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心裡放心不下,以智哥兒那嬌縱的性子,定是做了什麼,纔會惹得雪姐兒生氣要打他的。”老太太說着,又抹起了眼淚,“我可憐的益哥兒,也不知現在病成什麼模樣了。”
何益學自小被爺爺奶奶帶大,情分自是不同旁的子孫。
“母親稍待,兒子這就去。”何其仁往外走着,偷偷給崔氏使了個眼色,崔氏頷首表示明白,繼續溫聲軟語寬慰老太太。
再說賀氏請來大夫給兒子看傷,人家大夫也就開了點止血散淤的外用藥,賀氏卻不依不僥,硬是給整了幾大包補藥熬了藥湯哄兒子喝下。
安頓了兒子,賀氏想起丈夫來了,在小院裡四處找了找,人影都不見,她回到屋裡呆坐半晌,心中越想越害怕,匆匆寫了封信讓心腹溫嬤嬤送出了何府。
那溫嬤嬤鬼鬼祟祟從後門溜出去,很警惕地繞了大半個城,最後到了一家茶館,被那掌櫃的迎進了雅間說話。
溫嬤嬤的一舉一動,都落在有心人眼裡,蹲守了大半年,終於有了點結果,那人按捺着激動的心情,一路跟蹤溫嬤嬤回到何府,他才悄然回去報告主子。
何益學突然發病,何素雪怒火中燒,恨不得當場打上何府爲大哥討個公道,但看大哥不時心絞痛的模樣,又不忍再刺激他,只得回去常府給大哥熬藥喝。
秦曉月聽說此事,馬上過來探望,被何素雪擋在了院外,“師孃,看不得,裡面在熬藥,對胎兒不好。”
秦曉月一聽。也不敢硬闖,吩咐需要用什麼貴重藥儘管提,何素雪鄭重道謝。讓秦笑把人送走。
半小時後頭碗藥成,何素雪便給大哥喂下。少頃藥效發作,他昏昏睡下,心跳已是平穩了許多。
甘鬆在門口晃了一下,何素雪探了探大哥的額頭,便起身走出去,“何事?”
甘鬆小聲道:“外面來了一位何老爺,要見少爺或姑娘您。”
何素雪深吸一口氣。“速度真快,好,我去見他。”
真的見到來人,何素雪既有些許失望。又覺得這樣纔是正常的,她的爹,可沒有那麼好的心腸來關心他們兄妹。
何其仁略顯激動,“雪姐兒都長這麼大了,真像你母親。還記得我不。”
何素雪羞澀地道個萬福,“素雪見過大伯,您還是這麼英俊瀟灑。”
小小一記馬屁,何其仁表情越發柔和,“雪姐兒真是貼心。大伯老嘍,瞧這白頭髮,掩都掩不住了。”
氣氛很好,有助於交談,何其仁小心翼翼蒐集着自己想要的信息,實際上何素雪很想告訴他,不必太謹慎了,想問什麼直接問嘛,又沒什麼不能說的秘密。
再次確認何益學確實中了沒有解藥的劇毒,何其仁提出見一見可憐的侄子,何素雪同意了,讓他站在大哥的房門口看了一眼。
何素雪說出一個天文數字,爲了救她大哥的命,她們兄妹欠了常得貴師傅很大的人情,而接下來不知要持續多少年的治療中,需要更多的銀子。
何其仁心事重重地離開,何素雪心想,老何家暫時不會來接人了,那家裡承擔不起昂貴的治療費用,李氏孃親留下的大筆嫁妝,快被那家人敗光了吧。
何素雪非常慶幸自己立了女戶出來,掙多少錢都與那個家沒關係,也能負擔得起大哥吃藥的費用,只是常得貴說過,她大婚時,說不得還要取得何家的幫助,也許會從何家發嫁。
這個年代,皇權至上,宗族也是至上的,哪怕親戚再極品,也無法完全分割彼此的關係,真他娘憋屈。
今天常得貴回來得很早,天還沒黑,他就到家了,匆匆去見了他的親親小月月,便去了何益學的院子,好像專門爲了何益學提前下班了。
當確認何益學無礙,還能再活很多個年頭,師徒兩個笑着離開,同時下了個禁足令,秀才公得在家裡休養一個月,不準邁出大門。
天邊的晚霞紅得詭異,天空呈現昏黃色,常得貴嗅了嗅空氣的味道,不滿地說道:“真是個壞消息,明天會有大雨,看來廠房的進度又要往後推了。”
“大雨天可不可以免上朝?”
“下釘子都得去。”
“皇帝真可憐。”
常得貴站定,低頭看小徒弟,“爲什麼是他可憐,而不是我們這些要趕早上朝的人可憐?”
何素雪聳聳肩,“嗯,頂着被所有人咒罵的壓力,他需要更多的堅持。”
常得貴仰天大笑,“爲師要把你這些話一字不差說給他聽。”
何素雪攤了攤手,示意他隨意。
師徒兩個聊得高興,下人們跟着發出會心的微笑,拉開了距離,讓主子們更自在些。
常得貴就在這時低聲說了一句:“賀氏,終於忍不住出手了。”
何素雪知道賀氏,那個命令手下的婆子把自己扔下馬車的狠毒女人,這具身體的繼母,當初發現何益學中毒,排在第一名的嫌犯就是賀氏,她具有太多動機。
“您的意思是……”
“她派了個人,離府送了封信,種種跡象表明,她的舊主子,剛剛纔發現她犯了個大錯。”
“就是說,確認就是她給我哥下的毒?”
常得貴扭頭看了看小徒弟,“是,我的人正在重新調查她的過往,已經有了一些發現,想來不久之後就會確認,其實她與宮中某些人曾經有過牽扯。”
何素雪大驚,指了指天空,“是那個人麼?”
常得貴表情愉悅地搖頭,“不是,今天知道不是他,爲師很開心。”
不是皇帝要把老常家趕盡殺絕,這個消息讓何素雪把壓在心頭多年的一塊大石頭搬掉了,頓時從裡到外輕鬆極了。
只要不是當權者,別的什麼人都好說,總有機會翻盤不是?
至於是宮裡哪些人一直企圖對常得貴不利,何素雪沒問,當一切事情都弄清楚,師傅會把該她知道的說給她聽,咱們也是苦主麼,秀才哥哥被無辜連累了。
大雨在凌晨時分落下,一下就是整整一週,期間,何素雪很平靜地渡過了她的及笄日,秦曉月爲她準備了一個家宴,除了自己人,沒有邀請其他的客人,而何家沒有任何表示。
這裡面有個原因,常得貴略帶艱難地告訴了小徒弟,她的生日是七月十四,而且是晚上九點鐘落草,這是個極度忌諱的生辰。
常得貴還隱瞞了一些事實,因爲她特殊的生辰,導致她和李氏被何家上下厭棄,何老太太趁機往他們房裡塞了賀氏,何家二房從此開始雞飛狗跳的混亂生活。
常得貴如願爲小徒弟戴上了髮簪,那一刻,他激動得熱淚盈眶,他終於能對敏兒小師妹有所交待了。
換了髮式,不用再梳兩個蠢萌的包包頭了,這是件值得慶賀的好事,可問題又來了,小何大夫雙手靈活得能同時進行縫合,卻拿自己的一頭青絲沒辦法,除了馬尾巴,別的髮式一概不懂。
紫珠對主子的糾結表示不解,“奴婢天天都可以幫姑娘梳頭呀,奴婢跟侍琴姐姐新學了五種髮式,以後會學更多,給姑娘換着梳。”
何素雪欲言又止,心想哪天身邊沒有丫鬟,難道本大夫就得蓬頭垢面出門?技術還是掌握在自己手心裡比較妥當嘛。
於是,閒着無聊的時候,何素雪就叫紫珠教她梳頭,不說多吧,起碼不用人幫忙就能整出兩個髮式,那才ok。
換了髮式,也代表着趙本真贈送的那些頭面首飾有了用武之地,光是金簪她就有二十幾支,林林總總加起來十幾套東西,天天換着戴能換大半個月。
本着低調做人,高調做事的原則,何素雪最多晚上的時候把這些寶貝拿出來欣賞欣賞,保養保養,平時還是佩戴兩到三樣簡樸的銀首飾爲主。
沒事頂一頭金子幹啥,不重麼,天天在街上來去的,招賊麼。
過了七月半,天氣時晴時雨,城裡都發了幾次內澇了,街面上的水能淹到膝蓋往上。
這種時候,常得貴不準小徒弟和方靈出門,說外面亂得很,只叫方再年帶着小廝趟水去鋪子,通知關有樹和毛永盛兄弟負責教授學徒。
江南藥鋪的地基打得高,這點水淹不進屋,再說都是三層的樓房,一樓的物件往樓上搬一搬,照樣高枕無憂。
只是,這糧價悄然上漲,讓方大掌櫃心中不安。
經歷過戰爭苦難的人,對糧食有種固執的執着,家裡不備上夠吃一年半載的糧食,那心裡就過不踏實。
方再年和常得貴說了心中的顧慮,藥鋪那裡有很多眼睛盯着,他也不好行動,常得貴叫他不要管這事,自有常新大總管尋了天晴的空子,跑到鄉下收了幾萬斤新谷,大半拉到小湯山的莊子上藏起來,小半拉回城,進了常府和藥鋪的庫房。
虎威鏢局的鏢車,直到七月二十二號才走到京城,趙鏢師、全鏢師和一衆趟子手出現時,人叫一個狼狽,又黑又瘦鬍子拉查,據說進城時還被攔住嚴密盤查了好久,讓人當成難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