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得貴把左院的鋪面開闢成換藥室了,門是朝院裡開的,每天接待三分之一傷員,因爲人實在太多了,器械和敷料供應不過來,毛永青天天守着竈前燒火消毒。
左院包括中院裡都站了很多人,都是排隊換藥的,常得貴不想讓何素雪接觸這些傷員,便把這活交給毛永盛和王小九,間接表示他已經同意何素雪的安排,重點培養這兩個,作爲外科的後備力量。
古二郎抱着扁擔蹲在何素雪的房門口,身邊是一對蓋着乾草的籮筐,他怕村人搶了摘梅花的生意,兩次來送貨,都是做足了保密工作。
梅花輕稱,何素雪叫他提到廚房去過稱,除去皮只得了十六斤,因着花型完好,給算五十文一斤,兩次都給了這個價。
古二郎認爲這簡直就跟撿錢沒啥區別,從前他辛辛苦苦挑一擔柴進城,最多不會超過十五文的。
古二郎拿着紙條,樂呵呵找方再年領錢去了,賣梅花的收入江南藥鋪不扣他的,說好了他的診費以柴相抵,這個不會變。
櫃檯上的方再年接了紙條,拿出一本新賬簿寫上數額,就叫古二郎簽字畫押,點了8串錢給他,每串是一百文。
“古二叔,明天給咱們送兩擔柴來咋樣,多送的次數從後面扣。”
“行,明早城門一開俺就進來。”
古二郎算不清楚,一年當中每隔五天送一擔柴,該有多少次,但他信方再年不會坑他,藏好了錢說了時間,便挑着籮筐離開。
陳有亮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走進鋪子。他被師傅逼着學殺雞,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他頭一天殺雞,菜刀才碰破點雞皮,冒了幾顆血珠子,他就眼睛一翻,倒地上了。那雞死沒死是小事。可怕的是那把菜刀從他手裡掉下來,差點沒砍到他的腳趾頭!
那隻可憐的老母雞又多活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常得貴把綁了兩腳的雞和菜刀重重扔到他面前,他發了恨,把雞頭按在砧板上。一刀剁下去。
雞死了,他還是倒了。
因着雞被砍頭時雞血噴得很壯觀。那天晚上陳有亮被夢魘了,半夜發起燒來,也不知道叫人,直到早上常得貴感覺不對踹開他的房門,才知道他被嚇病了。
常得貴當時臉黑得嚇人,當年一時糊塗中了人家的計。收了這麼一個徒弟,一輩子都不能叫他上戰場,真是被連累得一世英名盡毀。唉。
常得貴給這不爭氣的三徒弟開了方子扔給方再年,便打馬回高家莊去了。他在家裡耽擱好幾天了,心裡也着實放不下那邊的疫情,何況肩膀上還扛了軍令,躲是躲不掉的。
城裡只留兩個不頂事的小徒弟,常得貴也擔心得很,臨走之前難免花了點心思,搞了點小動作,都是避着娃娃們做的,主要不想雪姐兒操心。
陳有亮走近方再年,瞄一眼被合起來的新賬簿,問小何收入梅花幹啥,方再年警惕地說:“不知道,小何保密着呢,東家囑咐隨便她折騰,不成功的話,材料錢就從她月錢里扣。”
扣錢的話都說出來了,陳有亮也無話可說,見方再年這裡問不到什麼,便臭着一張臉拿了自己的藥回院叫毛永青煎,喝了藥又回診室看書值班。
何素雪懷揣着一大把鑰匙,剛把師傅大人送走,緊接着就迎來了武蘭妹校尉,人家說頭疼脖子疼腰腿疼,哪哪都疼。
“小何大夫,我這是得了什麼病呀,怎麼到處疼呀,是不是需要住院,你幫我好好治一治呀。”
“這個,校尉大人,您來住院沒問題呀,您後面這幾位是……”
“哦,她們是來服侍我的。你放心,就跟從前一樣好了,我們自己開火自己煎藥,你叫夥計把藥撿好送過來就不用管了,食材從你們庫房拿,伙食費什麼的我會算給你。”
何素雪那個囧,扭捏着告訴武蘭妹:“校尉大人,小的還沒有處方權哩,沒法給您開藥,要不,您去別的藥鋪看看?”
武蘭妹顯然沒有預料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瞪着一雙牛眼想了想,沒轍,只有灑潑大叫起來:“我不管!我就要住院!死也要死在你家!”
叫完,武蘭妹也不管何素雪是什麼反應,舉手向身後一招,四個身材魁梧的女兵馬上扛着包袱簇擁着她衝進了後院(那個,好像哪裡怪怪的……)。
何素雪跟夥計們均是一頭瀑布汗,這有官職的女人跟男人是一樣一樣滴,住院都要耍霸王,這位姑奶奶真心惹不起,小心伺候着吧。
女兵們來的次數多了,地方太熟了,都不用主人招呼的,直接就自己找空房間住進去了,而且還很好心地敲方靈的門,問煮飯的時候要不要加上她和她娘(方宏漸當然是住在左院男娃那邊啦)。
方靈小盆友着實被高大粗壯結實的女兵嚇了一跳,人家說:“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啦,就這麼辦吧,往後咱們一塊做飯一塊吃。”
好吧,碰上自來熟了,方靈默默無語地點頭,她怕不同意人家會給她一下子,打不過,得讓着。
何素雪極度懷疑武蘭妹的來意,秦曉月駐守城中她是知道的,父兄都走了嘛,女兒留下看守大本營,莫非是師傅大人去求了少將軍,請了武蘭妹來坐鎮?
可是,師傅大人什麼時候跟少將軍關係處好了呀,年前還極不待見人家的說。
何素雪想得頭疼,也沒想通,“算了,有問題找三師兄,他現在是負責人嘛。”
很不厚道地把皮球踢走了,讓陳有亮頭疼去。
被小師妹求到跟前了,陳有亮身體再不適,也樂呵呵地去右院求見了武蘭妹,回來的速度有點快,臉色更加難看了,白裡透青的。
何素雪翻着眼皮子問他:“你咋樣呀,頂不住你回去休息,大不了咱們關門嘛。”
病歪歪的大夫坐在診室裡,太損形象了,哪個病人看見了都不敢上門。
這話她沒說出口,默默在心裡腹誹吐槽,把他大卸八塊。
陳有亮卻想到別處去了,以爲何素雪在關心自己,晦暗的臉色都明亮了不少,眼睛眨得象抽風,“多謝師妹關心,爲兄還挺得住,你安心去做事吧,外面就交給爲兄好了。”
何素雪很想吐他一臉,誰關心了,哪隻眼睛看到姐關心了,巴不得你趕緊倒下別起來呢,這麼一副鬼樣子,還讓不讓人吃飯呀,太噁心了!
何素雪扭身就走,再不走擔心自己會揍人,對方色迷迷的樣子太欠扁了。
回到後院,混混們吵吵嚷嚷的,一刻不得安寧,何素雪心裡煩躁,跟毛永青耳語幾句,於是青哥兒跑到左院門口扯着嗓子大吼起來:“吵什麼吵!耳朵都給吵聾了,再吵都不給換,全部滾蛋!”
這時,青哥兒正好拿着一根粗柴棒,在手心裡敲啊敲的,橫眉怒目,十分兇殘的樣子。
混混們有心理陰影呀,捂着傷處悄悄後退幾步,據說這小夥計腦子不清楚,被這樣人打了都沒處說理去,人家一文錢不會賠你,傻子打人告到官府都沒用的。
最最要緊的是,裡面換藥的毛永盛,據說是這傻子的親哥,要是把人給得罪了,沒人管傷可咋辦,身上還縫着好多線哩。
世界安靜了,何同學回屋睡覺養元氣了。現在人多眼雜,等人走光了咱再幹活。
小雪花固執地飄着,天黑得很快,酉時初人走光,鋪子馬上就關門,資深夥計方再年督促着小陳大夫執行東家臨走前的囑咐:辰時開門酉時關,不出急診不開方。
何素雪走進廚房,仍然沒看見方靈,心中有點遺憾,以爲那娃沒答應。
焦嬸給她盛了一碗稀飯,低聲告訴她,方靈往後和女兵們一起吃,直到她們出院離開。
只是不來吃飯?這是答應的意思?
何素雪歡快地啃了一大口饅頭,這是精細的白麪和包穀面蒸出來的二合面饅頭,甘甜可口,對身體的好處就更不用說了,是何素雪比較喜歡的主食。
吃過飯,何素雪跟毛永盛聊了聊傷員的情況,便回房等待,點燈的時候,方靈敲門進來了。
何素雪從焦嬸那裡得知,方靈已經幾天幾夜沒睡過一個好覺,從她晦暗的臉色就能看出來,跟陳有亮有得一比,所以今晚她沒打算驅使童工,只是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手稿,和她討論她即將要做的工作。
方靈望着何素雪甜美的笑容,心情十分複雜,這娃才比自己小一個月,能讀醫書,還會拉二胡,給江南藥鋪掙了許多錢,自己和她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差得太多了。
而現在,何素雪又要把價值萬金的秘方教給自己,她真傻呢還是太相信自己呢。
何素雪軟軟地笑着,小酒窩一動一動,清明的眼眸靜靜地與方靈的視線交匯,當方靈點頭,她的笑容更深了。
上前牽住了方靈的手說道:“你把方子記下,然後就一把火燒掉,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咱們將來吃麪還是吞糠,穿金還是戴銀,就看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