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得貴猛然推開房門,王媽媽應聲而倒,面呈驚駭之色,都忘了爬起來。
常得貴看都懶得看那惡奴,遠眺着烏雲滾滾的天空說道:“都聽見了?”
王媽媽胡亂點頭,又搖頭,又點頭,小心肝砰砰直跳,她真的想說自己什麼都沒聽見,可是可能嗎?
“知道回去怎麼跟何老夫人說了麼。”
“實話實說。”
“嗯,學哥兒要留下來治病,一年半載都有可能,三年五年也說不定,總之治好了自然就會回去了,叫老夫人別總惦記。”
王媽媽心中大叫不可以,但,常得貴一個眼神掃過來,她就像中了蠱,一個屁都不敢放,乖乖點頭應是,夾着尾巴滾出了江南藥鋪。
屋裡,何益學拿着妹妹的手帕把眼淚擦乾,不安地問:“這樣可以麼,奶奶分明叫我接妹妹回家過年的。”
何素雪直嘆氣,“我的傻哥哥啊,你從京城到甘州,用了多少天?”
何益頭默默數了數日子,“十九天。”
接着若有所思,哪怕現在兄妹倆啓程回京,日夜兼程也需要十二到十五天才能到家,那時大年早過了,莫非奶奶打發他來,另有目的?
花嬸端了雞蛋麪進來,何素雪道了謝,叫哥哥快吃,“別想了,不管奶奶是什麼心思,現下哥哥的情況是走不了的,就安心留下好好調養身體,爭取早日把毒解掉。”
何益學望着自己枯瘦如柴臘黃色的手,反對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罷了,回頭寫封信好好跟奶奶解釋一番,相信她老人家會理解的。
常得貴和林有文聯袂而來,何素雪趁機向大師兄借他原來的屋子給哥哥暫住。
住關有樹的屋子也可以,就怕捱得太近了,方靈會不自在。
林有文直接就解了房門鑰匙給何素雪,她過去看了看,屋子很乾淨,就是缺了被褥。
庫房有很多被子,但是給病人準備的,何素雪心裡沒把哥哥當病人看待,所以馬上跑去隔壁方記買回一牀褥子兩牀棉被,又叫袁三兒送貨,順便幫哥哥量體裁衣,做幾套防寒保暖的衣裳。
就她哥帶來的那個小包袱,估計也就一兩套換洗的內衣,那個寒酸勁,叫何素雪難過得掉眼淚。
何益學吃了熱乎乎的湯麪,見到妹妹又心情放鬆,疲態馬上露出來了,硬撐着量完衣裳,李業春給他打來熱水洗個臉洗個腳,服侍他上炕休息,他幾乎是馬上就睡了過去。
李業春小心俺好門,何素雪叫他去忙自己的事,便和師傅大師兄進了堂屋,討論哥哥的病情。
爲什麼常得貴跟何素雪對何益學的毒如此緊張呢,主要是師徒倆都看出來了,這毒是真毒啊,跟常得貴當年中的毒是一樣一樣的啊,
何益學中毒三年,毒發過程是緩慢進行的,每天一點消耗着他的精血,再拖上半年,熬**的最後一滴精血,就是神仙也難救了。
“師傅,當年您中毒,也是這般症狀麼。”
“嗯,這毒就厲害在無色無味,無知無覺,慢慢消瘦讓人難以及時發現,爲師也是機緣巧合到了甘州,第一次毒發高峰就遇上死鬼侯爺,吃了他的一支五百年的參王,才大大緩解了病情。”
“那,依師傅看,我哥到了哪一步?我看他好像平時也沒什麼不適的樣子。”
常得貴沉默了一會,又道:“這趟長途跋涉,必定會加快毒發的速度,我看大概就在這幾天,心絞痛等症狀就會顯露出來,所以我們要抓緊,先給他提提元氣,好讓他能熬過去,只要熬過第一個毒發高峰,後面就好辦了。”
何素雪跳了起來,“可是咱們鋪子裡沒有參王啊,這時候要到哪裡找去。”
林有文安慰道:“小何莫急,你的任務就是從食補入手,從前給師傅的菜譜就很有用,至於藥療就交給師傅和師兄,”
食補和藥療雙管齊下,這是個好辦法,常得貴這幾年病情已經緩解了很多,原本一年要發作五六次,現在隔半年以上纔有輕度心絞痛症狀,證明治療方案是有效果的。
何素雪出去找花嬸商量哥哥的菜譜,常得貴和林有文繼續討論藥方,這個師徒兩個都有經驗,常得貴的脈案一直記着,都有很厚一本了,翻出來對比一下,很快就定了第一劑藥。
林有文抄完藥方,猶豫着問師傅,“下毒的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常得貴望着京城的方向,雙眸迸射出仇恨的寒芒,“即使不是同一個人,想必也脫不了干係,這個賀氏,我還是小看了她!”
林有文表示不理解,“您曾經說過賀氏是小戶人家的女兒,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藥。”
“這正是我們要查找的原因。”常得貴拂袖起身,大步往外走,“你在家看着,爲師出去一下。”
師傅出去幹什麼,林有文不用猜就知道,他低低地應了聲,慢慢收拾桌上的東西,然後拿着藥方去鋪子裡配好,交給了毛永青。
於是,小何大夫的嫡親大哥得了重病,在京城治不好,跑來甘州城找妹妹診治的消息傳遍了江南藥鋪,連病房裡的傷員都知道了,何素雪去查房的時候,遭遇各種關心同情問候,心裡驚訝又感動。
午飯時間,毛永青把藥煎好了,何素雪進屋把哥哥叫醒,按時喝藥吃飯,也是治療的關鍵。
何益學瞧着黑乎乎的藥湯,萎縮不前,何素雪暗笑,哥哥還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居然怕喝藥。
好在她有備而來,指了指藥碗旁邊盛放着麥芽糖的湯匙的小瓷碗,“一口喝掉藥湯,就吃這個麥芽糖,是妹妹我的作坊出產的喲,可香甜了。”
何益學眼睛亮了,“這就是麥芽糖?最近書院裡就流行吃這個,說是很補元氣。”
何素雪眼睛都笑彎了,“嘻嘻,怎麼樣,妹妹我厲害吧,作坊的東西都賣到京城去了,過段時間還要賣到大海對面的洋人那裡呢。”
何益學捧起麥芽糖看了看,聞了聞,然後吞着口水放下,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瘦削的臉皺成一團,何素雪急忙舀了一勺子麥芽糖喂進他嘴裡,於是,大何同學圓滿了。
林志通匆匆跑來稟告,“小何大夫,趙校尉送來兩名重傷員,小關大夫說需要你協助手術。”
“好,我知道了,你先和毛永盛把手術室準備好。”何素雪轉身告訴哥哥,“哥,我帶你去廚房吃飯,你得負責把花嬸子給你準備的食物吃完。”
何益學急忙下炕穿鞋,自己端了托盤,何素雪表示很滿意,哥哥沒被養成只動口不動手的迂腐書生。
兄妹倆親親熱熱攜手出了屋子,被衝進院子的趙本真看了個正着,頓時就愣在那裡。
才一天不見,雪兒就另覓了新歡?這不是真的!一定是我眼花了!
何素雪見趙本真在那用袖子擦眼睛,極不贊同地揚聲說道:“趙本真,你那袖子髒不髒呀,就往眼睛上擦。”
何益學一聽名字,眼睛就掃過去,卻見是個臉上破了相的青年軍官,心中大失所望,不過言語間還是很感激的,“原來是恩人到了,舍妹無狀,還望趙大人海涵。”
趙本真瞬間感覺身體又是自己的了,能動了,樂呵呵地還禮,“原來是雪兒的兄長駕到,本真有禮了。”
何益學眼皮子一跳,雪兒?他喊妹妹雪兒?這於禮不合呀,難道倆人之間……
何益學突然沒了說話的興致,越發覺得趙本真不順眼。奶奶說妹妹這種情況難找婆家,原本嫁給救命恩人不失爲一個好選擇,但是恩人長相如此特別,真不願意妹妹受這委屈。
趙本真察覺到何益學的不悅,心說自己急切了,未來大舅子好像不是很好糊弄,話說他怎麼瘦成這樣,難道何家不給飯吃嗎?
難怪趙同學能跟小何同學說到一起去哩,倆人看見何益學的第一反應都是一樣一樣的,以爲何益學在何家受虐待了。
“借過借過,趙哥兒站這幹嘛,擋道啦。”
關有樹的大嗓門喊起來,趙本真忙往前跑幾步到了何素雪身邊,一邊看着關有樹和毛永盛把人擡進手術室,一邊把手下的傷情告訴她。
“一個是側腰刀傷,一個是背部槍傷,當時隨隊有個軍醫,給縫了傷口,不知怎麼就不行了,高燒不退,傷口也腫得很大,軍醫說他沒法子,只好擡你這來了。”
“唔,手術室要準備,我先吃飯再去看,一起來吧。”
趙本真一擡腳,旁邊就插進個何益學,把他和雪兒隔開了,他暗裡恨得牙癢癢,卻也拿未來大舅子沒辦法,還得討好人家哩,哪裡敢有意見。
進了廚房,趙本真搶先坐了何素雪側邊,明知不能跟她坐一條凳子了嘛,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這些小動作都被何素雪看在眼裡,心裡有點竊喜,他對自己還是蠻上心的嘛,如果不考慮他那個媽,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何素雪眼眸一暗,就被趙本真發現了,心說真的要找雪兒談談了,最近幾次見面好像跟往前不同啊,難道我的臉真沒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