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素雪頂着哭得紅腫的雙眼,揹着大大的軍用揹包,走出居住了整整五年的宿舍,邁出門口的那一刻,她回首凝望。
宿舍裡除了五張上下鋪和五張書桌,連一張廢紙都沒留下。分配到全國各個駐軍醫院的姐妹們都走光了,何素雪的爸媽捨不得老閨女走遠,早就跟軍醫大的領導打了招呼,把她分到爸媽所在的駐本城的省軍區,所以她是最後一個走。
側耳傾聽,空氣中似乎還流轉着姐妹們高興的歡笑聲、傷心的痛哭聲,還有各種無傷大雅的爭執聲,方寸之地,承載了太多喜怒哀樂,這是永遠難忘的青春印記。
樓外一聲悶雷炸響,天空陰沉沉的,預示着大雨即將來臨,何素雪收回思緒,從軍褲口袋掏出手絹最後抹一把眼淚,拎起走廊上裝滿洗漱用具的水桶,匆匆走向樓梯。
每走一步,心情就好上一分,走完樓梯最後一階,何素雪嘴角掛上了微笑。
終於畢業了啊!幸福時光就在眼前了啊!啊!!!!!
被閃電擊中的何素雪滿眼不甘倒地,黑暗潛水般涌來,劇痛變成麻木,漸漸失去所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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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失去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當何素雪再次恢復知覺的時候,首先感覺到的不是預料中的疼痛,而是寒冷,刺骨的寒冷。
她閉着眼睛嘟囔着伸手往腦袋兩邊虛抓,“老媽,想冷死你老閨女咩,空調開這麼低。”
往常,空調遙控器都是放在枕邊的,可她還沒撈到,就有人接住了她的手,卻不是想像中的溫軟,而是同樣冰冷的手指,而且非常的骨感、瘦小。
這是陌生人!何素雪猛然睜開眼睛,適應昏暗的光線後,驚愕的發現鼻子上方是一張非常古代的正太臉!
好吧,理科生的形容詞用得比較彆扭,換而言之,就是何素雪抓着的那個人,是個古裝打扮的小男孩,大概十歲上下,黃皮膚黑眼睛,營養不良的瘦,衣服很髒,臉蛋也髒,都看不出本來面目,頭頂上的髮髻鬆鬆垮垮,綁頭髮的緞帶倒是微微泛光是塊好料。
最突出的,是那雙眼睛,黝黑黝黑似寒夜星子,童稚未褪,卻又有與年齡不相符的滿滿的同情可憐。
何素雪與正太對視一陣,緩緩開口,“你是誰?幹嘛可憐我?”
這一開口,何素雪就嚇得抖起來了,這絕對絕對不是自己的聲音!太蘿莉了!
正太微愣,垂下眼皮,很受傷的樣子,“素雪妹妹不記得我了?我是趙本真,想當年,何夫人帶你來我們府裡玩,你追着我喊哥哥呢。”
何素雪瞄了瞄自己瘦小的身體,心情極度失落與惶恐,嘴巴張了張,又什麼都沒說,抽回手閉上眼,腦海中劃過遠在二十一世紀的父母兄長的音容笑貌,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趙本真跪坐在何素雪身邊,勸說幾句無效,便默默地陪着她,直到她哭着哭着睡着了,這才摸摸她發燙的額頭,憂慮地拖着麻木的雙腿離開。
何素雪睡得極不安穩,一會冷,一會熱。發冷的時候她全身縮成一團,雙手抱住膝蓋,牙齒咬得咯咯響。發熱時胸口和背心好像要着火,燙得她攤開四肢大口喘氣,想要將身體裡的火噴出去。
這是要病死的節奏啊,老天爺,你費勁吧啦把姐弄到古代來,就是爲了讓姐享受下感冒致死的滋味嘛?
何素雪心中惱火,把陰險狡詐的老天爺ko了無數次,過了一會,好像有點效果,主角光環罩過來了,她沒被高熱燒死,腦子清醒了些,接着便聽到了吵鬧聲。
有成年男子的聲音,帶着陝甘寧一帶的口音,說她是瘟病,會傳染,要擡她去埋了。
然後是吱吱喳喳的小孩聲音,似乎在爲她辯解,說她跟別的病人不一樣,他們在一起好幾天了,大家都沒事,她不是瘟病。
接下來是意思不明的聲音,她感覺是打起來了,這下把她感動得又想流眼淚。多好的孩子啊,爲了不讓她被活埋,被人打也不放棄,趕明兒得好好報答人家。
有人來扯她的小胳膊小腿,力量大得能把她骨頭捏碎,看樣子是小胳膊擰不過大腿,還是成年男子獲得了勝利。
何素雪又氣又急,努力想睜開眼睛,眼皮子卻重若千斤,她張開兩隻小爪子想抓人,手指頭在人家胳膊上劃過,直接被人家拍開,手腳一拎,擡起就走。
剛穿過來就要被活埋,老天爺,你敢不敢再狗血一點!
作爲部隊大院長大的女漢子,何素雪從小到大就沒吃過這種虧,她憤怒到了極點,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終於憋出了一點子力氣,大喊了一聲:“不要!”
她所謂的大喊,其實只是小貓一樣的哼唧,兩個擡人的直接無視,旁邊一直注意她的人卻是又叫嚷起來了。
“雪姐兒醒了!”
“她醒了,她病好了,你們不能活埋她。”
“快放她下來啊,趙大哥去找大夫了,大夫會治好她的。”
“雪姐兒是好人,你們不能擡她走。”
被髮好人卡了,何素雪好想笑,嘴裡發出一連串哼唧聲,於是旁邊說她病情好轉不是瘟病的聲音越發多,越發大了。
嘈雜聲刺激着何素雪的鼓膜,腦子嗡嗡直響,意識再次變得模糊,微弱地感覺到一雙大手托住了她的身體,鼻尖處似乎有藥香縈繞。
“真是雪姐兒!”
“常大叔,您一定要救她……”
是趙本真回來了,這個常大叔好像也認得本尊,他又是什麼人?
何素雪心裡鬆了一口氣,帶着疑惑昏迷過去。
小孩子的生命力就是頑強,被灌了三帖中藥之後,何素雪醒了,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便是趙本真那張古代的正太臉(固執的理科生啊~~)。
呦,這小趙洗乾淨了,還挺好看的,五官端正比例協調,有股子書卷氣,就象電視劇裡演的小書生。唉,就是身上的髒衣服埋汰了點。
被又黑又圓的漂亮眼睛盯着看,趙本真的小心肝撲通撲通跳得歡,耳垂慢慢染上了粉色,目光閃躲着移開,“你醒啦?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何素雪眼睛微閉體會下身體的感覺,伸出舌尖舔舔乾裂的嘴脣,說道:“燒退了,沒有胸痛,沒有咳嗽,我不是瘟病。”
趙本真飛快地移回視線,盯着何素雪看了一會,忽然輕笑,“是,雪姐兒本就不是瘟病,他們不能活埋你。”
小趙笑得真好看,如沐春風啊。
何素雪嘴角也跟着彎了起來,“我只有你一個熟人,你不會不管我的對不對?”
趙本真用力點頭,“當然!該喊先何夫人一聲姨母的,你就是我妹妹,以後,我喊你雪妹妹,可好?”
何素雪被趙本真話裡的信息驚呆了,先何夫人?便宜老媽還沒見過面,就沒了?話說陰險猥瑣的老天爺啊,貌似你老人家忘記給我本尊的記憶了啊。
“母親……”一股擋不住的悲傷從心底冒了出來,何素雪敢指燈發誓,這絕對不是她的意願。
她咬了咬牙,決定借用失憶的狗血劇情,“發熱的時候我覺得腦子好燙好燙,現在我一點都不記得家裡的事情了,怎麼辦?我是誰?你又是哪家的?”
“你先起來喝點粥,以後再慢慢跟你說。”趙本真放下手中的缺口粗瓷碗,伸手扶何素雪坐起來,又給她穿了一件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小棉襖,挺合身的,衣料也軟和,應是本尊原有的衣服,不是來歷不明的。
別怪何素雪想得多,周圍都有瘟疫爆發了,任何東西都可能是傳染源,就這弱得隨時都會歸天的小身板,不注意點怎麼行。
何素雪坐好了,接過破碗,裡面是熬得很爛但是比較稀的白米粥,沒有勺子更沒有小菜,可是散發出來的濃郁香味讓她口舌生津。
飢渴的胃發出抗議的咕嚕聲,在催促着主人快點送吃的進去,何素雪把碗送到嘴邊,卻猛然聽到一片吞口水的聲音。
直到這時候,何素雪才發現,她所在的地方是一處破廟,她就躺在缺胳膊斷腿的菩薩泥像背後,身上是一牀破舊開花的小被子,身下是薄薄一層稻草,除了趙本真,四周還或坐或躺着五六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年齡在十歲上下。
此刻,孩子們的視線都粘在粥碗上,包括趙本真。
這些都是飢餓的狼光啊,正值戰亂,何素雪就是用腳趾頭,也能想到手中這碗粥的珍貴之處。
小嘴湊到破碗邊,輕輕地吹着熱氣,何素雪瞬間就下了決定,她默默地灌了三大口米粥,等胃裡的燒灼感消失後,她把碗遞到趙本真嘴邊,“好吃,小趙哥哥吃。”
小趙哥哥?這可真是個奇怪的稱呼,以前她不是都喊我本真哥哥的嗎?不過,小趙哥哥聽起來也不錯。趙本真嘴角含笑,輕輕將碗推回來,“哥哥吃過了,雪妹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