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羅微微一怔。往日,她只知道北戎國窮兵黜武,暗思端木贊雖然威震大漠,不過也是一介武夫。而此時聞他一番話,竟然是高瞻遠矚,極有遠見,不禁大爲意外,卻只是抿脣了脣,並不接口,垂目去瞧手中兵法。
對她的冷漠已習以爲常,端木贊見她不理,便退回豹皮椅上坐下,仰頭向她默默而望。
但見她螓首低垂,細緻脖頸瑩白似雪,微微下抹的雙肩,令整個身形越顯嬌弱。窄身長裙的南紹服飾,穿在她的身上,竟然顯出些纖長來。
想到數月前那一場大戰,端木贊心中,不禁更加迷惑。這樣纖弱的身子,竟然能上馬征戰,執劍殺敵。她這樣的女子,應是被男子呵護於懷中,呵疼備至的罷?
迷濛思緒,被門外內侍的聲音打斷,“王上,伍大人來了!”
端木贊恍然回神,挺身坐起,向甘以羅一望,淡道,“有請!”
甘以羅聞報,也是身子一震,霍然回身,雙眸緊緊盯着房門。
房門打開,鐐銬噹啷聲中,伍伯玉自門外被人推入。四目交投,伍伯玉面頰掠過一抹青白,只是怔了片刻,便垂首避開。
“駙馬!”甘以羅低喚,拋下手中書籍,快步向他迎去。
“端……忠……王上!”伍伯玉連退兩步,避開甘以羅相扶的手掌,轉頭瞧向端木贊,說道,“王……王上,我……在下……想與王上單獨一敘!”換了幾次稱呼,才結結巴巴將話說完。
甘以羅一手扶空,不禁微微一窒,喉間瞬間堵上一個硬塊。是啊,如今自己的身子被端木贊強佔,又受了他的召封,伍伯玉這樣清華的男子,又豈能忍受?
“哦?”端木贊也是大爲意外。以爲二人多日不見,今日必然是驚喜萬分,不料他竟然有意迴避甘以羅。不禁揚眉,說道,“伍大人,你身爲南紹臣子,又有何事,須避着你家公主?”玩味詢問,心底,也是滿滿的好奇。
這個伍伯玉,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駙馬?”甘以羅低喚,張了張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端木贊向二人各自望了幾眼,慢慢起身,向甘以羅道,“愛妃,既然如此,不如愛妃先回去罷!”一手將她攬過,向門外送去,吩咐門外護衛、奴僕將她送回承露殿。
甘以羅向伍伯玉凝目而視,但見他抿脣側首,竟然不向自己瞧來一眼,心中疑惑,卻也只得隨着奴僕回返承露殿。
踏入承露殿殿門,但見飛煙快步迎了上來,喚道,“公主,你回來了!”拉住她的手,笑道,“公主,想不到這北戎王,竟然肯對公主如此用心。”
甘以羅不解,問道,“出了何事?”
飛煙笑道,“快些來罷,公主進去瞧過便知!”拉着她徑直向殿門去。
甘以羅不解何意,只是笑道,“搗什麼鬼!”心中,卻掠過一絲安然。過去數月,只有自己一人面對端木贊,身旁服侍的,也都是北戎的奴僕,如今,身邊多了兩名自己昔日的部署,心裡竟然輕快許多。
隨着飛煙踏入承露殿,綠珠迎上見禮,指了屋內道,“公主,快瞧罷!”
甘以羅順着她的手指望去,不覺一呆。
但見原來內外間隔斷的粗木大門已經
拆去,換了兩扇雕花小門,門楣上,還懸着細細碎碎兩排珠簾。
挑簾而入,但見木牀上羅帳高挽,羊皮被褥換成一色的蠶絲被褥,潤潤的,透出溫暖光澤。大牀一側,四開雕花屏風阻隔,屏風後,隱隱透出些水汽來。
所有的陳設,竟然是依南紹王宮陳設,就如她遠在南紹自個兒的寢宮一樣。
甘以羅呆怔片刻,不覺移步,向屏風後行去。果然,那透着水汽的地方,放着一隻巨大的木桶,桶中水汽蒸騰,竟然是沐浴之所。
“綠珠!”咬脣低喚,甘以羅詢問的目光瞧向綠珠,“這是何故?可有人交待明白?”
綠珠掩脣笑道,“公主這話問的有趣,若非北戎王吩咐,公主寢宮,誰敢亂動?”一句玩話出口,見甘以羅臉色瞬間變的陰沉,心中頓時驚覺,忙收斂了笑容,規規矩矩回道,“我二人回來,便見一干護衛將東西運了過來,一位叫奇木的大人,率着幾十個奴僕,收拾成如今的樣子。”
“奇木?”甘以羅詫異。奇木,不是千澤洲中,忠武王府的管家嗎?想不到他也隨入王宮。正在此刻,聞門外有人回道,“奴妃娘娘,奇木求見!”
甘以羅微微挑眉,自屏風後轉出,向外間迎來,淡道,“傳!”
一人聞令而入,向甘以羅躬身見禮,說道,“奇木拜見奴妃娘娘!”見甘以羅擺手,才直起身來,回道,“娘娘,王上命小人將娘娘的寢宮重新擺設,娘娘瞧過若有不滿,只管和小人說,小人命人去換!”
甘以羅搖頭,說道,“左不過休憩之所,如此甚好!”凝目向他瞧了片刻,淡道,“只是,日後不要再提‘娘娘’二字,不防直喚本宮名諱!”
奇木一怔,面有難色,道,“這……得請王上示下!”擡眸見甘以羅面色不悅,微微一頓,轉話道,“娘……公主此處,只有兩名婢女,王上恐不足娘……不足公主使用,傳令命小人將昔日服侍過公主的奴才,一併帶了來,若不服使用,公主要打要罰,均由公主處置。”說着話,雙手拍了拍,喚道,“還不進來?”
門外連身應命,八名奴僕魚貫而入,伏地跪倒,齊聲道,“奴才見過奴妃娘娘!”
甘以羅凝目細望,依稀是千澤洲忠武王府中服侍過自己的,便道,“都起來罷!”見八人跪地不起,便道,“既然是你們主人將你們撥給我使用,自然是聽我吩咐,都起來罷!”
八人聞命,擡頭向奇木偷視,見他點頭,才齊聲謝過站起身來。
哪知剛剛站起,聞甘以羅又道,“這‘奴妃’二字,是端木贊對本宮的羞辱,何況本宮也不是什麼娘娘,你們既隨了我,日後,便與我婢女一樣,只許喚‘公主’!”
八人一驚,忙又撲嗵跪倒,齊齊驚的面如土色,連連磕頭。
奇木忙上前兩步,躬身道,“公主,公主已受王上召封,若是不喜歡這‘娘娘’的稱呼,和王上說便是,這些奴才卻沒有這等膽子。若王上聞他們擅自改了稱呼,怕無一人能活,公主還是饒了他們罷!”
甘以羅暗思端木贊狠虐,知道此話不虛,只得道,“那也罷了!”嘆了口氣,命八人起身。
奇木見她並不強逼,倒替八人鬆了口氣,笑道,“公主,日已過午
,奴才們已爲公主備她膳食,公主若此時要用,便請傳喚。”
甘以羅在宮裡轉了半日,此時果真餓了,點頭道,“那便傳罷!”
衆奴領命而去,隔了片刻,一人捧着只托盤進來。甘以羅命飛煙、綠珠二人掀蓋一瞧,竟然都是些南紹的菜式。
甘以羅知道是端木贊特意吩咐,無非刻意示好,也不相拒,揮退衆奴,命綠珠、飛煙與自己同食。
膳罷,飛煙請甘以羅入內歇息,回道,“外間傳話,說與公主備了香湯,問公主可否沐浴?”
甘以羅奇道,“這天寒地凍的,何處取了水來?”
綠珠道,“聞奇木大人說,是一早驅趕奴僕,從湖中採來潔淨冰塊,燒煮而成!”偷眼瞧了瞧甘以羅,低聲道,“往日只說公主被那王子欺辱,卻不想,竟然是個有心的!”
“綠珠!”甘以羅皺眉低喝,說道,“端木贊是我南紹大仇,我逼不得已,被他……被他佔了身子,難不成,就因爲他施些小恩小惠,便甘心跟隨?”
綠珠被她一番搶白,臉色乍青乍紅,珠淚在眼眶內滾了滾,終一不曾落下,只是垂首躬身,低聲道,“奴婢知錯,公主莫怪!”
甘以羅見她神情楚楚可憐,不由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們落到這個地步,原是本宮的錯,只是北戎一天與南紹爲敵,端木贊便是我甘以羅的仇人,這些小恩小惠,是他要收服本宮的伎倆,不必當真!”
綠珠咬脣低應,便垂首不語。
飛煙道,“公主,那……殿後備的香湯,還有……還有,殿內還備了換洗衣衫,公主用還是不用?”
甘以羅經她一說,想到自從離開千澤洲便不曾沐浴,往日不想也倒罷了,此時提起,只覺身上粘膩,說不出的難受。
向外張望一眼,但見日影稍斜,暗思端木贊不到夜深不會回來,略一躊躇,笑道,“他張羅他的,我不上當便是,既然備下,用用倒也無防!”
飛煙大喜,掩脣笑道,“原說公主愛潔,必然不會拒絕!”說着,出外傳令。殿外候的一衆奴僕聞命,忙齊齊謝恩。
甘以羅詫異,說道,“我沐不沐浴,與這些奴才何干?”
一旁綠珠咬脣道,“公主不知,奴婢聞奇木大人言道,王……端木贊原說,若是公主不用,必是這些奴才侍奉不周,原是要罰的!”
“罰?”甘以羅微怔,想起在忠武王府時,端木贊動輒得咎,對衆奴僕處置極爲殘酷,不覺回眸向二女一望,淡問道,“那你二人呢?若本宮不願受你們服侍,你二人也會受罰?”
二人臉色一變,齊齊跪倒,飛煙回道,“公主明鑑,北戎王並未說旁的處置,只說,公主若不願我二人服侍,便再另換兩個!”
甘以羅微微點頭,心中瞭然。來蒼原洲的女子,有二十餘人,此時,應該都囚在地牢裡。日後縱然放出,恐怕也是送給北戎男子玩樂,難得有好結果的。她二人驚怕,原是在情理之中。
當下微微苦笑道,“對我來說,你們都是一樣,都是我甘以羅的姐妹,只是……卻無法顧得了所有的人!”一手一個將二人扶起,嘆道,“你二人安心,你們縱有不是,也是我們君臣之間的事,不會向端木贊提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