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被難得認真的純王殿下感動得夠嗆。
當然,還是不及自家美少年好看就是了。
她今日帶着四公主探望了紅月,想了想還是回到了宮中。雖然因昭貴妃有孕,長樂難免在大家眼裡成了小可憐兒,連昭陽帝賞賜自己的封地都在某些人裡成爲了補償,可是自家人自己知道。
趙皇后對長樂更關心了幾分,昭貴妃娘娘平日裡還噓寒問暖的,長樂覺得日子過得不錯。
“你知道最近三皇兄如何了?”四公主與長樂回宮,邊走邊問道。
“不知道,父皇最近不想聽見三皇兄的名字,因此也沒有人來稟告他。”
長樂見四公主一門心地關注三皇子,遲疑了一下。
“我與大表哥說了,母親剛剛過世,哪怕父皇沒有提及,我也想爲母親守孝。”前些時候昭陽帝已經砍了嶽老爺的腦袋,又流放了嶽老爺的真愛那母子兩個往苦寒的地方去了,嶽庭最近雖然因家中生事有些影響,可是日後都是坦途。
“大表哥肯定能等你。”長樂就理解地點了點頭。
那個什麼……從前都打算不去媳婦兒了的嶽表哥,這多等三年又怎麼樣呢?
反正賜婚都到手兒了。
“我只覺得耽誤了他。”四公主目光迷離地將頭枕在長樂稚嫩的肩膀上,聲音帶着幾分嘶啞地說道,“別人尚主總有好處,可是你看,表哥娶了我,卻什麼好處都沒有,反倒事端不斷。”她喃喃地說道,“可是明知道我給他的並不是榮耀,我卻自私地不想放手。”
哪怕知道,或許嶽庭迎娶一個與太子交好的世家女孩兒都比自己強,可是四公主也沒法放手。
她只想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愛人。
“那就自私點兒唄。”長樂沒心沒肺地說道。
“可是他日後……”
四公主到底是三皇子的親妹妹,太子會不會厭惡她,這都不好說。
且日後就算太子登基,會不會容忍三皇子的親妹夫前程遠大呢?
“他自己樂意,這有什麼辦法。”長樂也沒法兒替太子保證什麼,見四公主眼裡滾出淚水來,想了想就慢吞吞地說道,“且一個男子,若是真有本事哪裡還需要妻子的助力呢?四皇姐擔心自己拖了嶽表哥的後腿,可是爲什麼嶽表哥不能出衆到叫人不能壓制,甚至看在他的面上來看重四皇姐你呢?”
說到底,那些抱怨妻子給自己拖後腿的,大多無能。
有能耐夫榮妻貴,這纔是真正令人欽佩的男兒。
四公主眨了眨自己迷濛的淚眼,看着心情疏闊,什麼都想得很輕鬆明白的妹妹。
“娶了公主還嘰嘰歪歪的,那得是什麼廢物點心呀。”長樂就小大人兒地抱着姐姐的腰肢寬慰道,“嶽表哥既然願意尚主,就得知道自己會面對什麼。他既然想明白了還願意娶四皇姐,那四皇姐就歡歡喜喜地等着嫁給她就是了。”
“什麼時候開始,你也能說出許多大道理了。”四公主心中一軟,含着幾分笑意說道。
“這是天生聰慧,我也沒辦法呀。”長樂美得連門牙都齜出來了。
“我知道了,往後不會在鬱結於心,好好兒地過日子。”四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笑着說道,“也多謝你。因你的開解,我心裡受用了很多。”也是因長樂的緣故,昭陽帝賞賜公主的時候竟然還能想到她。
諸公主之中,也只有二公主與四公主得到了賞賜,爲了什麼,四公主其實門兒清。
她心裡並沒有借了妹妹的光的羞憤,因爲她得到了好處,難道還要去怨恨給了她好處的人麼?
“那就好,不過嶽表哥跟皇姐你說什麼了?”長樂就好奇地八卦。
“他說不論我是什麼身份,他喜歡的也只是我。”四公主秀美的臉微微地紅了,想到自己與嶽庭這一路走來的艱辛,輕嘆了一聲說道,“我問他有沒有後悔,他說,他唯一的後悔,就是當初賜婚給那人的時候,沒有往宮中去求父皇收回聖旨的勇氣。”
她笑了笑,捂住了臉。
“瞧瞧大表哥這爲人,比我家表哥也差不了多少了。”長樂就感慨了一番,順便帶着四公主往趙皇后面前去露了臉刷刷好感值什麼的,待又往昭貴妃面前忙忙碌碌了一番,她這才與四公主一同回去睡了。
公主殿下一夜好夢,當然不知道在楚家,已經是風雨交加。
“你再給我說一遍。”楚三太太只覺得渾身手腳冰冷,盯着面前一臉冷峻的高大男人,幾乎不敢相信從他的嘴裡竟然說出了那樣的話來。她手腳都發軟了,想要站起來卻撐不住自己的手臂,只能渾身顫抖地坐在椅子裡看着面前的丈夫。
她最近的確與丈夫有了幾分齟齬,可是到底是夫妻,情分尚在。
不過是女兒的親事叫他們有了隔閡,可是楚三太太心裡是有楚三的。
可是聽聽丈夫跟她說了什麼?
“紅月是我的女兒。”楚三淡淡地說道。
他眯着眼睛看着對面露出一個傷心欲絕表情的妻子,心中完全沒有漣漪,只有一點一點的謀算。
紅月與長樂公主交好,在趙皇后面前還有幾分體面。如今楚采女觸怒了昭陽帝,楚家大小姐不過承寵一次,能否誕下龍子那現在都是在做夢。更何況今日看見王妃給紅月的賞賜,叫楚三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在帝都隱隱傳來的一個流言。
純王看中了紅月,想要以紅月爲王妃。
也是因爲這個,趙皇后才千方百計地提了紅月的身份。
不然若只是救下純王,那大可以賞賜金銀珠寶,何必非要叫紅月落入侯府之中?
若此事是真的,那楚三都覺得簡直就是柳暗花明,楚家再次有了生機。
純王雖早年不被昭陽帝待見,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不說在太子面前的體面尊榮,就是昭陽帝也偏愛了他幾分,說起來比三皇子更有資格爭奪太子之位。若純王當真娶了紅月,那論起來自己就真的是皇子的岳父了。
到時候翁婿聯手,拉太子下馬不是不可能。
難道紅月會寧願不做皇后,而去做個王妃?
還有純王,這麼多年,難道對皇位完全沒有一點的想法兒?
這樣有用的女兒,比楚怡這種自甘墮落寧願嫁個不知前程的年輕小子的強出八條街去。若此事是真的,那楚三寧願得罪楚三太太,也要將紅月認回自己的膝下。只要這個女兒回來,難道他沒有手段叫她聽自己的話?
“你,你騙人!”楚三這麼多年塑造的不染二色的形象太經典了,楚三太太簡直不能置信。
如楚三當真有了女兒,那豈不是在說當年,是他背叛了自己?
“你當初與我父親怎麼說的?此生只娶我一個,不再沾染其他女子?”楚三太太看着在自己面前露出冷凝表情的楚三,用力地扣住了自己的心口,哪怕心性堅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流淚說道,“這麼多年,你一直……你爲什麼……”
她哽咽起來,竟說不下去了。
“她比四丫頭年長,當年是我留在邊關的血脈。”楚三眯了眯眼,見妻子已經淚流滿面,想了想方纔起身扶住了自己的妻子,溫聲說道,“當年我在邊關朝不保夕,也不知日後會遇見你,因此有了旁人。只是我娶你之前,那女子已經音訊全無,我本以爲她早已亡故,可是沒有想到她會爲我生了一個女兒。”
這般溫煦,又帶着幾分安撫,頓時令楚三太太含淚看住了他。
“沒有遇到你之前的舊事,我不想再提,與那女子也只是有緣無分。可是紅月是無辜的,她是我的女兒,我怎能叫她流落在外?”楚三含糊地對楚三太太說道,“這麼多年,我沒有照顧養育過她,已經是我的遺憾。你我之間沒有秘密,我不想瞞着你。”
“你從前不知道?”楚三太太聲音嘶啞地問道。
“昨日在長街上見到她,我才知道。不必旁人說,只拿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兒。”
“她的母親……”楚三太太艱難地問道。
若楚三之前相好的女子尚在,她真是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面目來面對。
“她母親早就過世,所以這孩子可憐。明明我還在,卻只能以孤女義女的名義,委委屈屈地在旁人家過日子。”楚三見妻子垂了垂頭,沉默了片刻誠懇地說道,“這麼多年,我對不起她,我想要補償她。”
“怎麼補償?”楚三太太霍然擡眼。
此刻那雙黯淡又傷心的眼睛裡,突然露出點點的兇狠。
“直到此刻,你還在避重就輕!”她咬着牙冷冷地說道,“當年我嫁給你之前,你信誓旦旦從未有過妻室,因此我才嫁給了你,是也不是?你賭咒發誓從前乾乾淨淨,如今你來與我說,你從前還有一個女兒?你當年就是在欺騙我?!”
楚三的謊言,令人冷到了心底。
當年那可靠有力的青年,那嘴裡說出的話到了如今想來,叫人心口發涼。
“你的嘴裡,到底哪一句纔是真的?”楚三太太厲聲質問道。
見她依依不饒,楚三的眼裡就帶了幾分不耐,鬆開了妻子的手。
“當初我以爲她死了,想着何必橫生枝節?不過是個過去的女人,你又何必咄咄逼人?”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妻子,緩緩地說道,“這麼多年,我身邊也只有你一個。一個男人能爲妻子守到這個份兒上,你應該知足。”
“你!”
“那孩子我必然要帶回府上,如今與你說,也是尊重你。”
楚三太太已經喘息得跟風箱似的了,雙目赤紅地看着這個把自己騙得團團轉的賤人。
她的腦海裡忍不住想到紅月的面容。
當初她尚且覺得天下之大竟有這樣的巧合,覺得有趣稀罕,可是如今想來,紅月與楚怡竟然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她再歷經風雨也接受不了這個,然而卻不知該去怨恨哪一個。怨恨紅月?紅月失母失父淪落爲宮人,也很可憐。
怨恨當初的那個女子?
可是人家是先來的,她是後來的呀!
楚三太太竟覺得,這令自己幾乎世界都碎裂在面前的事兒上,找不着怨恨的人。
她用力地喘息,死死地看住了楚三。
既然紅月母女不能怨恨,那她來怨恨丈夫好了!
不是這個混賬,自己怎麼會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畜生!”她一口唾在了楚三的臉上。
“紅月回楚家之事……”
“做夢去吧!”楚三太太頓時冷笑。
只是楚三與她夫妻這麼多年,當然知道妻子的心軟,含着隱怒擦去了臉上的口水,冷淡地說道,“紅月是無辜的,若她不能回到楚家,就要寄人籬下,永遠是父親母親都不分明的孩子。哪怕她如今做了襄陽侯府大姑娘,可是沒有林家血脈,她往後的人生,你可以想想。”
楚三太太一下子就徵住了。
她哪怕再想叫自己自私一點,可是想到紅月身若浮萍的可憐,還是不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你當年和那她的母親……”
“不過是露水姻緣。你放心,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有你一個。”楚三頓時甜言蜜語地說道。
只是他的話,楚三太太是不敢相信了。
她蒼白着臉點了點頭,卻只想着回頭命人往邊關去詢問當年舊情。
當初將軍府就是太相信眼前這個男人,簡直是說什麼是什麼,都沒想過世上竟然有人面不改色地撒謊。她沉默了片刻,一時無法面對楚三,可是心底不知怎麼還懷着幾分希冀,甚至希望楚三對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他並沒有拋棄任何女子,只不過是那女子故去之後,他娶了自己。
他哪怕撒了謊,可是也只不過是沒有壞心。
一滴眼淚落在她的手背上,楚三太太抹了一把眼淚,看都不看丈夫一眼,冷冷地說道,“此事我記下了。若你說的都是真的,我願意接紅月回來。”若彼此都是不得已,都是陰差陽錯,那楚三太太也不能放任自己看着紅月日後被人非議看不起。
紅月並沒有錯,怎麼能因她的私心,就成了個根基不明的孤女?
世家豪門甚至皇家大多都看重一個女子的出身,若是出身不明,哪怕這女子再優秀,也會叫人擔心。
“多謝你。”楚三輕聲說道。
“我並不是爲了你。女子於世間立足本就艱難,我沒法放任不管。”楚三太太帶着幾分冷意,緩緩地說道,“至於你……最近我忙着四丫頭的婚事,你好自爲之。”她不想再看眼前的男人,轉身倉皇地問道,“你就那麼篤定,紅月是你的女兒?”
“是!”楚三斬釘截鐵地說道。
雖然紅月與楚怡模樣彷彿,可是眉宇之間尚帶着幾分自己母親的輪廓。
哪怕隔了許多年,然而楚三一眼就看出來了。
“四丫頭的婚事……你多給她些嫁妝。”既然有了紅月,那楚怡算什麼?楚三覺得自己大可以大方一些。
楚三太太又覺得心痛難忍。
她想要笑一笑,卻笑不出來,也不知該如何面對。
低低地哽咽了一聲,她就快步離開,一夜無眠,她沒法兒與自己的女兒說起此事,因此只好先往襄陽侯府上來了。她與楚三夫妻接連兩日做了不告而來的惡客,林大太太再好的涵養也忍不住了,更何況林大太太心底,楚三太太乃是共犯。
“楚夫人。”林大太太難得穿了十分貴重的衣裳,氣勢傲人地坐在神色恍惚的楚三太太面前。
見楚三太太目光散亂,神色憔悴,彷彿受了很重的打擊,林大太太就眯了眯眼。
“侯夫人。”楚三太太勉強地笑了笑。
她的目光在四處看着,見林大太太身邊沒人,就忍不住問道,“紅,紅月呢?”
“這孩子昨日累了,我叫她好好兒歇着,左右是自己家裡,難道還要她在我面前勞累強作歡顏麼?”林大太太提起紅月的時候滿面慈愛是做不得假的,那真切的關心頓時令楚三太太心裡不是滋味兒,她動了動嘴角,沒說出什麼話來。
彷彿林大太太比她這個本該做嫡母的,更慈愛,更溫柔。
“今日我來,不過是想見見紅月。”楚三太太忍着痛苦輕聲說道。
林大太太就淡淡地笑了。
“舅母!”她正要開口,就見門口長樂眉開眼笑地進門來了。
她身後還跟着一臉菜色的二公主。
最近不知是不是江侍郎奮力耕耘的緣故,二公主殿下的臉色越發地黯淡了。
吃多少補藥都補不回來的那種。
“兩位殿下怎麼來了?”林大太太真是意外之喜,見二公主神色有些憔悴,都是過來人有什麼不知道的呢?只當做沒看見含笑迎着二公主與長樂進門,笑着道謝道,“殿下昨日沒來,只是卻有賀禮,我一直不知該如何感激。
“這是應該的,到底長樂與紅月十分投契。”二公主就垂頭喪氣地說道。
昨日公主殿下本想親自當場,誰知道一不小心不過是說錯了一句話,說了林如初一句貌美,就叫江侍郎給拖進了寢殿之中。更多的話就別說了,反正都是眼淚,二公主殿下都要鬱悶死了,揉着酸澀的腰肢喃喃地說道,“這是侯府的喜事,我本就想看看熱鬧。”
“您別謝二皇姐了,不然多見外。”長樂公主倒不是一個見外的人,四處看了看就忍不住問道,“紅月呢?”林探花今日往御前去當差,長樂這出了宮一回心就野了,正巧兒二公主去給趙皇后請安,她就跟着二公主一同出宮。
只是二公主總說自己膝蓋疼,就叫長樂很不解了。
她好奇地看了看她二皇姐的膝蓋。
二公主的臉頓時就青了。
“看什麼看!有你……的時候!”她含糊了一句。
長樂就更加迷茫了。
這屋裡也就長樂還單純一些,二公主唯恐被人看出什麼痕跡來,忍着不要去摸自己疼得要命的膝蓋,見林大太太正含笑看着長樂,彷彿喜歡得不得了的模樣兒,她咳了一聲方纔說道,“我把皇妹送來了,侯夫人回頭把她送回去就是。”
“殿下且坐坐?”原來是送長樂過來的,林大太太急忙笑着挽留。
“不必,我得回公主府去歇歇。”二公主只覺得自己纖細的腰間尚存有力的大手的觸感,咬了咬牙恨不能眼睛流血,如今哪裡還想大婚?還不叫江侍郎給吃了?只是悔婚這種話是肯定不敢說的,說了還了得?
“坐坐唄,一會兒我和二皇姐一起回去,您不是還有心得要跟我說麼?”長樂咯咯笑地說道。
“閉嘴。”
二公主頓時咬牙。
那個什麼……是有點兒心得要傳授來的,只是這能在未來婆婆面前提起麼?
林大太太露出縱容與寬和的微笑。
二公主更覺得臉上臊的慌了。
當然,得虧兩位公主的竊竊私語聲音不大,也只有林大太太一人聽見,另一側楚三太太正神色有些恍惚,哪裡還聽得到什麼話呢?她就恍惚地見二公主與長樂說笑了一會兒,本就覺得丟臉,此刻不得不忍着心裡的傷心輕聲說道,“既然紅月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這回林大太太不說什麼“再坐坐”的鬼話了。
“那我就不送楚夫人了。”
“本就是我叨擾了。”楚三太太面對林大太太,一肚子的話竟沒法兒說出口。
她頓了頓,指着手邊的一個小匣子努力微笑着說道,“這是給紅月的賀禮。她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能拜在侯夫人這樣慈愛的長輩膝下,我……”她抿了抿嘴角,努力壓制着眼角的酸澀低聲說道,“我對不住她。”
長樂霍然看了過來。
難道楚三認罪了?
“想必那孩子並不願見我。請夫人與她說,若她留在夫人膝下,我無話可說,因夫人對她是真心疼愛。”楚三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坦誠地看着林大太太說道,“若她願意回到楚家……她母親不在了,我願意做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