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夕陽依戀地揮灑下最後一抹金光的時候,倦鳥林歸,嘶啞的聲音讓冷宮有些淒涼。
紅紅的霞光,照得人滿臉生輝,火紅的雲彩,也慢慢地變得淡,變沉,變黑。
小院的門讓人推了開來,一聲高昂的聲音響起:“麗妃娘娘駕到。”這一句,驚散了一室的寧靜。
不知道麗妃爲什麼而來,好是奇怪啊,寧妃沒事就沒有人來看,一旦她出事,倒是熱絡了起來,讓我都不得不懷疑,人的關心是不是都是到最後的關頭纔出現的。
但是不容多想,行禮迎接是必要的。
和陳嬤嬤跪了下去,低眉斂首地看着地面,不能直接地瞻望麗妃的容顏。
“平身。”淡淡帶着威嚴的聲音。
我和陳嬤嬤站了起來,躬身退在一側,而麗妃,並沒有進來,只是站在外面,似在打量着。
過份的是,她身邊的人,並不向寧妃行禮。
寧妃從牀上坐起,理理散亂的髮鬢,平靜地說:“麗妃娘娘可真有心,來看本宮了。”
麗妃一笑:“寧妃姐姐看上去,氣色真不好啊?”
“老了,身體就不行了,人總是得認老的。”她有些悲涼地說着。
我似乎看見,寧妃不再軟弱,不再躲在自己的世界裡,她一直,就是這麼堅強的。
她眼裡閃着一些光采:“麗妃娘娘怎麼不進來坐啊,初雪,侍坐。”
我正要去搬凳子,聽見麗妃的聲音:“寧妃姐姐不必了,本宮還趕着回去看皇上的花鼓戲呢。今兒個,皇上高興,要親自讓本宮看看他學得如何,聽說冷宮不太平靜,就進來看看寧妃娘娘了。真想不到,寧妃姐姐病得這般厲害,要不是有人說冷宮這二天人可多了,本宮也不相信寧妃姐姐病了啊。”清清細細的聲音在屋裡響着,一字一字地讓人細細地嚼味。
寧妃輕笑,動動身子,我趕緊過去扶着她起來。
她嬌弱的身子還有些顫抖,枯瘦的手指緊緊地抓着我的手。
“讓麗妃娘娘擔心了,也不過是舊病而已,倒讓七皇子擔心了,也讓麗妃擔心了。麗妃娘娘今兒個抽空來看一看,本宮就已經很高興了。”寧妃不瞞她。
這倒也是,瞞也瞞不住的,紙如何包得住火。
麗妃嘴角微微彎着,掛上溫柔而關切的笑容:“姐姐何必客氣呢?正巧,今兒個,方御醫也來了,讓方御醫幫姐姐看看有沒有什麼大礙。”
寧妃臉上一白,手抓得更緊了。
宮裡要是發現有傳染的疹毒,必然是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我想,不用到明天,紅嬪就會消失,不是沒有人不知道她得了那毒疹。而是,有人故意這般,想讓她傳染出去更多。如今寧妃這事一鬧出去,紅嬪連冷宮也呆不了,或者,連人世都呆不了。
我心裡壓着一層氣,好悶好悶。
我不能怎麼樣,人各有命,生死由天,我不能幫助她。我也沒有這個能力,其實,我也很懼怕她。
要是御醫把脈出我們都有毒疹,那冷宮,也是不能呆了。
麗妃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深沉地笑:“姐姐是不是有什麼不能讓御醫知道的啊?”
如此一說,能不給把脈嗎?樹因風而作浪,她來,不是沒有目的的。
七皇子帶來的人,自是不會說出去的,而麗妃知道,有備而來,可見,有多少暗處的眼睛看着。
我扶着寧妃坐在桌子上,手輕輕地握着她的手讓她坐下,朝她安慰地一笑。
寧妃攏攏發,不失優雅和貴氣:“那就麻煩方御醫了。”
麗妃有些怔住,很快就掩飾了這一瞬間的失神,轉過身子道:“方御醫,好好給寧妃娘娘瞧瞧。”
“是,麗妃娘娘。”一個御醫走近,施施禮就坐在一邊。
我站起了身子看,看看他又能怎麼樣?麗妃娘娘就那麼怕嗎?連進也不敢進來,也不讓我們靠近。
好大一會兒,那御醫才說:“寧妃娘娘的身體沒有什麼大礙了,就是過於虛弱。開些補氣養血之藥,好生安養,康復也就快了。”
寧妃伸出手,撫撫額上的散發,輕淡地說:“是嗎?每個御醫都是這般說,可是本宮的病,已經幾年還是沒有康復。”
“姐姐放寬心了,自然就好得快一些了。”麗妃眉頭輕皺,似乎不相信御醫說的話。
寧妃收起笑,自在地看着她,“讓麗妃娘娘百忙中擔心,真是有勞了。麗妃娘娘如若沒有別的事,本宮就先安歇了。”
麗妃明媚一掃,竟然看了我一眼,笑着說:“不擾寧妃休息了,回宮。”
又是一番禮數,從窗口昏暗的光芒,還可以看得到麗妃的身影,花枝招展,身邊簇擁着宮女和嬤嬤,好一個熱鬧。
屋裡徒留下濃烈的香味,真是不簡單啊,隨便的路過,都能帶着御醫前來。
寧妃大大的吐着氣,指甲劃過木桌,是刺耳的吱吱聲。
她眉心攏了攏,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精光在眼裡閃過,冷淡地說:“陳嬤嬤,幫我把指甲剪了去。”
我不知道寧妃娘娘是什麼意思。
我輕輕地說:“寧妃娘娘,上官公子給娘娘服了藥,壓住了那毒性,御醫是把不出來的。”
她輕笑:“好一個上官雩,八年前,本宮如何請他入宮也不入,如今,本宮是冷宮殘命之人,又得他相救。”
她言語中,有一種苦笑,有一種自嘲。
“娘娘。”我輕叫着,看着她的十指,纖秀的手指上,那指甲,尖尖又長長。
她也低頭看着,眼角有些光,嘆了一口氣:“這指甲,也是冷宮所長的了。”
“娘娘,嬤嬤替你剪過了,過長了,也莫要不小心地傷到了。”
她輕笑,眼神中,有着從來沒有見過的堅定和鎮定,重重版吸了一口氣說:“陳嬤嬤,你給我剪得乾乾淨淨的,讓它重新再長過新的。”
我心想,也許她從她的憧憬的生活中,慢慢地走了出來。
她怕受傷,氫,她困在自己的世界裡,但是,生活是殘酷的,總是不得不把人的神智從春暖花香中拉了出來。
除非她放棄,可是,她放棄了,她就什麼也沒有了,連冷宮,也沾不上。我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想的,每百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她們是皇上的妃子,即使是送到了冷宮,終還是有高牆,還是宮,一旦離開了,就像心裡所有的牆都塌了下來。
我想,如果讓寧妃到宮外,她大概也學不來,怎麼生活,她心裡裝得下的,只把皇上,只有她的皇子。
宮裡,終是能將一個女人的心智,磨得只有宮和等待,每到夜裡,宮裡長長的,深深地嘆息,無孔不透地傳來。
不過,我所想的這些,也罷多餘,皇上的妃子,如果不要了,冷宮也容不下,那就只有死和出家了。女人和男人的不同,大概出因爲頭上三千青絲,一線,一情纏,如何割捨。
指甲透明又堅硬,剪落在桌上,竟然發出輕微的聲音,我想,寧妃是不是要重生呢?
她在脫胎換骨,她在痛,所以,她不得不面對。
天珠的夢,太美,她曾想沉迷於中,可是,夢終是夢。
我有些感嘆,我也有些無奈,滿天星斗,映照着我,寂寞得可以。
我對着一閃一閃的蝮,好失神,好迷惘,我倪初雪,以後會怎麼樣呢?
對我好的人,不少,林珣,太子,上官雩,可是,他們都太高,太好了。這也像是天珠一樣,我終是怕,折了一地的粉紫,殘了一地的冷香。
我什麼時候,纔會像林珣所畫的那個倪初雪,與世無爭,自在自得。
如果不是上官雩下午來特地交待我,讓寧妃服從那亂氣之藥,豈能讓御醫把不出。
他是聰明人,他對宮廷很熟,熟到知道所有的事,雖然我不說,他不問,他卻是像很瞭解這些一樣,果不其然,麗妃就來了。
我也沒有跟寧妃姐姐說,上官雩交待我愛事,我想,他就被相信我。
過去了就好,沒必要,將所有的事實和真相,擺在所有人的面前,我終是對不起上官雩。
他不喜歡宮裡,八年前召他入宮爲官,他沒有來。
八年後,也不見得他會改變心意,但是他來了。他說,就因爲知道我會闖禍。
我低低矮笑,倪初雪,從來不喜歡招惹是非,惹人注目的,在他的眼中,也是一個傻丫頭。
他會治好寧妃,可是,他所要的平靜,就會被打斷了。
我暗暗地嘆氣,輾轉反側,夜氣轉涼纔有略微安睡意,一手觸到那微溼的玉佩,心裡昂些暖意,太子,不知他可好。
我想,如果他在,他也會幫我的。
呵,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我竟然,越來越繁的雜事,管得還真是越來越寬。
我又想起爆林珣的話,別放下感情。
遲遲,就算我不放下感情,我侍候寧妃,自然也乾淨不到那裡去。
天微亮的時候,就聽到到了進來的腳步聲,我正要推窗看個究竟,門就輕敲:“初雪,是我。”
是上官雩的聲音,如此之早,真是不可思議。
按宮規,他得過了辰時之後,才能入宮的,可愛,天才剛剛亮呢?是按入宮早朝的官員一起入的嗎?他倒是,也不瞞我愛,罷,我也不去問,除非他自己說。
“我醒了。”我輕輕地說着,正要下牀去開門,他卻推了進來。
滿臉的笑意,手裡捧着一盆花,“倪初雪,看,這是什麼?”
我驚詫地看着他手裡捧着的花,天啊,我夢裡,我都想看到的荷花啊。
如此的小,小巧的葉子,還報小小巴蓮骨朵兒,雖然,可是,那清香味,卻是不含糊。那葉子,只把我巴掌大吧,他那裡弄來如此之小的盆荷花啊?
他眉眼盡是笑:“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可愛來之不易啊。”他將花擺在我的窗臺上,轉過頭來看我,身上還帶着晨曦的味道,那般的清新。
手在我眼裡招安招:“回魂靈,倪初雪。”
我眨着眼:“好漂亮。”
“當然了,不漂亮我怎麼搬進來了。”低低的聲音,帶着一絲的寵溺。
我愣愣地說:“往宮裡搬東西,很難吧?”
他卟地笑出聲,精明的眼光看着我,意味深長地說:“當然難。”
“哦。”我輕點頭。
他挑挑眉:“倪初雪,就這樣。”
“嗯。”就這樣,我纔不問。
他像是生氣一般地吐出一口氣,又有些無奈,手指輕輕地敲着我的頭:“倪初雪,還是氣人。”
我貪婪的眼光,還報看着那舒展着枝葉的小荷:“好美啊。”
“你不問嗎?蹩着舒服?”他打量着我。
上官雩,傲氣太高,還是不太瞭解我了,抑或或我太瞭解他了。
我輕輕一笑:“我蹩得住。”
他有些氣悶,眼皮跳動了下:“好,就蹩住它,轉過身去,給你施針。”
我趴在牀上,小聲地叫:“上官雩,你可要有醫德啊。”不能借機報仇。
他拔開我的發。手像是帶着熱氣一樣,撩得我也有些暈眩。
針冷冷的一刺,痛得我直抽氣,咬着脣:“上官雩,你是不是報仇,昨天都不痛,今天怎麼痛死了。”好痛啊,連腳趾都縮起來了。
每每施針,他都是先爲我,再去爲寧妃,再爲陳嬤嬤。
他一手按着我的腦袋:“一天會比一天痛,倪初雪,你就悠着點。”
心涼了半截,我呼出聲:“好痛啊。”
他的聲音有些冷:“再不找到疹毒,你還有得受。”
我的心裡暗暗嘆氣,怎麼辦,必然是難以找到的。一針刺痛,又拉回了我的精神,全身是繃得緊緊的,他一手在我的穴道輕揉,舒寧了好些的疼痛。
施針過後,幾乎麻了我的身子,然後,他點着一束藥草,淡淡的香味,讓我覺得很放鬆。
他手轉到我的腰上,有力地觸摸着,然後輕聲地說:“倒是復原得極快。”
“嗯。”我輕聲地應着。
臉埋在枕被間,舒服安神的藥草味,讓我變得很輕鬆,呢喃地說:“上官雩,我不喜歡在宮裡。”
這是事實,可是,也是我第一次跟別人提起。
他沒有說話,手上的力道變得輕柔了一些,不覺得有任何的曖昧,卻很舒服。
我輕輕地吐着氣:“也把你扯了進來了。”
有絲輕笑聲在背上響起,他停下手,走到牀頭蹲下與我平視,那灼灼如華的眸子看着我,看得我的臉又燒了起來。
然後,他得意地笑了:倪初雪,送個東西給你。“
我看着他,這段時間怎麼了,爲什麼,都喜歡送東西給我呢?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紫雕木的盒子,散發着淡淡的香氣,打開一看,裡面放着長長短短,各色各異的,筆峰毛色不同的筆,有些,還嵌着金,有些是通體如碧玉,有些,珍貴的,我一眼就看得出是紫毫筆。
我擡起驚愕的眼看他:“上官雩?”
他眼睛盯着房子的上邊,唯獨不看我,有些傲氣地說:“想報恩,用我的畫筆。畫荷,畫天珠,畫盡天下百花給我。”
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麼珍貴的東西,都要送給我。我心裡軟軟暖暖的,不由自主地輕笑:“你這強盜,要那麼多畫幹什麼?擺着也好看嗎?”
“你管我?”他合起,放在桌上。“叫你畫就畫,讓你時間多得胡思亂想。”
“真兇。”我頭埋在枕間,不讓他看到我眼裡擰轉的淚,上官雩啊,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好得讓我心酸,好得讓人膽怯,讓我想入非非了。
他輕笑,“我改便是。”
改,在秦淮,他也說過,會改一些的,那一句,深深地在我的腦裡浮着。
我心裡嘆着氣:“上官,你什麼時候和公主大婚呢?”話才說出口,我心裡就暗暗地怪自己了,爲什麼要說出來,爲什麼忍不住。
氣,沉得讓只有二個人的呼吸之聲。我連擡頭看他的勇氣都沒有,倪初雪,這就是你的勇敢,真可悲,我暗自嘲笑着,酸澀的心,糾結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