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五年,何素雪再次穿上了手術衣,楊海的手術在半下午的時候開始了。
主刀是關有樹,何素雪甘當助手,毛永盛管器械,王小九做巡迴,兩個古代男護士緊緊跟隨小大夫們的節奏,一點錯兒都沒出,手術半個時辰多點就結束了。
王小九出來叫家屬擡人,一擡頭,嚇了一大跳,背部撞上了紗門,“娘誒,哪來這許多人!”
中院裡黑壓壓好大一堆人,全部都眼巴巴地望着手術室,王小九這一叫一撞,馬上就有人叫喚上了。
“嘿,嘿,快看,出來了。”
“哎喲喂,敢情做手術還有行頭,就露了倆眼睛。”
“快看他的手,還有血哩,真嚇人。”
王小九直翻白眼,嚇人你還看得不錯眼兒?練膽麼?
毛永青帶着李業春,手裡拿着長棍子守在手術室門口,看見王小九出來,可算放心了,“小九你是不知道,這些人當是看戲哩,都說不聽的,一個兩個想往衝,我說要打才退。咋樣?手術做好了?”
“嗯,好了,家屬哩,家屬在哪裡?快來擡人回病房了!”王小九掃了一圈,沒看見楊海他爹,便扯着嗓子高喊起來。
醫護人員也是有這個毛病,手術前後就喜歡家屬在旁邊,沒事也要整點事給他們做,一來叫大家心理不那麼緊張,二來有急事也好商量,三是也叫家屬看看醫生護士爲了救人多不容易,大家互相體諒體諒,不然江南藥鋪那麼多夥計,哪裡不能擠出四個來擡人。
“來了來了,讓讓,讓讓,做手術的是我家海娃。”楊海他爹領着二兒和兩個鄰居,溜着屋邊兒擠過來。
剛纔他們是出去買飯吃去了,這都快天黑了,他和兒子不吃不要緊,兩個來幫忙的鄰居總不好把人餓壞了。
對於這個肯懸崖勒馬浪子回頭的楊老漢,王小九也沒了當初那股子厭棄,扯下口罩,笑着告訴他:“楊海的手術很順利,骨頭已經接好了,就是人還沒醒,你們進來把人擡去準備好的病房,這暈了的人最是沉重,小大夫們已經沒力氣擡他了。”
王小九一說,楊海他爹果斷感激不盡,謝了又謝,王小九這才拉開了紗門,叫他們進去。
門一開,人羣譁一下全擠過來,毛永青急忙戳李業春,“守住!別叫人進去糟蹋了東西!”
兩個半大小子一左一右橫着棍子,擋在手術室前,等到裡面把人擡出來,又用棍子開道,把湊上來問話的看人的都攔開,這場面,真真是多少年後都記得。
何素雪隔着紗門,瞧着外面的情形直皺眉,“這些人在幹嘛?等飯吃嗎?”
關有樹大笑,“小何,你要出名了,明天起,再也不會沒人找你看病了。”
何素雪額頭拉下一片黑線,這種名聲,真心不想出,兵荒馬亂的,還是低調點好啊。
楊海都擡到左院好一會了,中院裡還有很多人不走,已經脫掉手術衣換上工作服的何素雪不耐煩了,“他們還不走啊。”
“他們見不到大夫,不會走的。”關有樹披上工作服,當先推門走了出去,何素雪無奈,只得跟上,總不能在這裡站一輩子吧。
兩個小大夫一出現,人羣的注意力就集中過來了,何素雪低眉垂眼立在關有樹身後,天塌下來個高的先頂嘛,二師兄,上。
關有樹卻是打定主意,要叫小師妹今天變成光芒萬丈的杏林新星,往旁邊錯了一步,露出身後靚麗身影,笑呵呵對大夥拱手。
“多謝各位父老鄉親對江南藥鋪的關照,本人關有樹,這位是我的小師妹小何,我倆剛剛給楊海做完手術,還得去病房看望楊海術後的情況,沒能好好招呼大家,實在對不起,改天再請大夥喝茶。”
這是變相的趕人,反正大夥看了人也看了戲,心裡滿足了,說了幾句客氣話就慢慢退散。
何素雪背心一寒,有種被毒蛇盯上的趕腳,她舉目四望,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難道是自己想太多了,有被害妄想症?
她搖頭甩掉雜亂的思緒,把毛永盛和王小九喊出來清洗器械。關有樹叫她回屋歇着,病房那邊就不用她管了。
何素雪心知師兄們是爲自己好,不叫她多接觸男病人,這份情,得受着,這個時代的女大夫可不是好當的。
剛纔她也是等關有樹給楊海鋪好了手術巾,遮擋了關鍵部位,她才進的手術室,這個過程,還提前跟楊海打好了招呼,省得他想太多,到時候哭着喊着要對小何大夫負責,那就膈應死人了。
“小何,過來喝點雞蛋糖水。”花嬸站在廚房門口招手,何素雪摸摸肚子,還真有點餓了。
這副身體養了五年,比前世還強壯,也特能吃,花嬸給了她四個荷包蛋,她全吃光了,好像還沒飽。
離晚飯也不遠了,再想吃花嬸也不給了,何素雪謝過嬸子們,開了右院的鎖回去看她的麥芽。
這幾天太陽不錯,天天出來報到,晚上又燒了炕保溫,麥芽是噌噌的長啊,現在已經有兩寸長了,不是考慮到馬上要天黑,她都想把頭一鍋麥芽糖熬出來了。
“明天就是第五天,不知道方靈走到哪裡了,但願一切順利。”她默唸着歪在炕上,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黑甜夢中,突覺身邊的氣場有變化,她心裡一驚,直直彈跳起來,手刀一橫就朝身邊的人砍去。
來人比她厲害,手腕被抓住了,她嘿嘿笑着撤去內力,“師傅,您回來啦?”
常得貴白了小徒弟一眼,“跟你說了多少回,進出要注意關門,你倒好,院門房門都大開着,自己卻大大咧咧躺在這裡睡大覺,怎麼對爲師的話就這麼不上心呢,這要是進來一個壞的,後悔都來不及。”
何素雪吐了吐小舌頭,“本也沒想着要睡的,誰知一沾炕就睡過去了。”
常得貴抄過小徒弟的手腕就給她把脈,過了一會才放開她,“你還是小了些,做那麼大的手術,心神損耗太大,貪睡就是證據。”
何素雪急忙撇清自己,“主刀的是二師兄,徒兒只是打個下手,幫忙拉個鉤子鋸子的,絕對沒搶活幹。”
常得貴點點頭,要不是有老二作證,他早罵開了。想了想,告訴她實情:“方靈受了點小傷,得過幾天才能回來。”
何素雪不滿地看着師傅的眼睛,“小傷,是多小,蹭破皮?還是……”
“右腳崴了下,怕嚇着你焦嬸子,留在荷莊養幾天再回,爲師已經告訴她說方靈去了外地採買藥材。”
常得貴跟小徒弟通了氣,見她仍盯着自己不放,沒好氣地回瞪,“沒騙你,真是崴了腳。”
“好吧,徒兒相信師傅。”何素雪笑道,“那抓到人了麼。”
說起這個,常得貴渾身冒殺氣,“抓到了,可是全服毒自盡了,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撬到。”
何素雪大驚,“這是什麼組織,居然連俘虜都不肯做,而且,他們買糧是什麼目的?甘州附近有什麼地方缺糧了?”
師徒兩個同時想到一個可能,常得貴沉重些沒吭聲,何素雪則低呼起來,“不會是韃子吧!”
草原上的遊牧民族不會種田,常年缺糧,其他幾個州府都沒聽說什麼天災人禍鬧饑荒的。
不知怎麼的,長樂幫三個字從何素雪腦海裡冒了出來,“鐵文英最近到處收糧食,可沒聽說他賣出去一擔,師傅,你說他會不會是……”
奸細二字,在何素雪舌尖上打滾,可這兩個字太沉重,她不敢輕易亂吐,萬一搞錯了,可是無數條人命。
說真的,常得貴此前一直沒把長樂幫放在眼裡,當年方靈被搶,他一站出來,鐵文英就慫了,可現在小徒弟的話就好比黑暗中亮了一盞明燈,把他的心頭照得亮堂堂的,茅塞頓開,好多事情一下子想通了。
“不管是不是,防着總沒壞處,爲師去見秦世子,你好好呆在家裡,不要出去,爲師這會兒可顧不上你了。”常得貴交待了兩句,飯都不吃,就急急忙忙出了門。
何素雪原來擔憂方靈,現在擔憂上了常得貴。
常得貴身上的毒一直沒法徹底清除,最是經不起勞累,何素雪後悔叫他操心了,要是把師傅累倒了,就是自己的錯。
“都怪趙本真,好好的招惹長樂幫幹嘛呀,整個一添亂的,師傅要是有什麼不好,一定找姓趙的算賬。”何素雪嘟囔着,遷怒到某人身上之後,心裡絲毫沒有舒坦,反而更沉重了。
趙高舉當年就得了裡通外國的罪名,幸好他聰明藏了一些關鍵的東西,劉昇華一直沒找到,也就沒告到皇帝那裡去。
現在,趙本真又跟疑似韃子奸細的鐵文英有了交往,他爹的厄運會不會在他身上重演?
好歹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總不能見死不救,何素雪思索着,要怎麼給趙本真通個風,報個信,別叫他掉進泥潭裡,惹得一身髒,到時別說前程了,小命都要保不住,還得連累他母親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