拿着他給的小藥瓶,我想,真是夢一樣,叫我如何能相信呢?一個宮女,竟然可以和太子這樣相處,竟然靠着太子睡着。
我也不可思議,太子更是不可思議,他的身上,像是謎一樣。
陳嬤嬤看我這樣子,嚇了一跳,趕緊問我怎麼回事。
我把她當成了自已的親人,把紅嬪的事告訴她,引來她的嘆息,拍拍我的背:“苦了你了孩子。”
“是太子救了我。”我輕聲地把那些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她。
坐在那階下,端着陳嬤嬤煎的藥,輕輕地喝着。
很苦,很澀,卻很讓人感動。
“唉。”陳嬤嬤長長地嘆着氣:“初雪,你不要再來冷宮了吧,你去跟林司記說說,寧妃這裡,不要人。”
我搖搖頭:“陳嬤嬤,我沒事,過二天,我就會好了,你看,這是太子給的傷藥,嬤嬤的頭也傷了,也要上點藥纔會好得快一些。我想,太子帶在身上的藥,必是千金難求的珍貴之品。”
她看着我,有些語重心長地說:“初雪啊,有些大人物,不是我們可以去接近的?”
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太子很好說話的。”
“很多事,你不明白,這宮裡的事啊,誰能說得清呢?初雪,嬤嬤不是不要你和太子走得近,只是,要注意着,別把心都放進去了,太子,不會喜歡你的。”她斬釘截鐵地說着。
我淡淡一笑:“嬤嬤,我也不會喜歡太子的,我也沒有這個心思,只是,我覺得,他也孤單一樣,嬤嬤,我有自知之明,我也看得清我和他之間,一個是天,一個是地。”我知道她擔心什麼了?我怎麼會不知道,太子眼裡的失望和孤單呢?他是在尋找,尋找什麼我不知道。
她咬着脣:“初雪,你這般的聰明,可惜啊。唉,宮女啊,宮女啊,看不清路,大理石也會摔跌啊,誰叫我們進來,就是宮女呢?”
“嬤嬤初雪明白的,不過宮女也是人啊,嬤嬤。”我笑着靠在她的身邊,感受着她的濃濃關切,不僅是我的身體,還有我的思想,所幸我沒有大志的人,不然,我就會攀着太子往上爬了。
她一笑:“你這丫頭的想法,就是不同的,還痛嗎?”一手摸摸我的額頭:“幸好沒有那麼燙了,把藥喝完,趁着天色還早,我送你出去。”
“嬤嬤,還早呢?我自個回去就好了。我才擔心你啊,嬤嬤,要把門扛好了,這裡只有你和寧妃,也叫人不安啊。”我有點擔心啊,紅嬪是迷了神智了。
“有我在,你就別操心,快,快回去吧,別等夜黑了。”搶過我手裡藥碗,催促着我。
我也不敢再走夜路了,走那邊我又聽到紅嬪的哭聲,讓人毛骨悚然。
我快步地跑到門口,夕陽的光彩映照着這後宮,相當的華麗,萬金沉落在這如夢如幻的地方,我沒有在這樣的情況下,仔細地看過宮裡,風吹過花輕輕地低頭,沿路的風景也是不錯,我聽說,後宮還有一個池,叫太液池,可大了,滿池都是荷花,我卻沒有去見過。
時間還有些早,我慢慢地往回走着,回去早了,也不是很好的,一擡頭就看見有幾個公公擡着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而來,過往的宮女都彎腰施禮。
我也不敢擡頭多看,彎下腰在道邊,低垂着頭。
香風襲過,寶藍色的衣服,像紗一樣,在眼前飄飛過。
在我擡頭的那瞬間,漂亮的容顏在我的身前錯過,那滿頭珠翠的女子,真讓我驚駭,那不正是在秦淮和我鬥畫的林靜如嗎?
林靜如,我又想起了她的父樣,還有樓玉宇那個僞君子,如果不是他們,我爹爹也不至於會變成那樣子,我家也不會遭人陷害。
幾乎,所有的箭頭都指向梨香,是她的光華,引來了虎狼,引來了橫禍,我卻知道,受害甚深。她是個好強的人,她不會把自已的軟弱暴露在陌生人的面前,亦如我一般。
這是我殷家人的特性。我恨她們,但是,我無可奈何,我尚是人,我怎麼會沒有七情六慾呢?如此大的變故,叫我恨不起來,我還是爹爹養大的女兒嗎?
意外地,那香風轎子卻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一個太監朝我招手,尖聲尖氣地說:“你這宮女,過來叩見林美人。”
叫我嗎?是的,是叫我,他的眼睛是看着我的。
這不經意的路過,也能認出我,林靜如,多記得我啊。
我垂着頭,格守着禮儀宮規地彎腰上前:“奴婢見過林美人,林美人金安。”
她輕輕地笑聲響起,清脆如珠玉,身上濃濃的香味四處飄散着。我極是不喜歡,好是嗆人。幸好我感染了風寒,鼻子有些塞。
“你不就是倪初雪嗎?”聲音裡,有抹嘲諷的意味。
我淡然地說:“是的,奴婢正是倪初雪。”
我想,她怎麼會忘記我呢?正如我也不會忘記她一樣,在秦淮,她爹一手策劃的好戲,讓我爹蒙冤,讓我家顛覆,讓我和梨香入宮爲婢。還有那樓玉宇,和他們,有着什麼樣的聯繫呢?
“怎麼做起宮女來了,本宮尚記得,你倪初雪可是傲氣凌然,精明得不得了,連葉子的光色,都能辯別時節呢?”不輕不慢的話,我知道,還爲那事生氣。
“回娘娘,葉子的光色,畫畫之人都能清楚。”
啪的一聲響,我臉上捱了一巴掌,鋒利的指甲劃過我的臉頰,尖銳的痛疼飛過。
可是,我竟然不後悔,再問一次,我還是要說,彷彿我如果屈服於她,我就對不起我殷家一樣,我不喜歡林靜如。我是宮女,爲她施禮是應該,我也不會去冒犯她,更不會傻得去衝突她,我說的這話,也不怕傳了出去。
“林美人。”公公們和她身邊的宮女驚叫了出聲。
“真不小心啊,本宮一個伸手就打到了你,讓本宮打你一巴掌,也是你的榮幸了,是不,小路子。”她嬌媚的說,看着嬌嫩的十指:“真是可惜啊,本宮的指甲都斷了,這宮女的臉皮可真夠厚的。”
一邊的公公趕緊諂媚地說:“正是,美人可得小心玉手,別打疼了。”
我緊咬牙關,要我叫痛,要我求饒,要我討好,那是不可能的。
“倪初雪,你的畫功,可是秦淮一絕啊,尚不知殷梨香還能不能提得起筆。”她輕笑。
我吞了口氣平靜地說:“回稟美人,宮女沒有允許,是不可以執筆的。”
“是嗎?真是難爲你們了哦。只是,本宮好想知道,不執筆,再畫出來的東西,是否能看?”
她有些好奇的說,滿眼是帶着挑戰地看我。
一邊的太監又討好地說着:“這天下間,還有人比美人畫得好的嗎?連宮廷畫師林珣也自愧不如呢,皇上也是最爲欣賞林美人的畫了。”
林靜如輕笑:“皇上是喜歡,林珣可是極其聰明之人。”
林珣,我細念着這個名字,我卻不知道,我以後也能和他走得極其近。
“本宮倒是想,折折畫仙的傲氣,讓她看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一字一句地吐出。我卻覺得不可思議,我當然不敢自詡爲畫仙,還看不慣我麼,氣我奪了她的風頭,她的語氣裡,是極恨我的,她不是做了皇上的美人嗎?恨我,唉,我又是不知道爲什麼?
我是奪了她的風采,可是,她有想過嗎?我家怎麼會那這一步,她傷梨香,何其深。早在畫仙比賽區的時候,陰謀就開始了。最後的一筆,是要我們什麼都輸給她。
“美人的意思是,讓她跟我們宮廷裡的畫師林珣相比,這可萬萬不能啊,這是亂宮規的,要是皇后娘娘知道,這可不好。”那公公大呼小叫起來。
“有何不好?”她嬌聲一叫:“我要什麼,皇上可沒有拒絕過,這等之事,不足掛齒。”她揮揮手,然後傾下了頭,看着我的頭,輕笑着說:“倪初雪,我要你連傲氣都沒有。”
我的傲氣,關她什麼事呢?我一早就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輸了就能打擊到我,那我早就不堪一擊了。人輸什麼都可以,但不能輸了人格,否則,一無所有。
“回稟林美人,奴婢只是最低下的宮女,不足以執筆。”我淡淡地拒絕。
“本宮讓你畫就讓你畫,不僅,要讓你做最低層的宮女,還要把你的傲氣,也打到最低層。”
唉,我暗裡嘆嘆氣,真是有些天真了,如果這樣就讓我連精神也萎靡不振起來,真是太小看我倪初雪了,如果是這樣,我長大的時光裡,就盡是怒氣,而不是如此這般的懶散自在,自得自過。致使到了皇宮爲宮女,我還有調整心態來適應,還要活得,不失了我的本性。
我知道,一旦本性失了,我就找不回我自已了,我也沒有所謂的開心所言。宮裡的生活,太漫長,太冷酷,已經奪了人的很多東西,包括自由,言論。自已最珍貴的東西,就是一顆自我的心,要好好的收藏着,保護着。等我出宮的時候,我尚還認識我自已。
入眼之處,那是藍色的衣紗,閃着淡金色的光彩,衣料之珍貴,可見,她正在受寵之中,可是,她可否知道,皇上的薄情,伴君如伴虎,一個不慎,或是極出風頭,都可以從高低掉下來,冷宮裡,太多太多的例子了。
而今,她不過只是一個美人,在妃嬪中,也不算是高的卻如此的囂張,還挑戰宮規。
紅嬪那天在叫嚷着,再也不敢獨寵了,我也知道皇后不是一般的人物。我跟林靜如計較只有我吃虧的事。如果她尚是這般獨寵,持寵而驕,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我怕什麼呢?我不過是個宮女,只有她叫我做事,只有我聽命於她,就這些了。要承擔真正結果的人,卻不是我。
我低下頭:“奴婢尊命。”
我也想看看,宮廷畫師的畫功,是如何的了得。唉,我的骨子裡啊,還是有着這般的不甘休。不肯放下我最喜歡的畫畫,明知道,畫畫是不可以的,我還是答應了。
林靜如有些火氣一樣地說:“回宮。”轎子擡了起來,她丟下一句話拌着那笑聲說:“倪初雪,你還越難看。”
香風吹過,她已在衆人的簇擁下離開,薄薄的光彩,讓她的衣服變得有些暗深。
我擡起頭,一手揉揉有些痠痛的腰。
我有些輕鬆的笑意,似乎爲我的表現而滿意,我本就不是美人,而今頭上還不倫不類的。
手掃着額前的發,觸到那滑如綿緞的帕子,有些暖意襲上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