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胡二強夫妻突然之間欣喜若狂,兩人互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喜氣。
藍喬霎時就明白了前因後果,她怎會無端端過來,看來這事情就是她指示的了,要不然怎麼這兩人什麼人不好找,偏偏找上了柴臨淵,不就是因爲孔大夫素有聲名,謝大夫一旁有貞大夫指點,昨日她卻剛好有事兒沒去,這柴臨淵就出了事。其實柴臨淵的醫術並不比謝志毅差,甚至說資質更好,但是外人哪裡明白,看到他最年輕,還以爲他是最好拿捏的。
藍喬目光一掃小孩兒屍身,不由心中惱怒萬分,這可是千真萬確一條人命,就狠得下心來做這樣的事情麼?
心中思量萬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總不能讓這蕭思菲看了笑話去。有股怒火在隱隱燃燒,蕭思菲,你很喜歡尹書是麼?我就偏不讓你如願以償。
這念頭隱約一冒出來,藍喬趕緊壓了下去,尹書對她可好,她怎麼能這樣想。二公主害人但是尹書並沒有害人,而且他前幾日還爲了自己得罪了這所謂的公主。
藍喬也不起身,只淡淡道:“二公主,如今是非曲直京兆尹大人還未曾斷個明明白白,傳言不可信。”
蕭思菲冷哼一聲,道:“這還用審麼?這方可是死了人的”
藍喬懶得理她,只看向京兆尹。
京兆尹驚堂木一拍,道:“來人,快給二公主看座。堂下人等聽清楚,如若再喧鬧干擾了本官斷案,就別怪本官不客氣。”
蕭思菲臉色白了,狠狠瞪了京兆尹一眼,京兆尹卻不看蕭思菲,只看着堂下仵作道:“是中了什麼毒物而亡?”
他能做到京兆尹,自然是當今天子的寵臣之一。而這區區二公主不過一個宮女的女兒,以往明貴妃在世,他還得讓她三分,如今形勢不同,他可沒有什麼必要卑躬屈膝,更何況這二公主一點也不給他面子,他就更沒必要客氣。
仵作道:“我看死者牙關緊閉、四體僵直、皮膚青紫、眼球突出。可見是呼吸麻痹致死,這情形頗似中了細辛之毒。”
藍喬心中一驚,不過面上還是鎮定自若,卻見到柴臨淵已經漲紅了臉,似乎有話想說。
京兆尹聽着仵作分析,不由點頭問道:“你說這情形,我看窒息而死的人似乎也是這般?”
仵作道:“大人不知,窒息而死的情狀和中了這細辛之毒的情狀很是相似,因爲細辛有毒,如果用藥過量,輕者頭痛、嘔吐、胸悶。重者呼吸急促、躁動不安、身體灼熱,如果治療不及時,就會導致意識不清、牙關緊閉、角弓反張、眼球突出、甚至昏迷,最終死於呼吸麻痹。我適才專門在小兒腹部檢查,銀針變色,顯然是中了毒素。而且口內雖然很乾淨,但是也細查到了一點殘渣。”
那仵作用一方乾淨的帕子呈上,正是適才用銀針在小兒口內刮出來的少許藥末。
京兆尹點頭看了,把那驚堂木一拍,道:“胡二強,這小兒口內殘渣從何而來?”
胡二強此時有了底氣,伸直了手直接指向柴臨淵道:“大老爺明鑑,這藥物正是杏林堂中的柴臨淵大夫所開。至於殘渣,想必就是我那可憐的侄兒喝藥的時候留存於口中。”
柴臨淵已經有些忍不住,想要開口。
“你把那日情況從頭到尾說一次。”
“是。那日我侄兒有些咳嗽,我和他嬸子都沒有太在意,不過當日晚上咳嗽厲害了不少,第二日就有些喘息,我大哥也素來有這樣的情形,大哥早逝也就是因爲這病症。我擔心侄兒的情形,一大早就帶着他過來杏林堂中看病,因爲想趕着去做事兒,看到三間診室中,其餘兩間都有不少人排着,唯獨柴大夫這間少人,想必是看他年輕,於是就去了柴大夫這間。我可想着杏林堂名聲這麼大,每個大夫應該都是好的吧就沒有留個心眼,沒想到,柴大夫開了藥,回來吃了藥之後,眼看着我侄兒就不行了。”
柴臨淵對着胡二強怒目而視,轉頭看向京兆尹高聲道:“大人明鑑,藥物雖然是我所開,藥中確實也有細辛一味藥,可是藥量絕對不可能治人於死地……”
京兆尹眉頭一皺,驚堂木一拍道:“大膽刁民,本官還未曾讓你開口,你就擅自咆哮公堂,來人,重責十板。”
藍喬吃了一驚,正要開口,卻見到二公主似笑非笑看着她,藍喬微微挺直的身子又頓了頓,只捏緊了拳頭。現在不好開口,不是因爲這京兆尹的斷案問題,而是因爲柴臨淵無視公堂,先前京兆尹就已經說過如若有人再幹擾他斷案,就會重責。這關係到他的威嚴,如若藍喬現在開了口,只怕真會落個依仗權勢。先前她也說了不干涉,如果幹涉,就是自打嘴巴。她的名聲不要緊,怕的是到時候衆口鑠金,最後縱然贏了,也有人說是杏林堂中郡主插手,所以纔有了這番結果。那麼杏林堂的名聲毀於一旦。
藍喬深吸一口氣,直盯盯看着柴臨淵,讓他先忍下這口氣。柴臨淵適才被指責,一時激憤所以大聲說出來,況且從來沒有上過公堂,也就沒有注意這點。現在吃了這個虧,心中只氣得冒火,卻也只好忍着。
兩個衙役即刻上前,把柴臨淵往地上一按,也不拉開衣服,當着衆人面就噼裡啪啦打起來。
藍喬閉着眼,聲聲似乎打在她身上,心中暗暗發誓,蕭思菲,我要讓你再也不能翻身。這小孩兒的命我會向你討,這十板子我也會記在你頭上。
柴臨淵咬着牙,一聲不吭,杏林堂衆人看得義憤填膺,卻再也不敢高聲喧譁。
京兆尹這一招也是殺雞儆猴,現在堂下兩人一個郡主一個公主,哪一方都不好惹,郡主有六皇子寧王這個親兄弟,聽聞寧王對郡主尤其敬愛。公主縱然不受寵卻有皇上做大哥。
現在這幾板子就表明了,他誰的面子也不看,只一心斷案。就算事情鬧到皇上那裡,他也有理由。
柴臨淵打完了板子,臀部一片疼痛,再跪的時候,只側着身子,好在京兆尹這個板子是隻做訓誡,並不是很重。
胡二強看到柴臨淵的模樣,自己也不敢笑出來,心中不由有些後悔,官府的人果然不是能夠輕易接觸的。
京兆尹驚堂木一拍,又道:“柴臨淵,我問你,你昨日開得方子可還記得?”
柴臨淵氣兒弱了不少,只點頭應道:“回大人,這藥方在杏林堂中還有存底。我自己也還記得。”
“湯捕頭,現在速去杏林堂中尋找昨日存根。”京兆尹吩咐,堂外出現一人,應了聲“是,大人。”很快就鑽入了人羣,不見蹤影。
“柴臨淵,你把那藥方說來聽聽。”
“是,大人,藥方是:射干一錢;?麻黃一錢;?生薑一錢;?細辛半錢;?紫菀一錢;款冬花一錢;?大棗3枚(七枚);?半夏一錢;?五味子一錢。”【1】
京兆尹鬍鬚一捋,目光掃向一旁作壁上觀的藍喬,適才藍喬沒有出聲阻止,這讓他心中也稍微舒坦,如若不然,這公堂之上,他就鎮不住。
“益輝郡主,久聞你對醫藥頗有研究,你看看這個方子如何?”
見到京兆尹詢問,藍喬正要開口,蕭思菲已經冷笑插嘴道:“大人,郡主就是杏林堂中之人,況且,聽聞現在很多時候,她都親自指導這個柴臨淵,算是有師徒的情分,你問她,她會不偏袒此人麼?”
京兆尹只淡淡看了蕭思菲一眼,道:“不問她,難道問你?”
蕭思菲頓時語塞。瞅見藍喬嘲諷笑容,不由狠狠道:“我縱然不知道,宮中御醫會不知道麼?”
京兆尹道:“那就多謝公主了,如若宮中御醫能夠前來,對這案子就更有幫助了。”
藍喬也道:“有勞公主”
蕭思菲此言一出,頓時就後悔了,既然是宮中御醫,跑到這裡來審案子,那不是降了他們的身份麼?那些人心氣兒可高着,要是自己把他們叫來,還不滿心不高興。但是話已經說出口,她還能怎麼做?
蕭思菲咬咬牙,對身後的一個丫鬟道:“荷香,去把劉大夫請出來。”
荷香就是那日有些沉穩的丫頭,她爲難看了看蕭思菲,終於還是勉強應了聲,道:“公主,若是不來呢?”
蕭思菲怒道:“他敢不來?不來你也就不用回來了。”
荷香苦着臉出去。
一會兒功夫,那湯捕頭已經回來,呈上了杏林堂中的一疊藥單。
“大人,這是昨日杏林堂中所有開過藥的藥單。”
京兆尹點點頭,一張張看過去。最終在一張藥單之前停了下來。
正是柴臨淵昨日那張方子。
“仵作,這方子中確實有細辛半錢,可知這樣的分量能否置人於死地?”京兆尹問詢。
仵作道:“大人,半錢的分量很少,不會致人於死地,況且這是煎藥成了湯水,毒性很小。細辛若是用量超過一錢,就有可能致死,但是這是指研成粉末直接食用的情況下。”
京兆尹點頭道:“如若屬實,那柴臨淵所開的方子就沒有問題。嗯,我們還是等劉御醫過來先。”
蕭思菲氣得牙癢癢。
柴臨淵聽到了自己開得方子是沒有問題的,心中一塊大石頭已經落下來。臀部的疼痛都不再明顯。
衆人等了半晌,才見到荷香姍姍來遲,身後卻不見人。
蕭思菲氣沖沖看着荷香道:“人沒請來,你回來幹什麼?”
荷香期期艾艾道:“劉大夫說,他正要去給清妃看診,等看完了纔過來。讓奴婢先過來和您說一聲。”
她沒敢說,劉大夫其實正在藥圃優哉遊哉。
於是衆人等啊等,一個時辰之後,纔有個老頭氣喘吁吁過來,額頭都是豆大的汗珠。其間荷香不知被蕭思菲擰了多少次胳膊,看到此人,荷香終於謝天謝地,不用遭罪了。
外面看着的人走得來來得走,有些人已經回去吃了頓飯,又過來看熱鬧。
藍喬還好,乾脆讓何小姑拿了本書隨意翻看起來。
劉大夫拖着顫巍巍的腿兒,上前要給京兆尹行禮。一下就被一旁的小孩兒屍體擔架給絆了下。
不由“哎喲”一聲,再看那小孩模樣,上前了細細看過才道:“這小兒是中了細辛之毒,藥量至少超過一錢半”
京兆尹本來也等得不耐煩,正看到劉大夫過來,心中也鬆了口氣。又聽到他這麼說,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不由笑道:“正是,劉大夫果然好眼力。”
劉大夫站起身來,嘆了口氣道:“我還是二十年前看到過同樣的事情。哦,見過二公主,不知二公主喚老臣這把老骨頭過來是爲了什麼?老臣先趕去清妃處,還未曾歇口氣兒就來了這裡。唉,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
蕭思菲心中氣悶無比,荷香也不敢出聲,說這老頭壓根在家悠閒。
“劉大夫辛苦了,回去後本宮一定有賞,今日是京兆尹大人有要事詢問,所以我才特意請了劉大夫過來。”蕭思菲強笑道。
劉大夫這才趕緊道:“那就多謝公主了。大人,可有什麼事情是下官能夠效勞的?”
京兆尹這才把那藥方遞了過去,一旁的京兆少尹接過,下堂給了劉大夫。
“劉大夫看看這個方子如何?”
劉大夫從京兆少尹手中接過方子。細細看了一陣,才嘆道:“果然是好方子,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個方子能宣肺祛痰,下氣止咳。對於治療痰飲鬱結,氣逆喘咳證是很有效果的。”
京兆尹奇道:“這細辛有毒性,用得不好就會致人於死地,爲何你還說是好方子?”
劉大夫笑道:“大人不知,毒藥也是良藥,只要運用恰當。”
京兆尹這才點點頭,若有所思。
劉大夫已經道:“這方子是誰開的?我倒要認識認識。”
柴臨淵看了眼京兆尹,見他沒有出聲,就道:“這方是我開的。”
劉大夫一看他模樣,竟然這般年輕,不由喜道:“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本事,不錯,不錯。”
柴臨淵這才露出笑容道:“這方子其實並不是我所創,還是從郡主寫得書中得來。”
外面的人聽得真真切切,這方子是不錯的,還是郡主所創。一時間低低的傳了出去。
蕭思菲沒想到事情竟然發展成這樣,本來要弄臭杏林堂的名聲,卻適得其反,不由心中惱恨,一手又擰起了旁邊的丫鬟,秋晨咬牙忍着,荷香暗暗慶幸自己適才站遠了。
“郡主?可是益輝郡主?果然是有真本事。”劉大夫老眼昏花這纔看到藍喬。
藍喬笑道:“劉大夫,您就別誇了,再誇我就驕傲了。這些都是我師傅的功勞。”
“你師傅,貞大夫聽說還留在京中。我還說要同他嘮叨嘮叨,一直沒去。”
“是,住在我府中,您什麼時候想要過去尋他敘敘,只管過去。”藍喬道。
劉大夫得了這個準信兒,心中高興,看看沒有其他事情了,就要離開。卻陡然多看了柴臨淵一眼,越看越覺得面熟,嘴裡喃喃道:“柴,柴大夫,你可是柴沙的兒子?”
柴臨淵道:“正是,您認識家父?”
劉大夫嘆道:“你父生前與我關係不錯,唉。”再看京兆尹已經有些臉黑了,不由笑道,“以後再敘,今日就不阻礙京兆尹大人斷案。”
劉大夫告辭而去。
京兆尹繼續斷案。
“藥方如今斷定無錯,那柴臨淵的失誤就不存在。柴臨淵,你且退下”
“是”柴臨淵小心站立,慢慢挪動着身體到了堂後。謝志毅和孔大夫急忙上前扶了他。
看到柴臨淵離開,胡二強夫婦有些不自在起來。剛纔在堂中,他們已經隱隱感覺到了大家對這個公主並不是惟命是從。靠山似乎不是很硬。
“啪”京兆尹狠狠一拍驚堂木道,“大膽胡二強夫婦,你們是如何害了你們的侄兒,還不從實招來?”
胡二強哪裡敢說實話,只噗通跪在地上,連忙磕頭道:“大人明鑑,小人沒有害過自己的侄兒。”
胡唐氏眼珠子一轉,道:“大人,藥方沒有問題,抓藥的夥計也有可能抓錯藥”
京兆尹已經怒道:“大膽刁婦,還敢狡辯。適才湯捕頭已經把杏林堂中該月的藥材用量數據全部拿來。細辛是五日前重新進貨,五日的藥單中,用到細辛的藥方有二十七方,有些是半錢,有些是一錢,一共用去三十七錢。入貨共一百錢,現在杏林堂中還剩下七十二錢多少許,這是屬於正常的差謬範圍。而適才劉大夫已經說過了,此小兒用量至少有一錢半,還有一錢從何而來”
胡二強夫婦臉色灰敗,求救的目光看向蕭思菲。
蕭思菲只做不見,心中氣得半死,在心中把這兩人罵了個狗血淋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
…………
【1】射干麻黃湯:《金匱要略:肺痿肺癰咳嗽上氣病脈證治第七》藥量減少的了。這個方子我試過,對於哮喘有一定作用。。.。