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內,慈禧拉長着馬臉坐在上首,下面卻站着七八個加着頂戴的大員,她手裡拿着幾封摺子看了看,然後一甩手便把那些摺子扔在了地上,口氣嚴厲的問道:“納同,你這份摺子裡說那鑲藍旗副旗主索額和這事情有關,除了幾個當兵的人證外,可在他住處搜到其他證物?你看看……這都是親貴們來求情的摺子!”
下面這首席內廷侍衛大臣納同聽着太后口氣嚴厲,不過斜眼瞟去,太后臉上並沒有那種特生氣的表情,他們這些慈寧宮的近臣,那可都是瞭解這位的脾氣,這察言觀色……乃是不二的法門,心中暗暗揣測,看起來自己還是有什麼地方沒做到位!
不過,對於這拿捏證據、栽贓嫁禍的小把戲,在他手裡早完成了神技,他立刻躬身行禮,大聲的說道:“太后,此事證據確鑿,索額的府邸已被查封,奴才在他府上查到大量財物,恐怕就是他和那些兵痞勾結所得,請太后下旨立刻審問!”
他早就打定主意,今天來就是看太后要怎麼發落這索額,自己就怎麼着來審這廝,反正順着太后的意思那就是絕對沒錯,至於這索額是不是勾結了那些個兵痞,或者就是幕後主使,他可懶得去查,一則他也沒那能耐,二則反正這案子遲早有人來頂包的。
而他直接就提銀子的事情,自然是知曉,最近太后心情不好。估摸着唯一能讓太后寬心點的,那可就是修園子的大事情了……現在醇親王奕譞和太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這讓醇親王主持修園子的大事情可顯得沒了着落。自己提這檔子事情,肯定能讓太后有興趣,這纔是最重要的!
斜斜依靠在軟榻上的慈禧聽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嘴角揚了揚,似乎想笑,不過似乎立刻想到了什麼,臉色再一次的陰沉下來……十幾天前的那一次遇刺。血淋淋的場景這段時間可謂是時刻出現在她的夢魘之中……即便是慈安太后在的時候,她也從未遭遇過如此到的危機,生死在此一刻啊!
而回來後,這件事情更是讓她不得其解,她想到很明白,敢於下這麼大本錢、冒這麼大風險刺殺於自己的,絕非等閒人,說實話,小皇帝的嫌疑是有。不過卻是最小的!說實話。光緒皇帝那性子,他可是瞭解的很,她倒是十分懷疑光緒身後的那位帝師翁同龢。
不過納同這邊始終抓不到翁同龢明顯的漏洞。她也是當機立斷,直接找了個茬把這位帝師給開缺了,就是這樣。她也並不太放心,特別讓內廷侍衛監視翁同穌,勒令他儘快離京返回他江蘇老家去養老。
不過,很顯然翁同穌並不配合……想到這裡,慈禧懶洋洋的問道:“納同,此事你儘快處置。切不可留下任何後患……翁同龢這幾日還沒離京,他在幹些什麼!”
她後面這半句自然是問九門提督英廉的。英廉忙出列拱手答道:“太后,翁同龢和被罷黜的文廷式兩人這幾日閉門不出,下官已經安排人手看住他們,確保他們儘快出京!”
慈禧輕輕的噢了一句,這次刺殺案她總是心存疑慮,翁同龢竟然毫無動靜,多少讓她有些奇怪,不過,她可沒有任何意思要緩一緩,“最近聽說寶廷往乾清宮跑的挺勤快的,載湉那邊也要安排人小心伺候,等這事情了了,這內廷的侍衛大臣也要好好整頓一番……”
下面這幾位一聽,心中都是大喜,這些擁護慈禧的親貴、高官信心滿滿,那也是鑑於這十餘日來後黨的節節勝利,自從太后發飆後,乾清宮就直接啞火了,根本沒有任何動作,小皇帝載湉甚至已經處在了半幽禁狀態,除了那些帝黨官員還敢進宮覲見外,朝堂上一片觀望之態。
此番正黃旗的兩位侍衛大臣跟皇上走的近了些,顯然是讓太后不喜了,如此,到時候他們可就大有機會推薦自家的親信上位了,一時間屋內倒是氣氛熱鬧,這些大員們又開始對帝黨分子口誅筆伐!
一番議論之後,禮親王世鐸最後遞上了李中堂着周馥送來的摺子,出乎意料的是,對於軍機處議定的擢升他入值中樞的政令,這位叱吒大清官場數十年的漢族高官卻十分委婉和堅決的拒絕了,這理由自然羅列了一大通,無外乎身體不適、才疏學淺之類的託詞。
而李中堂更是在摺子中以治軍不利爲由,要求自削爵位,在這場刺殺案中,作爲淮軍的首領,這位名義上擁兵數十萬的直隸總督、北洋大臣顯然是也有嫌疑的,不過,在慈禧看來,這李中堂的嫌疑,其實就是醇親王奕譞的嫌疑!
淮軍遍佈直隸、兩江、兩淮,淮軍系統的漢族大僚更是數不勝數,至於牽扯到的關係更是盤根錯節,而李中堂此人,慈禧倒是熟悉和異常的瞭解,這個少年之時就有“三千里外覓封侯”之理想的李中堂,倒是確確實實是應承了曾文公的評價,那就是個拼了命做官的人。
而這一次,竟然主動放棄入值中樞這官場的最高位置,甚至還字削爵位,這卻忽然讓她心生疑慮……
李中堂此番身陷這刺殺案的泥潭,雖然朝堂上也並沒有把矛頭指向他,不過他可不能無動於衷,而京城裡傳來的消息,要讓被貶謫盛京的榮祿重掌大權,而把他弄到京師去入值中樞,原本這倒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雖然他很清楚一點,這大清的權柄是不可能掌握在漢人官員手裡的,親貴王爺、頂着愛新覺羅名頭的八旗纔是大清的骨子。
但是,這一次的情況顯然是很特殊。所以周馥在拜見禮親王世鐸後,立刻就請他轉呈了這封摺子,而禮親王在得了李中堂的敬儀後倒也算是盡心。挑了這最後時刻才呈上,此刻太后看起來心情不錯!
不料他剛秉陳完畢,慈禧那邊臉色早已經拉了下來,這李中堂看起來是不貪戀權柄,實則是恰恰相反,她沉吟了半晌,這纔不溫不火的說了句。“禮親王,這件事情你們軍機處拿主意吧,他既然不肯進京,是不是心底有鬼呢?”
這話一出,倒是讓世鐸嚇了一跳,忙小心翼翼的解釋了兩句這才一頭汗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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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西北的官監,當值的刑部牢頭是個破落鑲藍旗的子弟蒙搭,不過幾年前花了不少銀子撈到這個位置後,這身板倒是一日日漸胖。能進官監的那個不是有些個身價的人物。就是定了案待死的官員,那也要大把使銀子,至少在這裡也要過的舒服些。。
不過,這一次關進來的大批淮軍軍官,卻讓蒙胖子頗爲不滿。這些個兵痞子進了北京城這花花世界,就知道花錢在窯姐身上,等犯了事進來後,竟然沒幾個有錢來打點的,就算是有幾個說好捎信回去讓人來使銀子,不過……到現在可沒進賬什麼!
好在。看起來自己終於時來運轉了,昨天夜裡。他的鐵哥們、在兵部做事的兄弟帶來了一票生意,對方送來了官銀500兩,要進去和地牢裡押着的那個淮軍遊擊將軍聶士成單獨談一談……這可是500兩白花花的銀子,所以這不一早他就在這裡候着了。這次刺客案中躺着中槍,最倒黴的無疑就是聶士成了,他爲人謹慎,在淮軍中倒是出了名的,所以此番得以擔待昆明湖操演的重任……不過,淮軍現在早已是各立山頭的時代,非但水師、陸師各不相與,就是陸師各部之間也是互相牽制頗多,除了中堂大人命令外,其他時候都是些個驕兵悍將。
這一次同行的水師邱寶興,雖然名義上接受他的節制,事實上根本沒把他這個陸師遊擊的命令當回事,等到出了事情,他才知道,這段時間,邱寶興根本沒執行中堂大人和自己的命令閉營操練,而是時常外面邀朋攜友,出入風月之間。
軍官擅離自然是導致最後兵員缺失的重要緣由!而另外一點,對於邱寶興的手下能有人舉槍刺殺當今太后,這讓他完全無法相信,這也是日夜困擾他的問題!
而被關押的這十餘天,他無疑是度日如年,一項愛兵如子的他,卻看到手下的軍官被內廷侍衛反覆折磨,而他也被提審多次,這板子可也沒少吃,這等屈辱,早已讓他咬碎鋼牙,不過卻毫無辦法……
終於,今天出現了希望,一早,管監牢的胖子竟然帶來了一個披着罩袍的人,等來人除去遮住臉部的外袍,他立刻認出了,來的正是直隸總督府的副將韓文清。
這可是聶士成這段時間唯一見到的自己人,他自然明白,此時此刻,無論是誰,都對他們這些軍官忌諱莫深,生怕少有接觸就引火上身,而韓副將來,不用說都知道,那是中堂大人派來的。
“韓將軍,”一貫沉穩的聶士成也露出了激動之色,“多謝你來探望我這倒黴之人啊!中堂大人可是要替下官和三營將士請命覈查我們的冤情?”
韓文清是個四十來歲的黃臉軍官,在直隸總督府裡也屬於辦事穩重的哪一類,所以這次纔會派來隨同周馥入京公幹,平日裡他雖然與聶士成倒也算是熟悉,今天倒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派他來探監。
看到聶士成激動的表情,他臉上露出了一絲尷尬之色,卻沒有接口,而是調轉話題說道:“聶將軍,我隨周馥周巡撫來京城裡,已經替你把這刑部上下都打點過了,這些時候,應該不會有爲難你們的事情……聽說兄弟們都吃了苦頭,我已經請了郎中回頭會來給大夥兒醫治……”
聶士成皺了皺眉頭,他是聰明人,自然知曉韓文清不搭話後面的意味,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堅持的追問了句,“韓副將,我知道這次的事情鬧的很大,中堂大人若有說法,不妨明言,兄弟我也是軍中做事的,受不得這樣遮遮掩掩的!”
韓文清嘆了口氣,“聶將軍,中堂大人此番也是被朝廷追責得厲害,聽說朝廷要奪大人的總督之職,這可是關乎我們淮軍上下七八十萬口的事情……所以……”
他說道這裡,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聶士成已然聽明白了……棄卒保帥……這三營淮軍顯然已經成爲了淮軍體系的棄卒!從道理上來說,他也是殺伐果斷之人,也能理解中堂大人的決定,但是從感情上來說,他卻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看到聶士成的眉頭皺得更深,韓文清也是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聶將軍,中堂大人說了,他會力保你的性命,不過這事情他確實是毫無把握,不過將軍你的老母、妻子,中堂大人定然會給個交代的!”
話說道這裡,聶士成自然也聽得明白,中堂大人的付出和今天韓文清來見自己,那都是要自己在這關鍵時刻做一些付出的,他深鎖眉頭,陳默了半晌,終於開始開口低聲問道:“韓將軍,代我謝過中堂大人,還有什麼話就直說了吧,我洗耳恭聽!”
韓文清看看身後不遠處站着的獄卒,壓低了聲音說了幾句,聶士成聽到之後臉的又黑了幾分,兩人沉默了半晌,後面的蒙胖子開始催促了,他點點點頭算是應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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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廣總督府,秦鎧也在爲這京師的局面犯愁呢,自己挑起的事端,而且經過歐陽慶穿針引線的搬弄之後,顯然已經讓慈禧極度暴怒,甚至不惜拿些個權貴來開刀以示決心!鑲藍旗副旗主索額之事,即是個意外,也在情理之中。
秦鎧甚至完全相信,如果這次能牽扯上某個王爺、郡王的,這位葉赫那拉氏也會毫不猶豫的舉起屠刀,雖然這老女人權傾朝野,但是要公開向小皇帝舉刀子,若是沒有十分的理由,那也是一件難以決斷的大事件……所以,先滅了幾個小魚小蝦,無疑是一個很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