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不對頭的苗頭自然被他壓制下去了,而讓金胖子在船廠小吏間劃清界限的命令倒是挺順利的,自己到底是馬尾船政的督辦,自己背後更是有絕大的靠山,大多數小吏都很自覺的站到自己這邊了,也就是機牀車間的徐國方不甚識相,不過這到問題不大,機牀車間本來就是沒啥油水的地方。
金胖子一臉憤憤不平之色,費力的扭動着他的脖子轉向一側,從袖中遞上一包東西,“上個月的火耗,開泰銀莊的票子!沈兄,都是這秦鎧現在就是擺明了自立門頭啦,他這可是跟您打擂臺!”
沈唱和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接過銀票很順手的放入袖中,他自然不會把自己的想法擺在臉上,“金兄,這秦鎧自然是有些能耐之人,現在正是他得意之時,李中堂大人既然看中他,讓他造炮,這就是他的造化,至於能不能御風幻化,就不是我們能預料的啦!”
“造炮!?”金胖子看起來肥頭大耳的,這腦筋可一點不簡單,他立刻注意到沈唱和寥寥數語中的關鍵。
“中堂大人對他的那個機器有厚望啊!”
“這福州能鍊鐵軋鋼的也就我們船廠了,沈兄真是好主意!”金胖子哈哈大笑,沈唱和也一張長臉也露出些許惺惺相惜之意。
“金兄,何家的那件事你打聽到什麼了嗎?”
“這事蹊蹺的很,何家的二公子何興也就跟秦鎧是羅溪外的官道上偶遇的,也不知道何家怎麼就死心眼會幫姓秦的這個外鄉人!”
“噢……這事你還是抓緊打聽,若有把柄的話……”沈唱和職業的笑臉忽然變得有些僵硬,還發出陰森森的兩聲輕笑,倒把金胖子了嚇的一哆嗦。
火炮廠開工後,秦鎧第一時間把徐國方調來,機牀車間的人手也跟過來一半。這時代火炮製造的工藝還真是落伍,絕對是人力堆砌的產物。爲了這個人手的事情,秦鎧特地去請教了孫師爺,沒想到孫師爺給出的答案大出他的意料。
馬尾船廠是官辦的廠子,丁日昌大人自然是最終的負責人,不過日常事務卻由沈唱和一手包辦,這馬尾船廠哪些地方有油水,哪些車間是清水衙門,他最清楚了,而其中的利益關係,哪些小吏自然多少有好處的。
秦鎧說起想招募一些熟手,孫師爺很直接的就給他出了個主意,向丁巡撫提出要求,直接從藝圃和廠裡要人,丁日昌現在要大把的銀子肯定沒有,不過要人……
果然事情如孫師爺所料,丁日昌這些時日也不知道忙些啥,反正臉色不咋地,不過看到秦鎧還是頗給面子的讓他坐下說話,提到炮局的材料和運作資金,老頭黑臉一拉,兩首一攤,“烈風,你不坐着巡撫的位置,到處都要用錢啊,你要的鐵料找船廠,我今個兒剛和金伍說過了!”
靠,還要找金胖子,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秦鎧一陣鬱悶,好在提到要人之事,丁老頭倒也很爽快的撂下話了,“要人,可以,我這就讓孫師爺行文,你直接找沈唱和,不過這些工匠的薪水肯定要烈風你來掏了,沈唱和纔會放人!”
秦鎧摸摸乾癟的錢袋,心中憤憤不平,丁老頭果然是鐵公雞一個,這沈唱和更是東方葛朗臺,不過咱是啥眼光,你們看不到這些工匠的價值,我可是能爆發他們百分之三百的能量!
轉身到了沈唱和那裡,不知道是湊巧呢,還是候着他,反正金胖子也在,秦鎧非常職業的笑臉之後,就提到了要人的事情,有丁日昌的手令在,沈唱和本來想做些啥動作,倒也不大方便,也就大筆一揮過了,條件果然是由他付薪水!
金胖子更是出人意料的配合,當場拍板同意提供船廠高爐煉製的鐵料,甚至還笑嘻嘻的和秦鎧到招呼,還爲當初的事情裝模作樣道了個歉。
老狐狸拜年,這問題大了,秦鎧打着哈哈,腦筋急轉,一時間倒也想不出這胖子肚皮裡除了油水之外還有些什麼髒玩意!不過既然事情辦妥了,他也懶得在這裡面對這兩個討厭之人,轉身告辭而去。
看到秦鎧離開了,沈唱和圓臉上的笑容立刻就凝成了冰塊,啪的把手上的茶壺給摔了,“什麼玩意!也敢拿着雞毛令箭來我這裡撒野!”
“沈兄,人家現在意氣風發呢,我聽說連山東機械局的徐建寅總辦都跟他關係密切,你看我們是不是要暫避鋒芒啊!”胖子一臉壞笑的說道。
“金兄,六王爺替我謀了這個位置,可不是讓我來混吃混喝的,一會兒你就去把各廠子的小吏都叫來,這裡還輪不到他姓秦的指手畫腳。”
“那是,沈兄在這裡,自然穩如磐石,”金胖子笑呵呵的從隨身的一個盒子裡挑了個煙泡吞了,滿意的打了個哈欠,“對了,今天第一批材料,我已經爲姓秦的準備好了,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肚量!”
沈唱和聽了,哈哈一笑,兩人又開始嘀嘀咕咕起來。
秦鎧出來之後,直奔馬尾船廠,他來了這麼久,其實船廠了熟悉的也就是機牀和蒸汽機車間,他袖子裡抓着一張名單,是徐國方那裡問出來的各車間的好手。他的性格,要幹事就立馬把事情給辦妥了,到了船廠門口,事先約好的黃當、周瑞東、章奎三個都已經等着呢。
“秦兄弟,我等你半天了,這次我可出大力氣了,湘軍老兄弟那邊有三十多個娃子要進你的那個什麼學堂!”黃當現在雖然嘴上叫着秦兄弟,不過這禮節還守着,畢竟秦鎧現在官職可比他高多了。
秦鎧微微一笑,拍了拍黃當的肩膀,“黃大哥,多謝啦,現在我們要辦一件事,”他招招手,黃興幾個匆匆拿來一個布包,裡面拿出一些個紙張,他一一佈置下去,約好事情辦妥,就到火炮局找他彙報。
鍊鐵廠裡,高高豎起的德國高爐好幾天沒開工了,管事的小吏也就早晨露個臉,隨後就不知道貓那裡去。
工匠們卻不能無故曠工,只能圍坐在高爐下的棚子裡無聊打屁,這可是關係到自家營生的,船廠的工錢不算多,不過卻夠一家幾口混個溫飽。
不過其中有一個二十來歲矮個的年輕人多少有些另類,這會兒卻拿着一個大零件坐在一旁發呆。
旁邊一個壯漢衝着他說道,“小錢,過來喝口水,你咋每天就盯着這些機器零件看呢,那玩意搞明白了又有啥意思!過來喝口水吧,陪哥幾個聊聊天。”
年輕人擡頭笑了笑,“王哥,我不是在琢磨着咱這高爐到底是那裡出問題了嘛,怎麼三天兩頭的壞!”
“小錢,你操的哪門子的心思,我估摸着上頭幾個大人還生怕這爐子一點毛病都沒有呢!”
這話聽得小錢一臉奇怪的表情,那壯漢哈哈一笑,一把把小錢拉到人堆裡,湊着他耳朵嘰裡咕嚕的低聲說了一通,聽得年輕人呆若木雞,姓王的大漢末了還加了句,“小錢,該休息就休息,別累着自己,多回家看看你老孃倒是實在些!”
看到年輕人還在發愣,壯漢正想在開解他一番,卻聽到車間門口有人再喊,“王飛,出來會兒,有人找!”
壯漢一愣,站起身來,朝外面張望了一下,也沒搞懂誰會來找自己,他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然後走出了車間的大門,外面確實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高瘦的男子,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模樣倒是船政學堂的學員,他根本不認識。
“你就是王飛?”
“是啊,你是那位?找我有事?”
來人嘿嘿一笑,“我叫章奎,是前學堂的學員,不認識我自然不要緊,我只是替人秦教官帶話來的,馬尾炮局招人手,有人推薦你了,薪水至少比這裡多一成,漲多漲少就看你手藝過不過硬!有興趣沒?”
“馬尾炮局是啥地方,咱船廠沒那局子吧!”壯漢王飛追問道。
“馬尾炮局是丁巡撫指派秦教官設立的!”
王飛哦了一聲,考慮三秒鐘,既然在一棵大樹下乘涼,還能多拿薪水,這種好事自然不容錯過,何況聽起來,那裡似乎比這邊要更有前途,他立刻滿口答應,從張奎手裡收下一張蓋着奇怪圖案的紙張,他看到下面寫着自己的名字,憑着這張紙就可以到炮局那裡報到。
他忽然想起什麼,追問了句,“我還有個兄弟小錢,能一起去嘛?”
章奎一愣,這問題秦鎧可沒交代過,不過他立刻滿口應下,“你那兄弟手底有活沒?秦教官可不收混吃飯的,明白不!”
“那好嘞,謝謝小哥”,王飛一臉興奮咧着嘴道了聲謝,轉身匆匆離去。
這一天,除了忙碌的船塢外,馬尾船廠其他車間都有人影來來去去,異常忙碌,第二天,金胖子氣急敗壞的跑進了沈唱和的屋子,“沈兄,姓秦的還落手真快,昨天我前腳還在找那幫管事的小吏,他就已經把人給要走了,這下好了,除了船塢哪裡的人,其他車間的好手跑了一多半!”
沈唱和到沒有表現出什麼激動之色,他摸了摸胖臉,忽然笑了,“金兄,這有什麼關係呢,你少了人,讓藝圃在招一些嘛,其實我們這裡也就船塢哪些人派大用場,其他廠子裡的人手少了,這空額不是還多出來了嘛!”
“沈兄,不瞞你說,這秦鎧我還真有些看不透,他沒事招那麼些工匠幹啥,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錢僱這麼多人!”
“這事你就甭操心了,那批原料炮局收下了嘛?”
“恩,你就等着看他的笑話吧!”金胖子哈哈大笑。
馬尾炮局裡,一門鑄鐵炮在鑽牀經過三十幾個工人近十天的處理後,終於完成了內膛的切削,秦鎧在這幾天中始終關注着這門火炮的製造過程,這對於他來說,倒是個些全新的概念,不過他對於這種低效率的工藝並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這些工匠在處理火炮是體現出來的非常強大的手工能力。
很顯然,如果賦予他們全新的機器,很快這些人就能熟練的上手,加以理論上的培訓,或許還能成爲不錯的技術人才。
看到這麼127mm口徑的前膛炮粗胚從鑽牀上移了下來,徐建寅轉頭說道:“烈風兄,這火炮工藝你看還成嘛!”
“仲虎兄,非常不錯很好,你挑的人手確實很棒,”秦鎧一招手,徐國方帶着幾個手下跑上去,把這火炮用滑輪吊了起來,慢慢的移動到磨牀的卡槽上。
徐國方這幾日可沒少操心事,新的磨牀他都用了一個多月,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不過直接打磨這近三米的大炮,他還是第一次,秦大人下了死命令,必須一次成功,所以昨天他還剛換上了一根新的鋼軸以確保精度。
今天又把磨牀各個部件都再三檢查,他定下心思,仔細考慮了一下是不是還有疏漏,這可關乎馬尾炮局的面子,關乎秦大人的面子,不過,在這點上,他還不瞭解這個秦大人,秦鎧最無所謂就是這張虛僞的面子了!用秦鎧的話說,就是要臉皮幹啥呢?……
徐國方自信的點了點頭,轉頭朝後面喊道:“老汪,掛上蒸汽機!”
隨着咔嚓咔嚓的傳動聲音,磨牀上固定在鋼軸上的磨具高速運轉起來了,鋼軸保持這固定平面往復勻速運動,而卡槽上的火炮也在齒輪傳動之下,慢慢的配合着磨具原地旋轉,金屬摩擦產生了巨大的噪音和鋼花,不過現場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充滿的興奮和激動。
這是一臺幾乎一個人就能操作的巨大機械,那門重達幾千斤的127口徑的火炮竟然在機械的力量下,輕若無物的原地緩緩旋轉着,鋼花飛散之後,打磨過的地方,鑄鐵炮的外壁已然變得光滑如鏡。
跟隨徐建寅一同來的伍大使,大名叫伍雲,在江南製造局裡也就是個管技術的小吏,從他手上親自檢驗出廠的火炮那也有幾十門,早些時候的火炮外壁拋光其實並不怎麼注重的,畢竟內膛纔是最主要的,但是給打磨成這般如鏡子一樣的光滑,他的嘴巴張得可以扔進去鵝蛋了。
徐建寅笑眯眯的看着這才機械,心中的激動卻沒有表現在臉上,他是親自參加過兩家制造局籌建的,英吉利、法蘭西、德意志、米利堅的機器那也是見得多了,也有一些是蒸汽機傳動的,但是還需要大量的人力干預,產品質量好壞也取決了工人的水平和耐心。
但是,那些機械和這臺磨牀相比,這差距絕對是巨大的,究其原因,江南製造局的機器多爲西洋購置的,大多數都是十數年前的舊貨色,而這幾日和秦鎧交流中,得到的最大的衝擊,就是西方技術的日新月異,這讓他心潮更是澎湃。
一個時辰後,火炮的外壁打磨完成了,徐國方拿出尺子正在測量精度,伍雲自然也激動的跑上去,在打磨過的外壁上一寸一寸的檢驗。火炮又被吊了起來,裝到另一臺磨牀上,一個更小的磨具固定在鋼軸上被放到了炮膛內。
掛上蒸汽機動力後,開始了火炮內膛的打磨,這次出了吱吱的沉悶響聲外,噪音倒是小了不少,打磨內膛,火炮並不進行轉動,由鋼軸勻速自轉以完成內圓的打磨。
徐國方小心翼翼的觀察者鋼軸的自轉動,若是鋼軸的轉動發生輕微的偏差,都可能對內膛的打磨產生很高的精度影響,直到傍晚時分,當模具緩緩自旋滑出炮口時,終於,馬尾火炮局的第一尊火炮下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