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喬看完了病,想着煲藥還要一陣,心中記掛着藍宇,這小孩有無數人候着,自己的藍宇卻孤零零躺在那裡,雖然有個丫頭看着,但是第一次見面的人始終也是不能完全放心。
藍喬如坐鍼氈,室內一時間安安靜靜,那幾個大夫狀若雕塑,他們療治了幾日無功,心中也很是不安,此時不管是有心看藍喬出醜,還是虛心求教,都沒有理由離去。
宋老爺默然不語,只有宋夫人坐在宋轍昂身前,嘴裡發出淡淡的聲音,藍喬側耳去聽,卻是一首俚語兒歌:小癩子,小瘌子,偷我板刷子,關我忙見着,一個腦搭子……
藍喬想笑,卻見着宋夫人摸着宋轍昂,把那“小癩子”唸叨了三四次,不知怎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才發現一直微笑着的面容下竟然有了水珠。
藍喬連忙低頭,冷風從門縫中竄入,帶起了額頭的劉海,調皮地騷動她的淚眼,她父母早亡,和弟弟相依爲命,與這藍喬身世倒是同病相憐。記憶中父母的印象少得可憐,但是夢中她總會想起那雙溫柔的手。
又一陣風過,管家已從門口入來,藍喬着薄薄的衣衫打了個寒噤,就見到有丫鬟端着爐子進了房間,怎麼?竟然要在這裡煲藥不成?
也對,不放心吧!
這房子中間有個楠木纏枝花紋大插屏,隔成了內外兩室,現在他們都在內室看着宋轍昂,現在宋老爺一個眼神,所有的人除了宋夫人都出了內室,到了外間,外間有個剔紅雲紋寶座,正擺放在插屏之後。宋老爺坐上去,其餘人就立在兩旁,幾個丫鬟熟練的打火煲藥,藥煲上面隱約可見山水花紋,武火煲至沸騰,嫋嫋青煙在暗夜中升騰,調至文火,又慢慢地煲來。
藍喬的心飛至藍宇處,不知道他醒來了不見自己可會哭泣,不知道他病情可有好轉,不知道他身上出了薄汗退了熱,芍藥可會替他隔着衣物……
“好了!”那丫鬟熟練地倒出藥汁,盛在碗中,稟告了宋老爺,就安排着幾個人把爐子撤去。
又有兩個丫鬟端着盤子上來,四五個小碟子,裝着酸梅、陳皮、蜜餞等小食。
藍喬跟着走到宋轍昂身前,宋夫人輕聲喚着“轍兒”,宋轍昂半響才慢慢睜開眼,見到是自己的母親,不由撒嬌喚了聲“娘”,只是中氣不足,說了這個字,再轉頭看到了宋老爺,喚着“爹”的時候就沒了力氣。
宋夫人用着絹帕試了試眼淚,接過藥碗道:“轍兒,喝了這碗藥,就好了!”
宋轍昂大概是吃了太多藥,見到又是一碗,焦躁起來,雖沒有搗亂的力氣,但卻萬分牴觸,緊咬着脣,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宋夫人慌了,急忙哄着道:“乖,喝了這碗就不喝了,這是最後一碗!”
見到宋轍昂不肯妥協的模樣,宋夫人更是着急,淚珠子斷絃一般落在牀邊。
藍喬見狀,對着宋夫人道:“夫人,容我試試可好?”
宋夫人無他法,給了藍喬,藍喬輕輕走到宋轍昂面前,見着他根本不理睬自己,不由微笑道:“轍昂,你可知爲何你叫這個名字?”
宋轍昂聽了聲音一愣,眼珠子轉過來看着藍喬,見着竟然是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小孩,頓時就有了親近感,露出一副不明白的模樣。
“轍,爲方法,昂,高而貴!你父母希望你凡事都能安穩渡過,做個高而貴的人。”
見着宋轍昂眨巴着大眼看着他,瘦弱的臉上好似就只有這雙漆黑的眸子。病氣凜冽,少了絲靈動,但是眸子依舊清涼。藍喬覺得可愛得緊,憐惜地摸了摸他的小手。
不知是溫柔的觸感還是剛纔的話起效,宋轍昂神情漸漸軟化,藍喬又繼續道:“你現在小小病痛,就不吃藥,那如何安穩渡過,如何在今後做個高而貴的人!豈不是讓你父母擔心。況且,男子漢大丈夫,這點苦都怕麼?”
宋轍昂望了望還在垂淚的宋夫人、一旁神色嚴峻的宋老爺,不由搖搖頭,道:“不怕!”
說完就把目光投向了那藥碗,好似上着戰場一般,視死如歸去喝那碗藥,入口的時候才發現並不如前幾日那般苦澀,這下就更沒有牴觸情緒。
藍喬微笑看着他的模樣,心想着這小孩的教養倒是不錯,懂事,不是那種發蠻打橫來的孩子,縱然病到了這般模樣,也還知道記掛着父母。
喝了藥,宋轍昂沉沉睡去,藍喬看看宋夫人宋老爺道:“一服難以見效,只求不再加重。服完三服再看效果!”
宋老爺自然也知道要馬上看效果那是奢望,點點頭,囑咐着丫鬟守着宋轍昂就離去。宋夫人被勸了半晌也不願意離開。藍喬心急藍宇,自然就往藍宇住處跑,卻被趙錢孫幾位大夫喚住。
“你這小兒,你適才的方藥全是健脾之物,如何才能制止住便利黃沫?如何退了頰赤熱度?如何解了那不思飲食,只肯飲水之症?”趙大夫毫不客氣道。
藍喬一來心焦,二來知道現在多說也是枉然,只微笑道:“諸位前輩,我也不知,父親如此做法,想必有着自己的道理!明日我們可見分曉,彼時再來探討原因,何如?幼弟正發熱,藍喬斗膽告退!”說完就不理會幾人,急匆匆跑了。
趙大夫氣得吹鬍子瞪眼,錢大夫卻一捋山羊鬍子道:“有道理,我們且待明日!”李大夫點頭附和,兩人率先離開,趙大夫也只好跺跺腳,跟了上去。
藍喬回到住處,見到芍藥還守在那裡,放低腳步聲,讓芍藥去休息,芍藥卻搖搖頭笑道:“夫人剛纔着人吩咐了,讓我守着小哥兒,您明日還要給小少爺診治,所以今日休息好了才行。”
竟然用了敬語,藍喬微微驚訝,心中感念宋夫人的恩德,就打算在藍喬旁邊找個位置坐下,趴在牀沿休息一晚就行,又有丫鬟端了衣物過來,說是夫人吩咐給他們兩人的換洗衣物。
藍喬一看,是一套小點的男裝,另一套竟然是女裝!
心中暗暗咋舌,心知是她拉着自己手的時候發現的。薑還是老的辣,自己還是扮得不夠像。
簡單洗洗,藍喬看看這一身,寬大的袍袖,要不是爲了出門方便,害怕被賣去青樓楚館,她怎麼會願意穿成這樣。現在在宋府,只要自己治好了宋轍昂,再央求宋老爺收留藍宇,自己去醫館找個工作,自然就不需要再穿男裝了。就算是宋老爺不收留他們,榜單上面不是說了還有白銀千兩麼?這樣也夠購置一座宅子做個小點的營生,送藍宇去上學了。
這樣一想,藍喬就安心地拿起那衣服,到了後面的五屏風山水坐屏之後,換了女孩裝束出來。
鵝黃衣衫,好似三月陽春的嫩蕊,清秀的藍喬有了亭亭玉立之感。
芍藥頓時就傻了眼,拉着藍喬小聲道:“原來你竟是女兒家!穿成這樣就不是那灰頭土臉的小孩了,這樣看來倒似個大姑娘!”
藍喬微微一笑,她神情不似小孩,這衣服合身,個頭也不矮,自然再看就變了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