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天人合一”的“天”指的是什麼嗎?你們真以爲是日月星辰呢?別傻了,逗你玩呢!咱們先聽聽曾國藩在他家書裡怎麼說的:“羅婿性情可慮,然此亦無可如何事。爾當諒囑三妹,柔順恭謹,不可有片語違忤三綱之道。故傳曰:君,天也;父,天也;夫,天也。”這回明白什麼是天了吧?既然君是天,“天人合一”就是“君人合一”,君屁股下面坐的是交椅,也就是龍椅,當然是“椅人合一”了。“椅人合一”中的“人”就不用我再解釋了吧,當然是指你們了。你們在反駁我,父與夫不都是“天”嗎?怎麼會是“君人合一”,而不是“父人合一”或者“夫人合一”呢?關於這一點,你們讀一讀《紅樓夢》就清楚了。賈元春省親那一幕讀過吧?不是她先向長輩請安,而是祖母和父母要跪迎這位貴妃,這就叫“未敘家人之情,先行君臣之禮”。我這麼說,你們應該明白什麼叫“天”了吧。
“天”就是“椅”,別看人類已經走向太空了,但是我們總不能不繼承文化傳統吧。別誤會,我說的是文化傳統,並不是傳統文化。傳統文化,落腳是文化,中國的傳統文化當然是博大精深,源遠流長;文化傳統落腳是傳統,你們知道中國的文化傳統的魂是什麼嗎?“魂”當然具有單一性、穩定性和恆久性了,告訴你們吧,就是我——“椅子”。你們苦苦奮鬥,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坐上第一把椅子,第二把椅子,第三把椅子,總而言之總得混上一把椅子,才能叫成功吧。
總算明白了吧,小小的辦公椅,可是人生的大舞臺,坐在辦公椅上就是做人、做官、做事業,坐得好,前程錦繡,富貴榮華;坐不好,我就是一張老虎口!不信?不信你就試試!
我們辦公椅是最講究座次的,古時候叫第一把交椅,第二把交椅,以此類推,現在叫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什麼的。其中的“把”就是指辦公椅上的“扶手”。別看“把手”之間只有數字上的差別,其權力大小可有天壤之別。“一把手”就是“絕對”的意思,你們知道什麼叫“絕對”嗎?就是老虎的屁股,誰都不能摸的。
“一把手”的椅子既像一個大漩渦,也像一個大磁場,形形色色的人狂卷其中,圈子就是這麼形成的,黑洞也是這麼形成的。不是和你們吹牛,我認爲,在所有級別的“一把手”中,對國家最重要的就是縣處級一把手了。爲什麼?這還用問,縣處級是離百姓最近的官,這叫做基礎。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啊!你們說縣處級一把手重要不重要?
正因爲重要,我才爲能成爲東州市政府辦公廳綜合二處處長的辦公椅而感到自豪。不瞞你們說,我在綜合二處已經伺候過三任處長了。第一任處長叫肖福仁,現在已經是市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了。肖福仁坐着我沒少熬夜寫材料,他剛坐我身上時,頭髮油光水亮的,離開我高升時,變成了頭油光水亮的,沒什麼奇怪的,肖福仁工作起來和我一樣任勞任怨的,因此幾年處長熬下來,頭髮掉了一半,禿成了列寧頭,現在整天戴個假髮套,像套中人似的。
第二任處長叫趙忠,這傢伙長得跟水桶似的,每次坐在我身上都壓得我骨頭節咯吱咯吱響。要說我伺候過的三任處長,最會當處長的就是趙忠,人家在處長的位置上都當出局長的滋味了,你們說夠不夠水平?趙忠有個習慣,喜歡得瑟腿,一坐在我身上,他就得瑟腿,好像我身上有電似的,還喜歡放悶屁,從來都不帶響,放的是又臭又長,每次都能把我薰背過氣去。只有在兩種情況下,這傢伙不得瑟腿,一種情況是開處務會時,他不得瑟,趙忠喜歡開會,每次開會的派頭都像市領導視察似的;還有一種情況下他不得瑟腿,這種情況處內的人誰也不知道,只有我知道,那就是女人坐在他大腿上的時候。趙忠喜歡女人,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動路。處內的漂亮女人是歐貝貝,趙忠沒少惦記人家,可是趙忠畢竟只是處長,歐貝貝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這讓趙忠很沮喪。但是綜合二處處長相當於常務副市長的辦公室主任,那些有求於常務副市長摸不上門的女人,特別是漂亮女人,趙忠基本不放過。有好幾回處內沒人的時候,這些女人都順勢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每到這個時候,趙忠的大腿就不得瑟了,但是有些動作不堪入目,我就不多說了。
我要說的是最惦記我的是副處長許智泰,他做夢都想坐到處長的位子上。處裡沒人時,他經常偷偷走到趙忠的辦公桌前仔細地欣賞我,用手撫摸我,坐在我身上用屁股蹭我,抽着煙靠在我身上蹺起二郎腿,來回逛蕩我。在我印象裡,許智泰可是最看中我的人,趙忠早就坐膩了,一直琢磨更高的位置,但是趙忠卻遲遲不動地方,許智泰等得不行了,背地裡寫匿名信告趙忠,還煽動大家搞“政變”,結果趙忠倒是被搞走了,許智泰卻白忙活一場,並沒有如願以償地坐在我身上。取代趙忠的是楊恆達,一個給老領導當了五年秘書的人。
要說這楊恆達也是個兢兢業業的人,工作起來跟前任的處長肖福仁差不多,也是任勞任怨的,在辦公室爬格子熬夜是家常便飯。但是你別被他的表象給迷惑了,別看他謹小慎微地像我身上的一根釘子,但他骨子裡卻是個不安分的人,不僅有低級趣味,而且喜歡胡思亂想。有好幾次他午休時坐着我睡着了,做的夢奇奇怪怪的,他自己在夢裡竟然變成了一隻老鼠,讓母狼、獅子和花豹追得到處跑。我一直懷疑他有窺視心理,喜歡窺視別人的隱私,處內沒人時,他經常翻其他人的抽屜,特別是歐貝貝的。我知道他和趙忠一樣喜歡歐貝貝,經常在歐貝貝不注意時,用眼睛瞄人家,但是楊恆達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人,他懂得壓抑自己,嚴格按幾何學原理辦事。他和朱大偉下棋時,常告誡朱大偉做好公務員要管住“三巴”,也就是要管住嘴巴,管住尾巴,管住****。但是他骨子裡是一個恨不得放開“三巴”的人,這樣的人最可怕,好色不貪色,好財不貪財,野心大但貪而不露,很善於擺佈“有位”與“有爲”的辨證關係,所以,我相信他不會坐在我身上多久就會高升。
如果楊恆達高升了,誰還會坐到我身上蹺二郎腿呢?黃小明不可能了,他接替胡佔發給彭國樑當了秘書,朱大偉資歷不夠,歐貝貝還只是副處級調研員,提拔也只能提拔副處長或正處級調研員。不過在綜合二處,歐貝貝的前途是最不好預測的,因爲要看她如何發揮紅顏的藝術性了。
當然,最盼望坐在我身上的還是許智泰,但是我覺得他戲還是不大,不是我瞧不起他,因爲許智泰是個永遠掌握不了風向的人,你想一個人要是拎着豬頭老找不到廟門,能不鬱悶嗎?
其實從古到今,爲了屁股底下這把椅子整天鬱悶的人太多了,沒坐上的想坐上,坐上了怕失去,坐在前面的擔心坐在後面的擠掉他,坐在後面的又無時無刻不掂記擠掉前面的,壓根兒沒希望坐交椅者,也不甘心永遠不得交椅坐,便無所不用其極地想奪一把交椅;以爲自己天生就應該有交椅可坐者,更是火急火燎地做着坐交椅的夢。嗚呼,自從有了交椅,歷史就被攪得昏天黑地!
我是副處長
宦海無涯,我的哲學是,先上船再尋找目標,尋找目標易而登船難,否則你只能站在岸上望洋興嘆,要知道呈現在你面前的不是一幅畫,而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誰都想達到理想的彼岸,但是理想是什麼?不過是烏托邦而已。直覺告訴我,彼岸就在船上。然而,讓我頭疼的是船上已經擠滿了人,而岸上翹首以盼登船的人像螞蟻一樣多,其實船並不少,只是想登船的人太多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現實當中,沒有另一個世界,根本沒有!這是我當了十年副處長的經驗之談。竟然當了十年副處長,我知道整個市政府辦公廳的人都在笑話我,不怨人家笑話我,只怨我自己明白得太晚了。生活不過是用一種慾望代替另一種慾望的過程,那些誤把理想當做現實來追求的人,只能在岸上望洋興嘆。
這個道理,黃小明請我喝酒時我才明白。席間,我提出了一個困擾我許久的問題:仕途之路爲什麼越走越窄?可能是黃小明書讀多了,也可能困擾我的問題也困擾着他,黃小明一開口就帶着三分火氣。
“許處長,你知道‘朕’是什麼時候成爲專有名詞的嗎?”
說實在的,我不是學歷史的,對於這個問題一無所知,我敢肯定在現有公務員中,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不會很多,即使學歷史的也未必知道。
“小明,這與我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黃小明是個很內向的人,但我一直認爲他只是表面內向,或者說他的內向是裝出來的,至於爲什麼他要讓人感到他很內向,我不知道,或許這就叫城府,但我認爲是忍耐,總之,我認爲黃小明是個活的很累的人。因爲一個什麼都懂可什麼都不能說出來的人,一定是活得很累的人。儘管黃小明給人的印象很自在、很穩重,但是直覺告訴我,黃小明是個信仰彼岸的人,至於他夢中的彼岸是什麼,我不知道,恐怕他也未必全知道。
“李白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其實他說的是仕途之難難於上青天,爲什麼難?就與這個‘朕’有關。在秦始皇以前,‘朕’本來是‘我’的代名詞,人人都可以稱‘朕’,但是從秦始皇開始,‘朕’只能是皇帝的自稱,別人再用就是犯上作亂。從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稱‘朕’開始,兩千兩百年的歷史,‘朕文化’就成了國人的意識形態,就成了傳統文化的核心,就成了支配國人行爲、思想以至靈魂的文化傳統。西方人信仰的是上帝,可以說中國的上帝就是‘朕’,中國人心目中的神就是‘朕’。剛纔你問我爲什麼感覺仕途之路越走越窄,是你的心路越走越窄,因爲‘朕文化’將所有的路都規定好了,這些路既平坦又順暢,卻唯獨把心路留在了蜀道上。人有心,就難免有心路,於是那些嚮往心路的人,必然發出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的感嘆。在蜀道上,躑躅前行,被幽靈困擾,被光亮誘惑,甚至陷入深重的黑暗。說句心裡話,許處長,綜合二處就有一個‘朕’,自從他來了以後,大搞家天下,弟兄們根本沒有一點人權。不光你心裡堵得慌,大家誰心裡不堵得慌?許處長,要想讓心路順暢,沒有別的方法,只能在處內搞一次‘五四’運動。”
我聽了黃小明的話心頭爲之一振,心想,看不出來這小子平時文質彬彬的,想不到骨子裡還有點革命精神,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酒話,便心一橫,附和道:“小明,你的話句句說到我的心坎上了,搞什麼‘五四’運動,要搞就搞陳勝吳廣起義,我當陳勝,你當吳廣,咱們‘苟富貴,勿相忘’怎麼樣?”
“許處長,你的意思乾脆搞一場‘政變’轟走趙忠?我是沒問題,只是不知道歐貝貝、朱大偉能不能響應?”
酒喝到這時,我似乎越喝越清醒了,黃小明表面上是請我喝酒,其實是有備而來,借喝酒之機做我的工作,趁趙忠出國之機,發動“政變”。我在綜合二處當了十年副處長了,肖福仁當處長時,我就是副處長,如今肖福仁從綜合二處升任市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了,我還是副處長,不用我也就罷了,派個德才兼備的人來當處長也行,結果劉一鶴任人唯親弄來一頭豬,不幹活光哼哼,老子又不是飼養員,天天伺候豬!趙忠仗着自己的後臺硬,不僅在綜合二處飛揚跋扈,獨斷專行,在辦公廳也是目空一切,耀武揚威。其實肖福仁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以前不敢動他,是礙於常務副市長劉一鶴的面子,如今劉一鶴就要到省裡任副省長了,接替劉一鶴的很可能是彭國樑,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政變”倒真是天賜良機。其實我早就想這麼幹了,只是一直摸不透黃小明的心思。只要黃小明肯配合,歐貝貝和朱大偉不在話下。真要是趕走了趙忠那頭豬,老子至少能幹幾天代理處長,如果彭國樑認可我,“代理”兩個字去掉也未可知,到時候,最有可能當副處長的當然是黃小明,官場上是沒有友誼的,全部的同盟都是利益共同體,這一點我心知肚明。
“小明,歐貝貝和朱大偉的工作我去做,只是咱們得研究一下行動方案,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給趙忠寫一封匿名信,先告狗日的豬頭一狀,怎麼樣?”我話一出口,黃小明就笑了,還露出一絲不屑的表情。
“許處長,只要廳領導接到匿名信就會想到綜合二處。綜合二處誰會寫這種匿名信,仔細分析一下,就會想到你,另外,我不喜歡這種蠅營狗苟的行爲,既然幹了,就有理有據,光明正大地幹,許處長,別看趙忠是綜合二處的處長,實際上在歐貝貝、朱大偉和我的心裡,你纔是我們真正的主心骨,因此,我建議你牽頭寫一封給廳領導的公開信,我肯定簽名,你再做一做歐貝貝和朱大偉的工作,我相信以你在他們心中的份量,他們一定會簽名的。以前趙忠仗着劉市長給他撐腰,不把廳領導放在眼裡,眼下劉市長高升了,誰接他還未可知,正是彈劾趙忠的最佳時機,因此,必須將矛盾公開化,只要蓋子一揭開,廳內一定譁然,廳領導就會找我們每個人談話,到時候我們衆口一詞,將廳領導一軍,不愁趙忠不滾蛋。到那時只要在廳內選綜合二處處長,非你莫屬!許處長,天賜良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
黃小明的話不僅有道理,而且頗具煽動性,我聽了以後熱血沸騰,躍躍欲試!情不自禁地舉起杯說:“小明,我當了十年副處長了,那麼多的副市長、市長都高升了,他們都念過我給他們寫的發言稿,可是他們高升後,記住我什麼了?可能連一點念想都沒有。芸芸公務員中,我們不過是一粒沙子,我時常想如果這個副處長我當到退休,綜合二處是什麼?就他媽的是我的牢籠,我就拿這次‘政變’當作一次越獄,來,兄弟,爲了我們這次越獄成功乾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