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三日,因爲天氣晴朗,鹿銜草和其他的草藥都已經完全乾了。原本青竹是要趁着這幾天多上山挖一些草藥的,可青衫看到青竹手心破損的血泡和臉上手上的劃痕死活不允。先前上山一天,青竹也確實是累着了,本事身子就不好,所以也就歇息了幾日。
萬幸家中還有村長娘子送來的一小袋糙米和雞蛋,總算是沒有斷糧。加上青衫每天都會去挖一籃子野菜回來,家裡的糧食,再撐個七八天,倒是沒有什麼問題。
這一日,雞叫頭遍青竹就起牀了,做好早飯吃完,天都還剛矇矇亮,外頭還模模糊糊的,路都看不清楚。
原本青衫是要跟着青竹一起的,不過青竹看青衫睡得正香,也就自個兒悄悄的出門了。依舊是揹着揹簍,先前採的草藥青竹一小束一小束的分門別類困在一起,加起來也不過一大把,估計一斤都沒有。不過這是乾的,自然是很輕。
至於那三顆圓葉鹿銜草,青竹是小心了又小心的,用一塊乾淨的布包了,放在懷裡。
夏家村其實還算便利,村口一個小小的碼頭,坐船去縣城或者州府都比較便利。這些藥材雖然最好是進縣城甚至州城去買,不過青竹囊中羞澀,家中竟然是連兩文錢的船費都拿不出來,所以只能選擇步行去最近的集市。
離夏家村最近的一個集市,是十多裡之外的王家集,今日正好是趕集的日子,一路上的行人倒是不少,甚至偶爾還能看到一輛牛車栽着人過去。
在山中挖藥的時候,倒是沒覺得兩條腿有多累,只是回去之後腳疼了好久。可這十多里路走下來,青竹是真覺得腿都快斷了,早上吃的那點清湯寡水的野菜粥,似乎已經完全被消耗了,肚子也開始空空蕩蕩,似乎渾身都沒有力氣了。
好不容易到了集市上,居然只有一家醫館,不過青竹打聽了一下,說這醫館的大夫姓李,醫術倒是不錯,爲人也和氣,就是稍微小氣了點,不過也不是什麼刻薄的人。
集市也就上下兩條街,醫館在下街。青竹走到醫館門口,醫館大門的上方一個匾額,上書仁心堂幾個字。
仁心堂這會兒有病人在,一個大夫坐在藥堂右邊的桌子上,正在開方,他的眼前是一個短衣短褲的男子,後面還站了三四個人。
櫃檯裡是一個看上去十三四歲,頗爲機靈的小夥計,正在飛快的給櫃檯前的病人抓藥。
看上去頗爲忙碌的樣子,青竹也不好在這個時候打擾,就靜靜的站在一邊,等着大夫和夥計忙完。
這一等,就等到快中午的時候。等人都走光了,那大夫衝着青竹喊道:“小姑娘,可是要看病?到這邊來。”
青竹聞聲過去了,臉上帶着恭敬的小聲的說得:“李大夫,我不是來看病的。”
“不是來看病的?”李大夫看了青竹一眼,說道:“有病早治,可不要因爲捨不得錢,拖到最後,拖成了大病,到時候,有再多的錢都沒用。”
“是,您說得太對了,可不就是這個理麼。”青竹聽到李大夫的話,頗爲贊同,笑着說道。
“所以啊,你這小姑娘也別藏着掖着,我看你這氣色可不太好,要不我給你把把脈?”李大夫看着青竹說道。
“不用勞煩您了,我就是身子虛,前不久剛生過病,沒什麼了。”青竹堆着笑,對李大夫說道。
“哦,這是大病初癒啊,難怪氣色這麼差,來吧,我給你把把脈,放心,如果不用抓藥,我不收你診費。”李大夫說着,將脈枕一推。
青竹見此,也不好再推辭。將自己的手腕放到脈枕上面。
李大夫將手指搭在青竹的手腕上,閉着眼睛,隔了一會兒說道:“果然是沒什麼大毛病,就是太虛了,得溫補一下。不過啊,這吃藥也沒多大用,關鍵啊,你還是得把飯吃飽了……”說道這裡,李大夫的聲音嘎然而止。
青竹一身衣服雖然洗的乾乾淨淨,不過卻是補丁套補丁,頭髮用布條束着,連根木釵都沒有。加上青竹看上去還是個小姑娘,不過十歲左右,一般人家,哪怕再窮苦,也不會讓這樣小的一個女孩子獨自趕集。
世道艱難,花子柺子也越發的多起來了……
想來這小姑娘不是家中長輩病重,就是孤苦無依。若是家中長輩病重,這小姑娘臉上卻沒有焦急之色,這麼說,這是個孤女。
唉,難啊……
李大夫心中想着,竟然是搖了搖頭。
“大夫?”青竹看着李大夫的樣子,試探着喚了一聲。
“哦,小姑娘你既不看病,也不抓藥,到我這仁心堂來做什麼啊?”李大夫回過神來,看着青竹問道。
“大夫,是這樣的,我想問問,你們這兒收不收草藥。”青竹說着,臉頰微微泛紅,有些不好意思了。
從前世到今生,青竹這還是頭一朝賣東西,自然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藥材倒是要收,不過一般都是熟悉的採藥人拿過來買的……”聽到青竹的話,李大夫的眉頭皺了起來。
聽李大夫這樣說,青竹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不過家中捉襟見肘,也顧不得其他的了,連忙帶着坑求說道:“要不,您給看看?我這都是上好的藥材。”
“那你拿出來,讓我看看。”李大夫看着青竹的樣子,心中有些於心不忍,改口說道。
“哎,好。”青竹聽着,心頭一鬆,連忙放下背上的揹簍,端到李大夫的面前。
李大夫拿了青竹揹簍的藥材出來仔細看了,又放在鼻端細細聞過,對青竹說道:“都是些常用的草藥,不過也確實都是上好的,大青山採來的吧?”
“是。”青竹眼中帶笑,回答道。
“你採的?”李大夫看着青竹的眼神,好奇的問道。
“是。”青竹又點了點頭,回答道。
“小小丫頭,膽子倒是不小。”李大夫聞言,搖了搖頭,如果不是世道艱難,也犯不上一個小丫頭冒險到大山裡頭討活路,這麼一想,心就更軟了些,又說:“你的這些草藥都還行,切成段就能用,這個我收下了。”
“謝謝李大夫,謝謝李大夫。”青竹聞言心頭一喜,連聲道謝。
“行了,你也別道謝了,不過啊,我這醜話說在前頭,你這草藥可都是些常見的,不值錢,加上這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我也不能隨便壞規矩。你這些,我只能給你二十文。”李大夫這會兒臉上,倒是換上了買賣人的樣子,指着青竹揹簍裡的草藥,對青竹說道。
青竹早就弄清了,這個地方一文錢大概相當於現代的一塊錢,不過這裡的一文錢倒是比現代社會的一塊錢精貴多了。二十文,也就是二十塊錢,沒想到自己大半天功夫,居然才值這麼一點。
“怎麼了?小姑娘,這價錢對你來說,可是算是公道的了,我可沒欺負你,你這是賣呢,還是不賣?”
看着青竹有些愣神,李大夫就有些不愉了,他還以爲青竹是嫌錢少。這些藥材二十文雖然是少了些,可他也是按照規矩來的,沒坑了她。他開的是藥堂,不是善堂。這年頭,善事做多了,死得早。
“賣,賣,多謝李大夫。我剛剛,剛剛就是有些歡喜過頭了,請李大夫不要見怪。”青竹一看李大夫臉色不愉,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連忙道歉。
“嗯,那就好。這做人啊,得知道分寸。”李大夫聽了青竹的話,臉色倒是好了些,不過語氣就沒有剛纔那麼和氣了,向着櫃檯喊道:“半夏,拿二十文錢過來。”
“好勒,師父。”櫃檯裡的小夥計應了一聲,拿過來一小串銅錢。
李大夫接過銅錢,在手裡細細的數了,才遞給青竹,說道:“拿去數數,二十文,一文不少,這繩子就送你了。”
“是,謝謝李大夫。”青竹接過銅錢,直接就要放進袖子裡,也沒有數。她剛剛是看着李大夫數的,她接過來若是真的再數一次,就有些打李大夫的臉了。
青竹沒想到的是,李大夫居然特別較真,說道:“數數,先數數,你放口袋裡了,我可是不認了的。”
“是。”青竹挺着李大夫的話,倒也從善如流,真是把銅錢又數了一遍,說道:“剛好二十文,一個不差。”
“嗯。”李大夫看着青竹的動作,滿意的點了點頭。他這人在銀錢上頭,最是較真,不會虧欠別人,可別人也別想多佔他一文。
青竹拿着錢,出了仁心堂。本來她帶着鹿銜草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賣了,可看了李大夫錙銖必較的樣子,又有些不想那出來了。可等她走出仁心堂的大門,她又糾結。
這李大夫雖然小氣,可也不坑人。萬一她到鎮上或者縣城裡去賣,碰到個惡人,強買強賣,甚至一文不給,她也是哭訴無門。可沒有人會爲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出頭,這一點她早就想清楚了。
與其被人搶了,還不如,賣給李大夫……至少他看上去,除了小氣一些,倒不像個壞人。
想到這裡,青竹轉身又往回走。
實際上糾結了這麼半天,青竹不過才走出去幾丈遠,幾步就走了回去。
“咦,小丫頭,你怎麼又回來了?還有什麼事兒嗎?”看着青竹去而復返,李大夫好奇的問道。
“是,李大夫,請您看看這個。”青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從懷裡將用布包好的鹿銜草拿了出來,放在桌上,將布打開。
“這又是怎麼……”李大夫看着青竹的動作,有些不耐煩的開口,不過不等他把話說完,剩下的不耐煩的話就被他吞到了肚子裡。
李大夫張口結舌好一會人,才反應過來,幾乎是用撲的,俯身輕輕的拿起一株草藥來,雙手顫抖着,嘴裡哆嗦着:“這……這是圓葉鹿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