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從我們自己做起吧。”
青竹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繼當初爲了替裴子墨止血,而剪掉自己一頭青絲之後,青竹再一次將自己滿頭青絲剪了一多半下來。
此時此刻,那一縷青絲就擺在軍醫處的案桌上,青竹看着在座的所有軍醫,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說道:“都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損毀。但是在現在這種時候,相信在座的諸位都知道,如果我們不這樣做,那麼無數的將士就會因爲缺少止血藥物,而重傷死去。”
“從咱們學醫那一天開始,相信諸位就已經在自己的心中刻下了一句話,醫者父母心。爲人父母者,爲了兒女嘔心瀝血,青絲染成白髮也在所不惜,那麼,剪了這一頭青絲又如何?”
“更何況,頭髮剪了還會生長,生命卻只有一次,將士們爲了守住這珈蘭關,爲了不讓珈蘭關後面千千萬萬的老百姓被蠻族所害,也爲了讓咱們的父母妻兒親朋故舊能堂堂正正的活在屬於咱們大瑞人自己的土地上,流血流汗,奮勇拼搏,咱們,還能讓他們流淚嗎?”
“不能!”
“一縷頭髮都捨不得,咱們還算是人嗎?”
“不算!”
軍醫處所有人斬釘切鐵的應道,應完之後,一起拿起自己面前的小剪刀,親自動手,將頭上的頭髮齊着耳根剪了下來,用髮帶束了,然後一起上前,將手中的頭髮齊整的放在青竹旁邊的案桌上。
軍醫之後,是數十個正值妙齡年華的女醫兵。
再後來,身爲軍中主帥的裴子墨也剪了自己的發,送到了軍醫處。
再再然後,軍中的所有將官、正兵、輔兵、雜兵……
短短一天時間,珈蘭關內,所有人頭上的頭髮,長的還有數寸,斷的只有一寸。
無數甕鍋被架了起來,炭火熄滅之後,焦黑的血餘炭一鍋一鍋的出爐。
而兩軍的戰事,也到了白熱化。
金創藥的問題被解決了,可是清熱解毒的藥物,卻也漸漸稀少了起來。
好在,四五月間,真是清熱解毒藥長得漫山遍野的時候,青竹再一次拿起藥鋤,背上藥蔞,帶着許多的醫兵、雜兵出了珈蘭關,到珈蘭上上挖藥採藥去了。
裴子墨聽到消息,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就又投入了新一輪的戰鬥之中。
不僅僅將士的傷亡越來越重,小白帶領的狼羣的傷亡,也很慘重,身子比西北軍那些悍不畏死的將士們的傷亡,更重。
野狼們雖然兇狠,但到底是血肉之軀,面對着刀槍劍戟,到底還是輸了不止一籌。
蠻族的狼騎是蠻王帳下最精銳的存在,待遇自然也是極好的。
不僅所狼騎騎士身着鎖甲,便是那些作爲坐騎的狼,在重要部位,也覆有軟甲。
到最後,小白的身邊,已經只有數十匹可以媲美狼王的野狼還活着了,其他的野狼,都已經死傷殆盡。
小白似乎,退縮了?
至少,在其他人的眼裡,小白是退縮了。
因爲,在又一次激戰結束之後,小白毫無預兆的,帶着所剩不多的野狼,順着珈蘭關關城,一直跑進了珈蘭山中,消失不見。
當青竹帶着外出採藥的醫兵和雜兵揹着滿滿當當的藥蔞回來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樣的消息。
同這消息一起傳來的,還有無數人不屑的聲音。
“畜生就是畜生,果然臨陣脫逃了。”
“侯爺也是糊塗了,居然會相信一羣畜生,也能像咱們麾下的士卒一般英勇,怎麼可能呢?”
“逃了也好,反正關城裡面的肉食不多了,這些日子,爲了供應那些畜生,除了受傷的袍澤之外,將士們都好久沒有葷腥了。”
“只是可惜了那些上好的肉食,全部餵給白眼狼了,要是讓咱們的將士們吃了,多幾分力氣,還能多殺幾個蠻子。”
……
其實,這些都是斯文的,還有更過分的話,在私底下,如同瘟疫一樣,迅速的蔓延着。
青竹臉色鐵青,雙拳緊緊的握在一起,雙目之中彷彿燃燒着兩團火焰。
心中明明是怒火中燒,可一股子透心的寒意卻怎麼都無法揮去。
“你們夠了!這一個月以來,小白他們殺了多少的蠻子,阻擋了多少次狼騎的進攻,你們都忘記了嗎?”
“它們是野狼沒錯,可是它們也曾用生命去守護這一座關城。”
“你們戰死沙場,是英勇就義,朝廷的撫卹會一文不少的送到你們的父母親人手中,可是它們呢?”
“它們連屍首都不曾留下,全部被蠻族的狼騎吃了!”
“就算它們口不能言,可這兒一個月,總算是和你們並肩作戰,你們心裡頭,就不顧念一丁點的情分嗎?”
“肉食?荒野山林之中,從來就不缺少食物,它們一路從上京城到珈蘭關,遠途都是自己在山林中尋找食物的,可一點沒把自己餓着。”
“你們那一點肉食,能夠給它們塞牙嗎?別以爲我不知道,一匹狼每日不過三斤肉,剩下的,全靠它們自己在大戰後,尋找蠻族戰死的馬兒和戰狼來吃。”
“哪怕冒險去關城之下覓食,它們也沒有動過在珈蘭關戰死的大瑞兒郎的屍體。”
“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不不不,我這樣說,是侮辱了狗,你們根本就沒有良心!”
……
青竹突如其來的歇斯底里讓許多人面面相覷。
有的人覺得女人果然是女人,這平日裡看上去再怎麼巾幗不讓鬚眉,發起瘋來,也都一樣。
不就是一羣野狼麼?幾隻畜生嗎?至於這麼上綱上線的較真嗎?
更何況,大家也沒說錯啊,那些野狼本來就臨陣脫逃了啊。
還有的人,心中隱隱生出一些羞愧。
就像夏醫官說的那樣,那些野狼好歹也曾和咱們並肩作戰了那麼久,就算它們離開了,也不應該太過苛責。
畢竟,它們並不是本來就應該以身報國的軍中將士,惜命也是應該的。
……
裴子墨聞訊趕來,於大庭廣衆之下將青竹緊緊抱住,輕柔的擦乾淨她不知何時從眼眶之中溢出來的淚珠,柔聲說道:“我知道的,小白它不是貪生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